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连续喊了董超三声,但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初时,庞德还以为董超是不幸中箭了,转身一看,却发现董超还好好地站在那里,仍旧是双目如炬,只是那双目所怒视的,却不是即将扑到面前的刘兵,而是他的家主庞德。
“将军,为何要杀董衡!”董超怒道。
董超和董衡,也是老相识了,两人一并征战,也有十多年,俗话说同姓三分亲,因此二董的关系,也是亲如兄弟。如今,庞德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了董衡,这董超心中,又如何能服气?
“董衡违抗军令,临阵言降,本就当斩!”庞德怒不可遏道,“董超,莫要掉到坑里去!”
“将军,看看弟兄们吧!张将军陷我们于死地,自己却孤身脱逃,弟兄们战至此刻,已是仁至义尽,为何将军,还要带着他们去送死?”
董超的质问,是掷地有声的。因为张郃独自登上艨艟逃跑的那一幕,几乎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当时,大伙便已心生不悦。但大伙之所以没有即刻将心中的怒气表露出来,一来是看在魏王给他们分了土地、屋舍、女郎的份上,二来是看在庞德对他们多年的恩义之上。
但这从平旦持续到午时的激战,在大伙看来,魏王对自己的恩惠,自己已经用命来报答过了,接下来,就该给自己谋条生路了。毕竟,就算自己今天死战殉国,当自己死后,分给自己的土地、屋舍、女郎,也还是会被魏王充公,而后转赐新兵的。
“我等愿降!”这边,董超还在跟庞德争论是战是降,离他们数十步之外,有的士卒却先行一步,放下了手中的刀刃,并大声朝正欲登上垒墙的刘兵呼喊,以示降意。
“不许降!违者斩!”庞德见状,“哐”地抽出环首刀,三两步扑到那些兵卒身边,手起刀落,便将其中两个砍到在地,“给我站起来!”
怎知,这些素来对庞德言听计从的兵卒,此刻对庞德的将令,却是充耳不闻,任凭庞德如何打骂,就是不肯继续战斗,不,也有一个人听进了庞德的话,重新拿起了武器,不过却不是扑向已经登上垒墙的刘兵,而是从庞德身后,向他发起进攻。
“嘶”
“噗~”
“董超!”
董超在最后的关头,替庞德挡下了这刺向庞德胸口的一刀,这一刀刺得实在太准,太狠,乃至于,当反应过来的庞德,在将遥遥欲坠的庞德抱入怀中之时,董超便已气绝。
董超是部曲将,即庞德私兵的首领,他的死,令庞德彻底失去了对部曲的控制。因为庞德部曲的建制,已经被关羽摧毁了。无奈之下,庞德只好一手持盾,一手握刀,跳上艨艟,意图杀出一条血路,向宛城撤退。
但怎料,他的艨艟刚刚顺着积满雨水的营道驶出营门,迎面便驶来一艘十余丈高的楼船,这楼船也老实不客气,见了小艨艟后,也不止住,竟是直挺挺地撞了上来,小艨艟哪里抵得住这般冲撞?船身当即断成两截,沉入水中,而庞德,也在这巨大的冲击之中,落入水中。
楼船之上,十数名刘兵纵深一跃,跳入水中,没几下功夫,就将庞德给拽了上来,五花大绑。原来,这楼船,正是关羽的旗舰!
“某素来敬重忠义之士。若庞将军愿降,某当亲自修书,向主公举荐将军,定不会,让将军的才学,埋没于浑噩之中。”关羽见庞德被押来,竟是立刻离座,边说,边走到庞德身边,伸手就要替庞德松绑。
“哼!”但怎料,庞德竟是突然用力,用肩膀猛地撞向关羽。
关羽虽然年岁已经不小,但身上功夫却是一点也没有落下,因此庞德的攻击,他轻轻一闪,便避开了。
“大胆!”关羽左右,众军校一起吼道,有的想表现的,已经动身,正欲扑上前,将庞德扑倒在地。
“慢!”关羽右手一举,止住了军校们的动作。
“将军之堂兄庞柔,此刻就在蜀中,并颇受重用,将军之才,不在庞柔之下,若是能替主公效力,拜将封侯,不在话下。为何将军,要执意替那梁贼卖命?”
关羽的胸襟,其实是很大的,只不过要分人,就比如对方是一般士卒,或是能够得到他的尊敬的人,那么他的胸襟,就比那东海还要辽阔,但若是对方是庸碌的士人,那就别指望,他能有好脸色了。
但庞德,却并不愿领关羽的人情,双目一瞪,冷声道:“关将军以忠义闻名于世,若是被我军俘获,不知愿降与否?”
“狂妄!”关羽身边,众将校再次喝道,不少人的拳头,已经握紧了,因为他们心中的傲气,是绝不容许,一个败军之将,当着他们的面,讥笑他们的。
关羽无声地摇了摇头,因为庞德的话,已经表明了庞德的态度,那就是誓死不降,因而此刻,关羽能做的,就是成全庞德,而不是通过各种手段,来改变庞德的心意,因为,这绝非大丈夫所为。
“庞将军可是心意已决?”关羽退后一步,如此他便能与庞德四目相对。
“庞某心意已决,将军无需多言。”
关羽点了点头:“庞将军可还有什么话要讲?”
“了无一事!”庞德说完,转身便向船头走去。
身后,关羽矗立良久,方才挥了挥手,示意两名将校前去行刑。
建安二十四年秋冬之交,关羽借天时,大败三万梁军于樊城郊,梁军溺死者万数,余者皆降。自此,关羽威震华夏,声名所致,无人不惊。
梁祯是在伊阙关收到梁军全军覆没的消息的,当时他就一声不吭地,从战马上一头栽了下来。这一下,可不轻,毕竟大魏王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虽然,魏王并没有晕死过去,但却是再也无力,单凭自己的力量,来挪动身躯了。
一天之后,刚到雒阳没多久的贾诩便急匆匆地赶到伊阙关,前来与魏王相见。
“文和兄,依你之见,黄河以南,可还守得住?”这是梁祯第一次卧在病榻上,跟外臣相见,以往就算他病得再厉害,当外臣前来奏事之时,他都会强撑着坐起身子,不让自己露出一丝衰弱之像的。
“回魏王,张郃军败,乃天灾所致,非战守之所失,于国家大计未有所损,而便弃河南,既示敌以弱,又淮沔之人大不安矣。”岁月,同样在贾诩的身上,留下了沉重的痕迹,比如此番,贾诩面见梁祯的时候,已经柱上了拐杖——这是梁祯给他的特权,但也确实反应出,贾诩也老了。
但老归老,贾诩的思绪,依旧敏捷,身子也是如往日那般健朗。要不然,梁祯也不敢让他留守雒阳,以监督许县的战事。
“如今,于外,西州烽烟再起,荆州,我军又节节败退。于内,孙狼、梁郏啸聚万众,耿纪、金祎等又作大乱于邺城。”梁祯说着,右手握拳对着病榻就是一下,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运气,在建安二十年开始,就是越来越背,先是丧子没师,而后便是叛乱蜂起。
贾诩在雒阳,虽然没待了多久,但也听到了不少关于西州的事。因此,对西州的局势,也是有所了解——虽然守备雍凉的,是梁军序列之中,战斗力最为强劲的黑齿影寒兵团,但却受制于粮少财寡,纵使有十分的实力,也难以发挥出一两分。
“文和兄,祯就问你一件事,这荆州,谁能守?”
梁祯对张郃,还是信任的,因为张郃的能力,在二十多年的交往之中,梁祯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但很多时候,信任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当下,梁祯需要的,是重振低落的士气,但很明显,刚打了败仗的张郃,是完成不了这个任务的。
“张郃可行。”怎知,贾诩的回答,却偏偏就是张郃。
“文和兄!”梁祯一急,气立刻喘不上了,“咳咳咳咳……”
“魏王莫不是想问:儁乂新败,怎可服众?”
梁祯点了点头:“是。”
“依诩之见,魏王当坐镇雒阳,或是宛城。如此,谁敢不服张郃?”
贾诩的这番话,总的来说,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毕竟梁军可以不服张郃,但对梁祯,是一定要服气的。因而,只要梁祯还在荆州,他说张郃可以,梁军就只能继续跟着张郃。
本来,梁祯也是认可贾诩的话的,但一件事情的发生,令他改变了这个想法——昨日,刘若来信,称三丫杀死了两名魏王府中的丫鬟,以及一名童仆。
放在当下,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毕竟三丫是主,那些丫鬟、童仆,说好听点,是下人,说难听点,就是财货。主家心情好的话,锦衣玉食不在话下,心情一不好,是赠予他人,还是杀了,都是主家一句话的事。而官府对此,也是不追不究。
但梁祯听了,却依旧是心生寒意,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三丫生性怯弱,这么多年了,从来就只有别人害她,没她害人,对下人,就连打骂都是极为罕见的,但为什么,如今她会一口气就杀了三个人,而且,据说,还是平常她最喜爱的三个下人?
“据说当日,梁武曾入王府,看望生母。次日,便传出了三丫处死下人的消息。”梁祯身子一侧,如此他便能跟坐在榻旁蒲团上的贾诩对视了,“文和兄,依祯之意,此事定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