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董卓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从山巅跌落至谷底。就在他收到梁祯在南线大败孙坚军,收复鲁阳的捷报的第二天,东线就传来噩耗——徐荣被曹操、鲍信、孔伷三人的联军击败,仅率二十余骑狼狈逃回虎牢关。

“得了鲁阳,失了荣阳。”董卓一连将此话重复了三遍,然后猛地一击面前的帅案。

“相国。”厅中的几个侍从全被吓得趴倒在地上,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滚!”董卓吼道。

“诺!”侍从们如蒙大赦,一个跟一个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厅堂。

董卓自个换上官服,在进入雒阳之前,他每次更衣旁侧都起码要有八个人伺候着,但自打进了雒阳之后,董卓却发现,府中的侍从们就没个顺心的,一个比一个毛手毛脚,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来得舒坦。

今日的大会,李儒没有来,因此参与者只有留在雒阳大营的吕布、胡轸、杨定等一伙人,这些个身材健硕的汉子,本是董卓看了最舒心的人,但现在董卓看见他们,却偏生出一肚子没来头的窝火。

董卓自觉奇怪,但没多久他就发现了这股窝火的来源——厅中诸人虽然都在讨论如何退敌,但争来争去,争的却不是退敌之策,而是由谁来领兵退敌。

在这个时期,战争的收益,尤其是在富裕地区发动战争的收益,要远胜于后世,因为要想大军出征,就必须支付足够的钱饷,而这些钱饷的数目又往往十分巨大,其次,打赢了还可以劫掠当地,尤其是现在为于战场正中的豫州、兖州,那可是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各家各户都富得流油呢。

因此,吕布和胡轸、杨定关于谁来领军的争斗,在董卓尚未坐热的时候,就进入了白热化——毕竟,大伙身后都有成千上万张嘴在等着呢。

“有完没完!”董卓的耐心彻底耗尽,伸出巨手猛地一拍桌案,如雷的拍打声吓得就连吕布这种猛将都不由得整个儿一愣。

“叫你们来,是商议退敌之计的!你们倒好,吵了半天,吵出个什么来了?”

见大伙都不说话了,董卓的气这才稍稍消了一点:“文才,这次救援虎牢关,就由你做主将。”

“属下,定不负太师所望!”胡轸心下一喜,立刻拱手听命。

胡轸本人是凉州豪强,手下自有千百精猛死士,然而这些人在凉州打一盘散沙似的羌人还算可以,但真要跟关东联军打动辄万人参战的军阵大战,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董卓自然知道这点,于是就给胡轸安排了一个副将。

“奉先,你当文才的裨将。”

“义父?”吕布一听,心中也是十分窝火,为什么?因为给胡轸当副将,就意味着事事要受胡轸节制,输了责任是自己的,赢了功劳全是胡轸的,关键是,自己麾下有数千人,而胡轸麾下顶天也就千余人,也就是说,脏活累活全是他吕布自己干,而功劳却要给胡轸分一大半。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以后自己在并州的兄弟们面前,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奉先,虎牢关若破,雒阳不保,所以这仗甚是关键。你跟文才,要好生配合,赢了,财帛美妾,应有尽有。”对于吕布心中的想法,董卓自是心知肚明,于是当众将战后的奖赏也一并宣布了,“奉先,若能击破荣阳叛军,所取之地,任你劫掠。”

言下之意就是,由朝廷发出的赏赐就全给胡轸了,至于抄掠所得,则全归吕布。在董卓看来,这是十分公平合理的,因为大司农的库房本就十分空虚,灵帝万金堂中的财帛也早在收买人心时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还要支付三路大军的军费,因此能够凑出的财帛实在不多了。而荣阳之地,本就富裕,吕布的抄掠所得,当远远高于朝廷的赏钱。

“诺。”

“诺。”

董卓的苦心,吕布和胡轸一概不知,但他们唯一能达成共识的是:相国偏心!给对方的好处远大于给自己的。

就这样,胡轸和吕布一边咒骂着对方,一边率领步骑五千上路。然而刚走到位于虎牢关东边不远处的广城,大军就走不下去了。为什么?因为将不能节兵!

按照董卓的任命,胡轸是主将,对全军当然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然而,有些刺头就偏偏不听他的,约好了某事某刻到某地,可到了那个时间后,他却慢悠悠地派个斥候来说,部曲在半路上迷了路,到不了了。

这还是给脸的,有的不给脸的,刚离开相国府没到三十里,就放纵士兵去四下劫掠,将董卓好不容易才树起一点点的,与民“秋毫无犯”的旗帜给一斧砍了。

更有一个天杀的,带兵南行的时候,路过阳城,见当地人正在祭祀土神,这天杀的脑门一热,竟然竟然纵兵大杀一场,将阳城的财帛和妇女洗掠一空,然后这天杀的竟将此写成大捷,通过吕布之手绕过胡轸这个主将,直接向董卓报捷。不明所以的董卓自然大喜,大笔一挥,就从劫掠所得中拿走了自己的那一部分,并转手分给了刚在南线“获胜”的梁祯部。

等到被蒙在鼓里的胡轸终于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这些“赏赐”已经送到鲁阳的军营了!而且,更令胡轸暴跳如雷的是,吕布这厮在写“捷报”时,竟然非常“大方”地写上了他胡轸的名字,如此一来,胡轸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然而,胡轸再怎么说,也是个在凉州厮杀半生的硬汉,这现在都被吕布欺负到鼻子上了,怎么会有不反击的道理?但这时,胡轸性急的毛病就暴露了出来,他采取了最为愚蠢的反击之法——将所有将校全部召到大帐之中,手按刀柄扬言道:“今此行也,要当斩一青绶,乃整齐耳!”

吕布一听,登时黑了脸,因为在他看来,这是胡轸对自己的挑衅!不立刻干倒胡轸,自己就有性命之虞。

而胡轸,此刻还在为自己方才的举动而自得,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诸将脸上的惊惧之色:他们终于害怕我了!如此,大军便可作战了。

“将军,此时天色已晚,士马饥渴,宜在广城修整,秣马饮食,以破关东之敌。”杨定虽不是胡轸的心腹,但由于此刻凉州人在军中并不占优势,因此他决定,尽自己的全力来帮助胡轸取得胜利。

在广城修整,其实是董卓的意思,杨定将其重复一遍,一是觉得现在叛军士气正盛,确实应该先休整一番,以消耗敌军的士气,二也是害怕性急的胡轸立功心切,将董卓的命令抛诸脑后。

“将军,据斥候探得,阳人守敌闻将军亲率大将压制,已弃城而逃,若不追击,则敌去远矣。”令杨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向与胡轸处处作对的吕布,竟然头一次提出了一个看似“有益”于胡轸的建议。

杨定狐疑地看了眼吕布,尽管后者的表情无比坦诚,但那双虎狼一般的眼眸,却依旧令他胆寒。杨定轻轻地朝胡轸打了个眼色,以提醒胡轸不要轻举妄动。

“令斥候再探。”胡轸看到了杨定的眼色,于是也决定稳扎稳打。

“将军,我部于昨夜、今早、午时分别派出三波斥候,均回报称,敌弃城遁逃,请将军下令追击,莫要迟疑!”说话的军校叫成廉,与吕布同郡,体型虽稍逊于吕布,但仍是十分具有震慑力。

“将军,某愿为前锋,探敌虚实!”成廉话音未落,便另有一员将校出列请缨。

胡轸一看,此人是吕布军下的另一员校尉,姓魏名越,也是身高八尺,目有凶光的悍勇之将。

“将军,我亦愿领军出战!”胡轸的部下见吕布的部下如此积极,于是也顾不得其他许多,纷纷出列请缨。

“好!传令各部,齐头并进,直扑阳人!”胡轸彻底将杨定的劝告以及董卓的命令抛诸脑后,铁拳往帅案上一锤,狠狠道。

“诺!”吕布带头唱诺,身子一旋,带着麾下诸将校雄赳赳地冲出大帐,帐外,立刻响起军官们催促军士起身赶路的吆喝声。

胡轸做梦都没有想到,吕布与他之间的仇怨,已经到了一方不死誓不休止的地步,为此,吕布甚至不惜派出自己的心腹,偷偷进入阳人县,跟阳人守将曹操密谋,约定在当天子夜,里应外合,一举将胡轸的大军击溃。

曹操大喜,当即应允,甚至表示如果吕布愿意弃暗投明,他愿在盟主袁绍那保举吕布一个两千石之位。

跟曹操约好后,吕布又主动找到胡轸,表示自己的部曲多是骑兵,攻城无力,因此请求攻打阳人时,自己的部曲在外围警戒。胡轸大喜,因为按照吕布的说法,他算是将攻克阳人的头功拱手相让了,这等好事除了这,还有哪里有?于是,胡轸当即应允,并信誓旦旦地表示,等赢了这一仗,一定在相国那给吕布美言数句。

吕布笑着谢过胡轸,那笑容阳光极了,一看就知道是发自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