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的一系列战事,起端都在东边的吴地。可以说,若不是孙权第一个在东边,对寿春用兵,益州的刘备,邺城的吉本、耿纪、金祎,许县的孙狼、梁郏,宛城的侯音、卫开,也都不会举起反梁的旗帜。
孙权是第一个搞事的,因此也享受到了“首犯”应有的待遇。大魏王梁祯,亲将四千步骑,联合兖、徐二州的郡国兵,合计五万之众,号四十万,浩浩****地压向寿春而来。
吴人对梁军,是先轻后怕的,说轻是因为在建安十一年,他们就曾在都督周瑜的指挥下,大败号称一百零三万的梁军于赤壁,打得梁太师仅以身免。但在前几年,这形势却是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十万吴军,在大都督鲁肃的指挥下,试图趁着梁军疲惫之机,克服彭城,但怎知,却反被梁军杀得丢盔弃甲。丢了重镇寿春不止,还折损了有“江表虎臣”之称的悍将凌统。
从此之后,东吴的朝堂之上,对梁祯的态度,就又开始出现分化,虽然没人再敢像建安十一年前那样,公开主张投降了,但主张与梁军和好的声浪,却一浪高于一浪。孙权也正是因为这种压力,才不得不于建安二十二年秋,与梁祯联姻。
因而,此次孙权对寿春的攻势,一来是为了夺取扩大与梁军驻地之间的缓冲地带,二来也是为了向整个东吴,表明自己的态度,弹压朝中反对北伐的声浪。
只是令孙权没有料到的是,他的举动竟然会引起梁祯这么大的反应,年迈的魏王不仅四处调兵,甚至不惜拖着病躯,千里迢迢地从邺城赶到寿春,来迎战他孙权的十万甲兵。
两军在寿春城下,排兵布阵,摆出一副决死作战的模样。只不过,作为进攻方的吴军,却迟迟没有吹响进攻的号角。这是因为,孙权与大将程普等人观察多时之后,却依旧难以发现,梁军的军阵,究竟有哪一处,是可以一试的弱点。
不错,孙权的将军们,在连游阵都没有派遣的情况下,就开始用肉眼来观察梁军军阵的弱点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有多么高超。而是因为,孙权带来的十万大军,都是江东世家的私兵,换句话说,这十万大军,除了孙氏的私兵之外,都是江东诸臣的财产。而试问这世间,究竟有哪个人,愿意让自己的财产,损耗在注定不能有太大收益的地方呢?
只是孙权军的迟疑,除了会白白消耗时间之外,剩下的,就是送给梁军机会了。因为梁军的诸将,可远远比吴军团结。因此,当他们察觉孙权部并没有进攻的意思后,便立刻面见梁祯,讨论主动进攻之法。
此时,梁祯也收到了邺城、许县、宛城三地传来的告急文书,至于遥远的凉州,则更是由于这三地的叛乱,而直接与自己失去了联系。因此梁祯也有速战速决的打算。
“如今,后方不宁,江淮当速战速战。故诸君之语,都甚合孤心。”梁祯先是肯定了诸将的建议,“只是,孙权举兵十万来犯,我军兵不满五万,需谨慎行事,不然,江淮将不保。”
梁习是诸将之中,官位最高的,因此他第一个站了出来,向梁祯献策道:“禀魏王,孙权举兵来犯。本应一鼓作气,攻下寿春,可如今却停滞于城南二十里处,犹豫不前。故依习之见,贼军内部,不能一置,若是我军选派精锐突袭之,贼军必败退。”
梁习说的选调悍勇,就是让梁祯选派一支骑士,趁着吴军防范松懈的时候,直杀过去,直冲孙权的大纛而去,试图一举斩将夺旗。而纵观寿春城中的梁军,唯一的骑士序列,就是梁祯带来的武 卫营了。
“虎侯,依你之意,如何?”梁祯侧身问站在自己身后,如铁塔一般高耸许褚。
许褚的职责,虽一直是拱卫在梁祯身侧,但亦是一员攻城拔寨出身的悍将,因此他对战局,也是有着自己的见解的。
“褚以为可行。只要魏王下令,褚定将贼人杀个片甲不留。”许褚手一拱,铿锵有力道。
尽管已经得到了许褚的同意,但梁祯依旧没有急着下令,而是吩咐移驾城外,以观察敌情。因为对梁祯而言,此番对孙权作战,他也是只能胜而不能败。因为根据梁祯多年的经验,西线刘备的进攻,必定不是单独的。南线的关羽,也一定做好了进攻的进攻,只不过,尚未发动而已。因此,一旦梁军在寿春战败,关羽一在南线发兵,那对梁军而言,就是全线崩溃的危局了。
从城中的官邸,到城外的兵营,其实也只有五六里路,放在年前,即便步行,走完这段路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但现在,梁祯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因为,这岁月,终究是不会饶人的啊——自从来到寿春之后,梁祯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疲惫二字。
“贼军兵虽众,但多是贼将私兵。故而,贼将多不欲前,唯恐折损了自家部曲。”王当在徐州十数年,对东吴的情况,也是颇为了解,因此他一看见吴军的军容,便能判断出,吴军并无多少斗志。
这一点,梁祯也是能够看出来的,因为如若一支部曲士气正盛的话,那军士们眼中,必然是生气蓬勃,英气逼人的。但对面的吴军,却是人人面带阴云,一看就知,对此战,他们是既不情,也不愿。
故而,若是孙权想要改变这种面貌,就必然要先率领自家的兵众,在战场上打出优势来,如此其他世家的私兵,方会士气大盛,进而跟着孙权大杀四方。只惜,孙权并非孙策,智谋过人,而悍勇之气不足。
因此,孙权想要打破僵局,就只能依靠甘宁、凌统等淮北老臣。只是前不久,凌统的折损,又令孙权不再敢让已经人数不多的淮北悍将,冲锋陷阵了。因为这些淮北老臣,对孙权而言,是不可再生,无可替代的。要是他们也凋零殆尽了,那孙权在江东的庙堂之上,可就真是孤家寡人了。
“听闻,孙权并不在岸上,而在大舟之中,此事当真?”梁祯忽然想起了,昨晚看见的一封奏报。
奏报上说,孙权自打渡江之后,就一直没有走下战船,而是命令大军顺着水道北行,而自己则乘着大舟,随军北上,并在舟上,指挥部曲。
“建安二十一年,有报称,孙权命人打造了一种大船,上有床弩与霹雳车,据城射程数百步。”王当想了一想,讲起了一件陈年旧事,“孙权所乘,或是此船。如此,即便在船上,亦可支援岸上。”
这种线报,缉事曹自然是上呈了的,只不过可能是到了尚书台后,被尚书们认为,关系不大,而将其归入了“缓”档。所谓“缓”档,就是指魏王有闲,方可能翻阅的那一档。而胸怀九州万民的魏王,有什么时候有闲过?因此,这奏报到了最后,也没有被梁祯看见过。
“只要我军跟贼军杀作一团,床弩和霹雳车,便将无处发力。”梁祯道,这两种远程打击兵器,他都使用过,因此不仅知道它们威力巨大,也知道,它们并不是时时都能奏效的。
当夜,梁祯便吩咐军中宰牛杀羊,以让军士们饱餐一顿,待到天明之后,就一并杀向吴军的营垒,将吴军杀败。其实,梁祯心中,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趁着这次机会,将合肥一举攻下,以绝江北之患。
因为,只有当合肥也掌握在梁军手中之后,孙权渡江作战的威胁,才会被降职最低。要不然,光是合肥那四通八达的水网,吴军的舟师,就足以将江淮的千里沃野,变成蛮荒之地了。
鸡鸣时分,两千梁军骑士便悄无声息地起了床,在同伴的协助下,穿戴衣甲,而后在许褚的带领下,慢慢地摸向五里之外的吴军营地。吴军的防备,也确实松懈,营地之前,竟然连铁蒺藜等障碍也没有布置,就连那垒墙,也修得十分低矮,寻常战马只需轻轻一跃,也可以跳过去。
许褚领军一直摸到距离吴军营地不过一百五十步的时候,方才吹响号角,而后同时加速,战马受痛,放开四蹄,直扑吴军营垒而来。而许褚军的号角,也正正是后方梁军材官发动进攻的信号。
因为,就在许褚的骑士离营之时,梁习也指挥过万梁军材官,拍好了阵列,就等着许褚发出信号,而后一并进攻吴营呢。
梁祯的战报,出现了失误,因为孙权并不是一直呆在舟师之上,恰恰相反,为了鼓舞士气,几天前,孙权就从大船上,来到了岸上的军营之中。因此今日,许褚率领骑士杀进吴军营垒之后,所看见的,站在孙权大纛之下的,正是孙权本人。
当然,这是一个悲喜相交的信号,喜的是,孙权在岸上,如果许褚等人作战得力,那么一举擒获孙权也并非不可能。悲的是,既然孙权在营中,那东吴最精锐的部曲也在这营垒之中,并且就拱卫在孙权周围,如此一来,许褚的骑士,就不得不承受巨大的损失了。
拱卫孙权的,正是东吴的精兵,车下虎士。这些悍勇之兵,人人身高都在八尺打上,手持长戟、长矛、大斧。这类兵刃,无论是对密集的材官军阵,还是对疏松的骑士阵型,都有着巨大的杀伤力。
“孙权在此!斩其首者,赏黄金千两!”许褚长矛一挺,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