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那位妇人闻此言语,不禁蹙起眉头,“你与这辅国公千金素未谋面,何必言辞这般刻薄......”

“怎就刻薄了?她摇身一变,成为国公府的千金,可你又知晓她往昔究竟如何?”赵氏一脸瞧不上。

然而那些年长些的高门显贵却不敢顺着这难听的话往下说,生怕惹祸上身,一阵面面相觑后,几人当即便拂袖而去。

这一去,赵氏的脸色愈发阴沉。

她恼羞成怒,冷冷盯着那众星捧月般的云筝。

这个小贱人,竟然翻身了!

心下正怨恨着,忽然见到云筝和其余人寒暄过后,竟缓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赵氏一惊,顿时敛起眸中的不屑,一改常态,摆出一张笑脸。

“云小姐,许久不见,您可还记得我?先前在侯府时,咱们曾有过一面之缘。未曾想如今您竟成了辅国公之女,往后还望你多多照拂......”

“原来是勇威候夫人啊,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云筝暗暗攥紧了掌心的绣帕,强装镇定,保持着微笑道:“不知侯夫人现下可方便,我们借一步说话?”

徐氏见女儿要去一旁交谈,心中颇为担忧地看向云筝,问道:“月牙儿,你这是?”

“母亲,您放心。”

云筝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

一旁的赵氏以为云筝这般模样,是要与她清算旧账。

想到这几次都是自己安排人手对付云筝,莫名地让赵氏心生惧意。

她向来无所畏惧,这还是头一遭。

云筝冲着赵氏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辅国公府对外宣传,云筝是流落在苏州,不久前才寻了回来。

但一些高门显贵耳聪目明,也打听到了云筝的真实过往,知晓她此前曾经被卖入侯府。

知道归知道,但碍于辅国公府的威势,如今无人敢再提及,一些人即便心中瞧不上云筝,嘴上却也恭顺,不敢轻易得罪。

见两人突然说要单独聊聊,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云筝将徐氏带到了不远处的白石板桥。

微风轻拂,小桥旁的柳枝随风摇曳,河水潺潺流淌,泛起丝丝涟漪。

云筝神色冷淡,盯着赵氏,开门见山:“大夫人,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我只问您一事,我在侯府时伺候我的丫鬟小桃,可否还在府上?”

赵氏闻言一愣,满脸意外。

本以为云筝会借机寻仇。

没曾想一开口竟是问起个小丫鬟。

她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云小姐,这丫鬟自然是在的。”

身后的花丛中蝴蝶飞舞,却也未能吸引云筝半分目光,她道:“那还请大夫人将她、连同她的卖身契一同送到我府上。若您愿意将她赠与我,过往的种种不快就当作前尘往事,咱们从此各走各路,我也不再追究。”

赵氏惊住了,待反应过来,连忙道,“不就是个丫鬟,您若想要,我即刻给您送去。”

区区一个丫鬟,能与辅国公府搭上关系,卖个人情,着实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点头应道:“云小姐,当初是我有眼无珠,没瞧出您这辅国公千金的身份,都怪我......”

“其余的话不必多说了。”

云筝淡淡道:“我在府中,等着您将小桃送来。”

说完,她转身离去。

赵氏看着她的背影,讪讪赔笑,又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本来以为今日讨不到好,没想到那个叫小桃的丫鬟竟然对这云筝如此重要……

幸好当初留了那小丫头一条命,不然这会儿交不出人,自己怕是没这么容易过关。

赵氏这边暗自庆幸着,云筝已然去花厅,随着徐氏一起招待客人。

一盏茶后,她有些疲累了,正想去隔壁水榭歇一歇,不曾想才绕过长长的回廊,一道熟悉且高大的身影便突兀地将她拦下。

陆行易蓦地现身,只见他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深邃而明亮,却透着几分急切与忧虑:“九姨娘,我有话单独与您讲。”

云筝先是一惊,待看到来人。

恍如隔世般。

二少爷……

她眸色变了变,咬唇提醒:“二少爷怕是糊涂了,此处是辅国公府,何来九姨娘?”

陆行易看着眼前这张娇媚端丽的容颜,再看她眉眼间的冷淡与疏离,心下蓦得一痛。

果然,她还是怨着他的。

“云小姐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一袭白衣翩然的佳公子,躬身行了一礼,“还请云小姐恕罪。”

和对陆行舟的憎恨不同,对陆行易,云筝有感激、有怨,却是谈不上恨。

毕竟当初,是她自己没有看清身份,误会了他的情意……

“二少爷,这边是女眷的席面,你不该出现在此。”

云筝一脸冷淡道:“还请你速速回到前厅,莫要再此逗留,免得叫旁人撞见,生出误会。”

说罢,她提步就要走。

“筝儿!”

陆行易急急上前,再次拦住她,那张冷白俊美的脸庞一脸愧色,“给我个机会可好?”

云筝已不愿再与勇威候府的三位少爷有任何纠葛。

全然没有意义。

她面色冷然说道:“二少爷,恕我听不懂你的话。”

“我......我知晓你如今恨我,可我想把话讲清楚,过去之事我满心遗憾。你离开的那半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你,当初我曾言要带你出府,却未料到有人提前向绸缎庄通风报信,安插了他人,才......”

云筝早已将这些痛苦的过往抛诸脑后。

可陆行易为何偏偏还要提起。

“够了,我不想再听此事。”

云筝深吸一口气,欲从陆行易身旁绕开。

陆行易却再次伸手阻拦,道:“筝儿,我明白你恨我,可我想把话摊开了与你说明。方才与你私下交谈的大夫人,乃是绸缎庄的幕后黑手之一,是她与赵明月谋划了这一切。”

“我并不知晓自己的人被替换,待到察觉时,一切都已追悔莫及。”

云筝攥紧了拳头,钉在原地,低声道:“你此刻告知于我又能如何?我又能拿赵氏怎样?赵氏与赵明月之事我已不愿追究,你也莫要再自欺欺人了,即便你再如何懊悔,一切也于事无补了,二少爷,您可明白?”

陆行易被云筝的话刺痛,却仍继续说道:“我只希望你别被赵氏的话语所迷惑。”

“这些不用你说,我自己心里有数。”

云筝缓了一口气,抬起瓷白小脸,看向面前的男人,“我也想请你明白,我在侯府做妾侍的事已然过去,如今我有了更好的生活,无需再为那些不值当的人和放不下的事苦苦纠缠,你也好,赵氏也罢,都是我已然放下的过往。”

“还请二少爷日后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云筝原以为自己说得这般清楚,陆行易便不会再阻拦自己。

没想到他却黯然道,“你是否还在为……你与公主相似的事而耿耿于怀?”

云筝一怔,而后沉默下来。

“筝儿,我已对她断了念想,如今我心中唯有你一人。”

陆行易向前一步,再次挡在她面前,“直到失去你的那一日,我才知道,你并非谁的替身,我所心仪之人……就是你,而不是谁的影子。”

云筝再三被阻拦,已然忍无可忍道:“您怎就不明白呢?二少爷,我对您喜欢谁毫不关心,我对您亦无半分情谊,即便您钟情于我,我也会拒绝……”

是,她承认当初深陷侯府之中,她的确寄希望于陆行易,以为他是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那个人。

但后来她就明白过来,这世间谁都靠不住,只有依靠自己,才不会被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

陆行易见云筝如今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像从前那般怯懦胆小,心下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沉默良久,他深深望着她,嗓音喑哑,“筝儿,你既然满京城招婿,为何不能将目光投向我……”

陆行易向来君子如玉,此番言语却让云筝全然摸不着头脑。

她满京城招婿与陆行易有何干系?为何自己要将目光投向他?

陆行易大约是见她满脸冷淡,急急道:“我会筹备丰厚的嫁妆,十里红妆迎娶你……”

“大可不必,且不说你父亲不会应允,况且......二少爷,我如今的身份,难道还会在乎钱财嫁妆吗?”云筝神色冷淡道。

陆行易闻言一怔,面色瞬间黯淡。

整个世界,好似都在这一刻变得灰暗。

好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情绪压下,声音微颤道:“那我便照着你的喜好去改变,直到能叫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努力配得上你。”

这话出口,云筝一时沉默下来。

从前都是她配不上他人,如今竟成了众人求着她回头,变成他人配不上她。

云筝这才惊觉自己已与往昔那个卑微怯懦的小侍妾截然不同。

她现下是辅国公嫡长女,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高门贵女,不必再为任何人做小伏低,委曲求全。

她的人生,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