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第十二次拒绝了梁祯让他出任三公的邀请。但这一次跟此前的每一次都不同,荀彧让荀攸带给了梁祯一个建议:待到梁祯的女儿长大后,可嫁入宫中,成为汉帝的皇后。如此梁祯便能合情合理地获得“在诸侯王上”的地位了。
梁祯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因为荀彧的这句话,让他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了。因为荀彧的建议,从事实上来说,是行得通的——将女儿嫁给汉帝,那自己就是天子的丈人,名义上,辈分可是比天子还要高。当然,按照礼法,实际地位肯定是要比天子低的,但却是实打实地,要高于其他的诸侯王。
但问题是,梁祯心中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因为这么多年里,别的事情上,荀彧可以说是无条件地帮助自己的,但唯独在对待汉庭的这件事上,荀彧可谓是底线明确,没有一丝一毫的会刻意含糊的迹象。
梁祯找来董昭和杨修,而后以“有人”代替荀彧,以问询他们俩,对于荀彧这个,让他将女儿嫁给汉帝的建议的看法。
梁祯的第一个女儿梁婉,今年不过五六岁,离及竿还远着呢。而且当今天子,早在十多年前,就娶了皇后伏寿。伏皇后虽说跟汉帝一样,无权无势,但到底是正牌皇后,且这些年里,又是本本分分的,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因此,无论是董昭还是杨修,听完梁祯的讲述后,第一反应,便是直呼:“此人可诛!”
因为,梁祯真要想通过成为汉帝丈人的方式,来换取“位在诸侯王”上的权势,就必须先办成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先等十年,让自己的女儿梁婉及竿——毕竟,你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嫁人吧?
第二件事,就是找个理由,废了伏皇后,不然后宫哪有梁婉的位置?但这废立皇后,又岂是儿戏?毕竟皇后者,母仪天下!地位是与天子相当的,因此换句话说,废立皇后所造成的影响,可是无限接近于当年董卓废立汉帝之举。
但问题是,以梁祯现在的声望,辖地并不稳定的民心,真的能够经得起,等待这两先决条件成熟的时间吗?
还有一件事,是董昭和杨修都没有正面提起,但梁祯在跟他们俩的交谈中,想到的,那就是自己的女儿,有时候,可以起到的作用,甚至要远超铜钱千万,亦或十万甲兵。
而现成的例子,就是江东的孙权。不久之前,孙权就是通过将妹妹孙尚香嫁给刘备的方式,暂时缓解了与刘备之间的紧张关系,从而腾出了手脚来对付徐州的袁谭、吕布二人。
再者,梁祯此刻也确实有不少需要通过联姻的方式,才能够稍稍让他“安心”的心腹,比如拥众百万的黑山军首领张燕,比如同为四世三公的顶级望族出身的杨修,又比如接替盈儿坐镇荆州,掌管六万大军的张郃。总之,需要用到女儿的地方,太多太多了,而且每一处的意义看上去,迫切度都不比将她嫁给汉帝来得要差。
总而言之,两位谋士的意见,并没有令梁祯醍醐灌顶,反而令他陷入了更深的思想斗争之中。而且这一斗,似乎没个数月,都不会有结果。
因此,梁祯只得将这事连同恢复九州古制的事儿,一并放下了。因为此刻他还有一件至关紧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就是,他必须动手,跟率兵十万,浩浩****北伐的孙权争夺徐州了。
不过,在正式出兵之前,梁祯特意下了一道公文,让辖境内的士人,都上书说一说,恢复九州古制的利弊。这公文,其实有两种就读方法,站在荀彧等人的角度,就是梁祯在试探,他的支持者是多是寡。但站在梁祯的角度,这公文的用意,还多了一层挑拨孙刘关系的作用。
因为梁祯在公文之中,明确提到,一旦恢复九州古制,交州将并入荆州。而此刻的交州,是掌控在孙权手中的。因此,为了保住到手的肉,孙权是很有必要,跟刘备争荆州的归属的——毕竟,无论是刘备,还是孙权,都还打着“忠汉”的旗帜,因此,对于汉帝颁布的一些诏书,即便心中不愿,口头上,也还是要遵从的。
当然,这一计的效果,要多等一些时日才能够见到了。而为了让它更快地起效,起到更好的效果,梁祯决定,亲征徐州,以亲手掐灭孙权对徐州的希望,如此方能迫使孙权回过头去,跟刘备争夺荆州。
按照往常的惯例,每一次出征之前,梁祯都会先去邺城外的武 卫营一趟,设宴犒劳一并出征的将士,而这军营之中的宴席,自然得披上全副披挂,以显示自己的武勇。但这一次,在披甲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梁祯不知道,当年华佗所说的那股,缠绕在自己体内的头风,竟然会对自己本来很是壮实的身躯,造成这样大的伤害——当披上铁甲的那一刻,梁祯登时觉得双腿无力,然后整个人就摔在地上。
这一幕,立刻吓傻了两名侍从,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梁太师究竟怎么了。
三丫急忙请来华佗,来给梁祯诊断病情。神医望闻问切了一番,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先生,太师这是怎么了?”三丫将眉头锁得死死的,脸上更是溢满了忧愁。
华佗叹道:“太师颅内的头风,是越发厉害了。需加以静养,方能有所好转。”
“只是,这军情紧急,太师又如何能安心静养?”荀三丫一听,差点没有急得跳起来,“先生,可还有别的方法?譬如以药石暂压数月?”
“药石性毒,若常年服用,于人体害多于利。如此,为太师长久计,当以静养为主,再加以膳食调养。若用猛药,虽可遏一时,但长此以往,必减寿数。”
华佗走后,三丫默不作声地关好了房门,而后就坐在梁祯床边,静静地等着,梁祯醒来的那一刻。
“我睡多久了?”终于,在日上中天之际,梁祯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头的三丫。三丫的眉毛是舒展着的,光洁似玉的额头上,亦看不见一丝皱纹。完全就不是,重症病人的家属该有的模样。
“不久。”三丫的笑容,唯一比董白诱人的地方,就是她的笑容,总是真诚的,见不到哪怕一丝的虚伪,“方才,妾已请华先生来替君子诊断过了。”
一听华佗已经给自己看过,梁祯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一点,毕竟三丫脸上,可见不到一丝忧色,这说明,情况还不至于太糟糕。
“先生是如何说的?”
三丫嘴角又是一弯,露出藏在樱唇之后的那两排小银牙:“先生说了,君子只需静养一月,便可无恙。”
梁祯听了这话,心中却未免生疑,因为这需要休养这么长时间的病,可不是小病了,但若真是重疾,三丫的脸色又怎会如此平静?很明显,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事,是他梁祯不知道的。
梁祯正在想,三丫究竟瞒住了他什么,外面就有人报称,董白来了。
董白跟三丫不和,梁祯是知道的,因此他便在这邺城“冠盖里”(注:1)的东南两面,各购置了一座宅院,让两人分开居住。因此,董白在梁祯晕倒之后,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赶来探视。
三丫很怕董白,这是藏不住的,因为即使当着梁祯的面,她也不敢跟董白分庭抗礼,而是在将董白迎入屋后,就下意识地缩起脑袋,双手十指紧扣放在身前,躲到了董白身后。
董白也老实不跟三丫客气,象征性地跟她问过好后,就坐到了梁祯身边的床榻边上:“祯,这是头风又犯了吗?”
梁祯点点头,而后强撑起一个笑容:“不用担心,祯没事。”
董白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别过脸去,用手帕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右眼角。
梁祯虽然看不见她的动作,但心却是在一下子,绷紧了,是啊,他又怎能允许,自己的妻妾,因自己而落泪?
“白儿,祯没事……”
“唉~”董白连连叹道,同时,左眼角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白儿,莫要哭了……祯没事!”梁祯挣扎着道,同时心中的疑虑,亦是更深了。他知道,董白之所以泪流不止,一定是收到了什么风声,也就是说,自己的身体状况,远非三丫刚才所说的这样。
一想到这,梁祯立刻将目光投向三丫,三丫似乎刚才一直都在暗中看着梁祯,但当梁祯冷不丁地跟她四目相对时,三丫脸上立刻露出慌乱之色,而且,还立刻纤腰一弯,将脑袋压得老低。伊然成了一个被带到公堂之上的胆小的犯人。
“白儿,你可是听到了什么?”梁祯问道。
董白将嘴唇咬得跟她的肤色一样白,而后猛一摇头,将几滴温热的晶莹,甩在梁祯的手背上:“妾未曾听闻什么。”
“白儿,如今徐州战乱又起,明日,大军便要出征。要是你知道什么,万不可瞒我。”梁祯见状,心中急切之感顿升,因为最令他心烦的,不是愚笨的人,而是分不清时势的人。而很明显,现在谁要是瞒着他的病情,不让他知晓,谁就是分不清时势。
董白又流了一会儿泪,才喃喃道:“妾来的路上,遇到了华先生。先生说,君子之疾,若以药石治之,十天便可愈,但后祸无穷,亦有损寿之虞。若能静心休养,再以膳食调养,方有痊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