一时气闷出了门,但季玉朗也不知自己想去哪里,他只是发完邪火后不知该如何面对朱怀璧,外面天渐黑了,只是小城的夜市依旧热闹非凡。

漫无目的在沿途街上乱逛,两旁小贩的吆喝声依稀听得见,却半个字没听进去,偏生心中郁结之时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

“诶?!季兄!”

青衣双刀的青年正陪着妹子和挚友采买,视线一瞥竟看到了季玉朗,见对方没有理会,便凑近打招呼。

习武之人对周身异动都十分敏感,这本也是常事,但似季玉朗这般下杀招的却是极少。廖云书后撤一步,上身微仰躲过了那把封喉的利刃。

“季兄好身手!”明明险些被人一刀毙命,青年面上却没有半分愤怒之色,反倒满是欣赏之意。

倒是同行的挚友和妹妹担心地跑过来查看,廖云婳上下细打量了几番终是没有压制心中的怒意,质问道:“你这人怎么动辄就要取人性命?!”

“我不习惯人近身。”季玉朗收了那柄薄刃小刀,他看得清楚,廖云书轻松闪躲掉了他那一刀,神情也不见半分惊惶。

“舍妹也是关心则乱,倒是要请季兄莫怪。”廖云书拍了拍妹妹的手示意无事,便转回来和季玉朗攀谈起来,“季兄一个人?怎么没见朱前辈?”

“……”廖云书三句话不离朱怀璧,却是季玉朗此刻最不想听到的,问了数遍才敷衍答了一句,“师尊在客栈歇着,我出来随便逛逛。”

“原来如此,在下初见便觉得季兄身手不凡,方才一见果真如此。”其实比起锋芒毕露的季玉朗,廖云书对他那个神秘的师傅‘朱三’更感兴趣,只是此刻他也强求不来,“季兄想必也是随尊师来赴武林大会,既是有缘,不若我们结伴同去。”

他这般热情倒教旁人不好接他的话茬,廖云书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青年开口‘解围’。

“帛文,这位季兄弟既是随师长来的,怎能这般随便应你?”

“啊!抱歉、抱歉,见到季兄这般的高手一时兴奋,莽撞了,还好有戚哥提醒。”被人提醒一句,廖云书深觉方才唐突,便改口道,“季兄不妨先回去问过朱前辈,我们就住在东街的广岳楼天字房,后日才动身,朱前辈若是有意同行可随时派人来与我们说一声。”

季玉朗无心和廖云书多说什么,简单应了句便和三人告辞,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左右他也是随便走走,目的地是哪里并不重要。

待人走远了,廖云书歪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戚哥怎么看?”

“有些本事在,他那一刀出手极快,恐怕实力并不低于帛文你,只是人看着不好相与。”宁丹戚思索了一下,中肯地给了评价,大抵和兄妹俩差不多。

“宁大哥也这么想的吧!”廖云婳对宁丹戚那句不好相与深有体会,“这人见了我们两次,次次摆张臭脸,也不知是哪家教出来的。”

“戚哥可有印象?”提起这个,廖云书也同样疑虑,兄妹俩同时看向三人中见识更多的宁丹戚。

男人想了想摇摇头。

“依稀听过有这么个名字,只是一时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的。”

“或许是季兄没怎么在江湖上露过面,戚哥见到那位朱前辈想必会有印象。不过客栈那边还是劳烦戚哥派人盯着些,我猜…季兄应当不愿与我们同行。”

“好,教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有些好奇了。”他与廖云书兄妹碰面,整整一两个时辰,他这位好友几乎句句不离那姓朱的神秘前辈,搞得他也来了兴致,方才见识到了季玉朗的身手,自是对他师父多了些兴趣。

季玉朗压根没打算和朱怀璧商量,如今问刀楼是他做主,何必再去请示对方的意思。回了客栈,被手下告知客栈掌柜给他们换到了上等客房,缘是因为他方才那一闹,苏拂又带人门神似的守在门外,着实把这些平头百姓吓得够呛,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客商退了房,那掌柜也不及多想赶忙就将客房换了,只盼着季玉朗一行别砸了他这小店。

“咳咳、咳……”

“药还有些烫,楼主慢些。”

甫一接近客房,屋内的交谈声传入耳中,季玉朗推开门,看到苏拂端着药送到朱怀璧嘴边,眉头一皱下意识就开口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苏拂惊了一下,手中的药碗一晃,药汁便洒了些出来。看到药汤不仅弄脏了朱怀璧的衣裳,还溅到了脸上,苏拂赶忙端着药汤退开几步告罪。

朱怀璧抹去脸上的药汁没有说话,苏拂忙解释道:“主子,楼主方才气血凝滞,属下怕出事便去请了大夫……”

“他是手断了要你来喂?!”季玉朗也不知道自己这股邪火究竟是冲谁发的,苏拂这趟出来,只要涉及朱怀璧的事,似乎做什么都不对,“药给我,还不滚去买件新衣。”

“是,属下立刻去办。”

“他倒是关心你。”季玉朗端着药丸坐在朱怀璧面前,阴阳怪气说了一句,“不过现在只能我来喂你了。”

“托你那一脚的福,我险些去见阎王。苏拂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跟着你这样喜怒无常的主子也是遭罪。”

“问刀楼如今是我的囊中之物,我想如何就如何,你也没资格置喙。”季玉朗将药碗递到朱怀璧嘴边,冷笑一声,“我可不是游淮川,不会任由几个奴才翻了天。”

这句话指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季玉朗今日三番两次揭朱怀璧的旧伤,句句戳人心肺管子。

“说起来,方才出去又撞上了四方门的人,那位小少爷还对师尊你念、念、不、忘啊!”他刻意曲解了廖云书的意思,阴阳怪气提起这件事,“只可惜我们明日就动身了。”

“呵。那玉郎要不要和为师打个赌?”

“赌?师尊如今还能拿出什么来当赌注,自己嘛?”

他说着伸手去触朱怀璧脸颊,却被抬臂挡开。

手顺势下滑捧起朱怀璧垂在胸前的长发,反被对方立掌直切肘部。

季玉朗手腕一翻,反拿住了朱怀璧手腕,借力把人往怀里带,孰料对方并不抽手,反而化掌为拳直击自己胸口,他只得另起一掌拍开,化解那一拳的力道。

二人不带丝毫内力,单是手上攻守博弈,一来一往,难分伯仲。最后赌约之事自然是不了了之,季玉朗到底是没有应赌约一事,即便此刻问刀楼已是他掌中之物,但面对师尊时,他仍有一种无法完全把控的危机感。

次日他们一行天刚亮便动身,可才出了城门就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人。

“季兄!”廖云书一身青衣不改,双刀挂在马背的行囊上,见季玉朗一行牵着马出来,把缰绳往身旁侍从手里一丢便径自迎了上去,“朱前辈早。”

“廖少侠等许久了吧。”明明是廖云书托人盯梢,被朱怀璧这么一说倒像是双方约好了,只是廖云书一行来早罢了。至于真相何,双方都心知肚明却都不说破,也算是给彼此留了体面。

“也没有等多久。何况能与朱前辈一道,便是等一等也是值得。”廖云书很自然和朱怀璧搭上话,“前辈脸色不佳,可是昨日没有休息好?”

“师尊上马吧。”季玉朗横插到两人中间,挡住了廖云书的视线,手扶上朱怀璧的腰把人送上马背。他们师徒反目不假,但见廖云书这般和朱怀璧亲近,他便打心里不舒服。

“季兄别误会,在下只是关心朱前辈,没旁的意思。”廖云书越解释得坦**,季玉朗眉头就皱得越紧,没半点让开的意思。

一人提着马鞭越众而出,他走到廖云书身边,只与季玉朗简单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和他说话,反而朝马背上的朱怀璧抱拳道:“晚辈戚丹,见过朱前辈。昨日听帛文提起前辈多次,故今日特意前来一见。”

“六合同风,万邦共轨,谓太平也。”朱怀璧突然文绉绉说了一句,旁人还未知何意,那戚丹脸色倏然一变,“宁丹戚宁公子,我说的可对?”

“丹戚胡闹,让前辈见笑了。”

原来这几句不仅是出自道家典籍中的话,更是天元道派五剑之名,朱怀璧一语双关,让宁丹戚未敢再轻慢。

“好厉害!前辈是如何猜到戚哥身份的?”廖云书也是满脸敬佩之色,边笑着拿手肘顶了一下身边的宁丹戚。

“倒也没什么,宁公子有意试探朱某深浅,身上信物并没有可以遮挡,他腰间那块玉佩我二十年前曾在太平剑徐道长见过几次。”

“原来前辈与家师相识,是晚辈冒犯了,还请前辈见谅。”

“宁公子言重了,不过恰巧见过几面,谈不上相识。只是…眼下是否赶路更为要紧?”

“前辈说的是。”宁丹戚心中虽对这位‘前辈’没半分印象,但仅仅方才几句试探,他便清楚对方绝非他可轻易揣测之人,早收了方才的随意,拉了一把旁边暗暗偷笑的廖云书,“走了。”

经过方才的事,廖云书对朱怀璧更好奇了,他策马过来和朱怀璧并排赶路,嘴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只是朱怀璧往往是三五句才应一句,廖云书聊了半日也没问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自己反倒被套路抖落出来不少。分别之时,廖云书还颇有些不舍,他本还想邀朱怀璧他们同住,在知晓师徒二人有落脚之所后表现得颇为失落,又跟过去仔细问清了宅子的位置,表示改日邀约之后才罢休。

“宁大哥,你瞧我这傻哥哥!都要被人拐跑了……”

不远处,廖云婳忍不住说嘴两句,宁丹戚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帛文心性纯良,嗜武成痴,我倒是羡慕他这样。”

“宁大哥每次都帮三哥说话。”对于宁丹戚维护自家三哥,小姑娘并不意外,她已经听得多了。

“那是因为我说的对。”不知什么时候,廖云书已折返回来了,听到自家妹子这样说,过去轻弹了她脑门一下,“又偷偷编排我,回去我就跟大哥告状说你这次是偷偷跟着我溜出来的!”

这个威胁立马起效,廖云婳抓着兄长的衣袖摇晃了几下,楚楚可怜地央求着。要知道她这次是偷偷躲进三哥的马车里才混出城,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又是幺女,自小便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偷溜出来玩若是爹娘知道她还不怕,但若是被告到大哥那里,她又少不得要被关在家中抄半年多的书。故而廖云书一说要告诉他们大哥,廖云婳立刻就慌了,撒娇求三哥放过。

宁丹戚习以为常地看兄妹俩说笑,二人年纪相仿,性子也有些相像,远比与廖家两位年长的兄长关系亲密得多。

“那边都问清楚了?”

“嗯,他们就住在城中,朱前辈还给我指了路,等安顿好了我再去邀朱前辈和季兄到城郊别庄小住几日。说起来……”城中来往人多,他们几人也便下马牵着一路往城西走,路上廖云书又向宁丹戚确认了一遍,“戚哥当真对那位朱前辈没有印象吗?我瞧他一眼就识出你的来历,虽说你佩着玉佩不假,但我总觉得他来历并不寻常……”

对此,宁丹戚亦有同感。

“如你所说,他身上确实诸多疑点,只是我实在没有印象。今早出来时收到聂师叔飞鸽传信,等师叔他们到了,我再问问便知。”

而此时,刚到宅院的季玉朗甫一推开院门,一根长鞭夹着破空之声直击他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