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开国时,江南薛、程、陈、郑四大商曾出巨资支持太祖起兵光复华夏。
故而太祖登基称帝之后,下旨赐四家为皇商,其家主或在御前任职,或是赐散官挂职户部继续行商。
例如薛家先祖曾任中书舍人这等御前显贵官职,薛蟠之父也曾袭其父之职,专为皇家搜寻宝物。
至元祐初,皇商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了南北共计三十六家,这两年因涉诸王夺嫡之争,朝中巨变,皇商的数量直接骤减五成。
等书吏李欢敲响值房的门时,已经快至午时。
“伯爷,在京的六家皇商家主及三家的管事已经到了,伯爷现在要见他们吗?”
贾琮看了看围坐一旁苦兮兮计算数据的卫若兰等人,从荷包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李欢,吩咐道:“去把烟云楼包下,让他们先过去,本伯等会就到。”
烟云楼三字一出来,原本苦着脸小心嘀咕的卫若兰等人立马安静下来,一个个瞪大了眼珠看向贾琮。
这可是个好地方啊,他家的新花魁才艺双绝,可惜他们都还没见识过呢。
倒不是他们这群官二代、勋二代没钱去不起,主要是祭酒规矩太严,他们担心板子打在屁股上太疼。
伯爷竟然要在烟云楼招待那群皇商家主,岂不是说他们可以跟着一起去见识见识?
不过他们的愿望很快就破碎了,因为李欢苦笑提醒道:“伯爷,去烟云楼怕是不太妥当……”
“哦?为何?”
贾琮疑惑的反问道:“难道是犯了什么忌讳?担心被人弹劾?”
“倒不是这个原因,伯爷,皇商薛家这次来的不只是总管薛家生意的薛二公子薛蝌,还有薛将军的妹妹,薛家大姑娘。”
李欢的回答让屋子里的人同时一愣,早闻薛家大姑娘掌家,巾帼不让须眉,将薛家打理的妥妥当当,不想这事竟是真的。
贾琮也没想到这一回宝钗会来,那还真不能去烟花之地了……
“如此,去食为先吧,你赶紧去安排。”
李欢离开值房,贾琮无奈的摇了摇头。薛家大房虽然改换了门庭,薛蝌也入了京,可二房接管生意的时间不长,薛蝌还只是个半吊子,真是苦了宝姐姐了。
若没有宝钗这些年精心操持,皇商薛家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这是薛家之幸,却也是宝钗的不幸。
宝玉今年都十四了,宝钗比宝玉还大了两岁。
十六岁的大姑娘,至今还未婚配,可以想象抛头露面打理家里的生意给宝钗带来了什么。
若薛家能有个撑起家门的男人,以宝钗的才貌家世,根本就不愁嫁。
贾琮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绽放的浅绿色梅花,想起年前薛夫人来荣国府拜访时,在老太太面前诉苦请托,满京城的公子哥,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还真是令人惋惜。
家世低的薛夫人看不上,家世高的人家不乐意娶一个经常抛头露面操持生意的女子。
这就是世情,便是贵为郡王太妃的老太太舍了面子,都无法令别人改变对这件事的看法。
“唉,头疼啊!”
贾琮低声叹气,回头一看卫若兰等人还在眼巴巴瞅着他。
“核算出来没?”
贺崇将一本账册递到贾琮跟前:“伯爷,按照我等的核算以及朝廷运粮的消耗,每石米运到安北都护府需耗费白银十两。若是这群皇商能以七两一石的价格中标,朝廷仅在粮食这一项上,可省下近六百万两白银。”
“看来此事还真是势在必行啊,若不然光是安北都护府三百万百姓,就足够把朝廷吃穷了。”
贾琮将账册啪的一声合上,与众人说道:“走吧,你们随我一同去会一会这些皇商,能不能替朝廷省下银子来,就看你们的了。”
……
食为先颇具江南特色,内外雕梁画栋,仿佛在诉说着秦淮河畔的故事。
二楼的雅间宽敞明亮,摆放着几张红木桌,桌上放着精美的酒具点心。四壁挂有一些文人字画和卷轴,使得整个空间更显文雅气息。
在雅间的角落里,一位琴师正弹奏着悠扬的琴曲。她的琴声如同流水般悠扬,令人陶醉。
客人们在这美妙的音乐声中,或低声交谈,或品酒吟诗,或倚着窗沿欣赏街市上的繁华。
送往安北都护府的粮食至关重要,故而贾琮所邀请的这九家皇商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他们对朝廷的忠诚是贾琮选择的主要因素之一。
政审这种事,永远不会过时。
宝钗今日穿着素雅的淡蓝色袄衣,外披正红色大氅,与薛蝌坐在靠窗的位置。
因是戴着面纱,其余几家皇商的家主、管事虽然疑惑薛家怎么还是女子当家,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打扰一位未出阁的女子。
人家薛家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薛家家主薛蟠,如今已是官至三品,更是太子心腹。
哪怕他们私下里多有谈及薛家姑娘抛头露面,但谁会失心疯当着人家面说。
薛蝌带着妹妹入京已有半年,这半年来一直跟着宝钗熟悉家中的生意。京城势力繁杂,便是薛蝌这等才华出众之人,一时之间也难以全权接手。
这一回户部相邀,事关上百万的生意,宝钗不得不亲自带着薛蝌过来。
薛蝌瞧着那几位好奇不时打量自己这边的家主、管事,他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心中愧疚的跟宝钗说道:“都是我不好,害的姐姐受这份难堪。”
“跟二弟有什么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宝钗无所谓的笑了笑,小声给薛蝌介绍雅间中的人:“那位赏画之人是辽东李家,背靠驸马都尉涂家,整个辽东的生意他家占了三成。他旁边的那位,山西张家,是四川右布政使张四维的族弟,八大晋商之后,张家成了第一。坐在那品茶听曲的,姓曹,太后娘娘那个曹……”
薛蝌用心记着宝钗给他的介绍,大致估算着这几家的财富。不得不说,相比薛蟠这个糙汉子,薛蝌更像宝钗的亲兄弟。
相貌英俊,才学出众,品性良好,富有修养……
宝钗亲自出马带薛蝌来赴会,可不只是为了这桩生意。她更多的打算是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将京城的各家皇商介绍给堂弟知道。
今后总要打交道的,不知道人家的底细,堂弟不知会吃多少亏。
“永丰伯到!”
嘎吱~
雅间的门被推开,贾琮在卫若兰等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我等拜见伯爷……”
“诸位好,坐。”
贾琮于诸位坐下,琴师默默退了出去,卫若兰、贺崇等人被安排在贾琮的左侧,沿着几案各自坐下,摆出一本本账册以及笔墨,等待贾琮的吩咐。
薛蝌还是第一次见贾琮,果然是宁荣贾家,光是这一张脸,就足够秦淮河畔为之疯狂了。
“今日本伯请诸位来,是有一桩大生意要跟诸位谈……”
贾琮话音未落,雅间就响起了阵阵议论。
其中曹家的家主曹德生作为京城商会会长,率先开了口:“伯爷,在下斗胆问一句,可是往草原送粮的事?”
宝钗与薛蟠几乎是同时皱眉,因为曹德生问出此话时,其余七家似乎并不惊讶。
看来,他们薛家是被京城商会给排除在外了。
贾琮没有意外,曹德生是太后娘娘的族侄,他若是打听不到户部有意招投标的事,那才是怪事。
他笑了笑:“曹家主果然消息灵通,正是此事。”
哗~
从贾琮这得到肯定,雅间的议论声更大了。这可是总计两千万两银子的生意,而且还是开辟漠北商路的大好机会,谁不眼馋?
贾琮并未阻止几人的议论,反而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们在那计算商议。
这桩生意太大,不是一家两家可以支撑起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联手合作。
但曹德生几人似乎忘了,北地的粮食就那么多,想要吃下这桩生意,离开了薛家,他们从哪里弄粮食。
要知道薛家经营江南近百年,运河上三成的粮船可是挂着薛家的旗子。
等雅间的议论声稍微小了些,贾琮才悠悠开口:“粮两百万石、盐十万引、还有茶叶……两个月内送去安北都护府,诸位有没有把握?”
“什么?两百万石?两个月时间?还有盐跟茶叶?”
这下子就是曹德生都有些迟疑了,量太大,也太急了,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其余的皇商家主与管事在震惊过后,重新挤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太多了,实在太多了,不说盐跟茶叶,光是这两百万石粮食就不是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凑齐的。
若他们的消息没有错漏,户部粮仓如今的存粮都不到一千万石,这还要先紧着九边,不可能为了安北一地消耗库中之粮,这才是户部此次为何会想着让他们这些皇商操持此事的原因。
银子是个好东西,可耽误了朝廷大事,就是他们背后之人都难以保住他们的命。
几人计算了好一阵,最后发现凭借他们的能力,两个月根本不能完成。
正当他们想要退却之时,贾琮幽幽说道:“办成此事,羊毛的生意本伯可以许诺,诸位可入股工部的纺织厂。”
一句话就把这几人的退出之言塞回了喉咙,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宝钗忍不住笑出了声。
安静的环境中,宝钗的笑声虽然很小,但依旧很是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靠窗的位置。
贾琮冲着宝钗招了招手,笑道:“宝姐姐记得闲暇时来家里坐坐,祖母说好几天没见你了,怪想你嘞。”
宝钗在众人看向自己时就已经恢复了端庄,向众人颔首表示歉意。
听到贾琮跟她说的话后,心中一暖。
为何?
因为她前几日才去荣国府玩耍,老太太不可能说这话。贾琮的那声宝姐姐是在给自己撑腰,同时也是跟这几位京城商会的皇商表明一件事……
户部的这桩大生意,必须得有薛家的一份。
宝钗能想到,曹德生这个京城商会的会长岂能想不到。
他与几人悄悄用眼神交流,张家的家主张四久率先点头,余者也很快点头默认了此事。
薛家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薛家家主又是太子心腹,京城商会哪怕不愿意被人分润利益,也不得不承认,此事无可避免。
至少有了薛家,他们往江南行商时,也能有个照应。
曹德生冲着宝钗、薛蝌拱了拱手:“薛二公子可否移步一二,与我等重新计算一下这两百万石粮食与盐茶的数据?”
薛蝌没有直接应诺,反而看向了宝钗。
宝钗直接开口道:“如今江南米价每石五钱,京城七钱。安北都护府距离京城万里之遥,想要把粮食送过去,按照十送九耗,一石粮食最起码需要五两银子。两百万石粮食,那就是一千万两白银。”
曹德生等人心叹薛家女的聪慧,同时也有些恼火宝钗将这些数据摆到明面上来。
把底线透出,他们还怎么赚银子?
不过宝钗对此并不在意,因为她敢肯定朝廷对这些一清二楚。别忘了大夏的那两位财神爷,如今再加上贾琮这个天生宿慧的大才。
在他们面前耍手段,那是作死。
宝钗起身向贾琮行了个万福礼:“在商言商,小女子斗胆说一个数,伯爷若是能允,这两百万石粮食,薛家可以在二十日内送至京城。”
大气果断,不愧薛家掌舵之人!
便是曹德生等人再生气宝钗的透底之言,也不得不承认此女着实不凡。
贾琮也被宝钗的行事引起了兴致,抬手道:“宝姐姐请说。”
只听宝钗说道:“安北都护府路途遥远,又是新附之地,危险重重。每石八两,两百万石粮食,两个月内安全送达。”
贾琮摇了摇头,伸手比了个六:“六两。”
“永丰伯,六两我等就没得赚了,说不定还得赔本。”
在商言商,这群皇商没人愿意做赔本的买卖。他们对朝廷的确够忠心,但忠心不能当饭吃。
送一石粮食去草原,耗银五两还是预估的最低底线。但凡中途出现问题,按照贾琮所说的六两银子,弄不好把老本都得搭进去。
“七两,这是朝廷的底线。”
贾琮也懒得跟这群人掰扯,这群人每一个背后都站着大人物,想要弄到户部早前推算的数据并不难。
他直接爆出了自己的底线,曹德生第一反应不是跟京城的几家家主、管事商量,反而将目光看向了窗前。
宝钗点了点头:“七两可以,诸位别忘了咱们去的时候拉着米粮盐巴,回来的时候总不能空着马车吧。”
啪!
曹德生直接一拍额头:“在下都糊涂了,这一趟咱们可不是赚这些粮食的钱,那些牛羊才是真正的利润。”
两百万石粮食,按照七两银子计算,那就是一千四百万两白银。
至于那点盐巴与茶叶不过是添头,曹德生直接跟贾琮说户部不必管了,他们这群皇商为陛下效忠,平价送往草原。
不过他们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工部的纺织生意,他们要入股。而且他们想要在安北都护府做羊毛的生意,希望得到朝廷的支持。
贾琮自然应允,因为他原本的设想就是把这群皇商拉进来,依靠这些人的资金与商路,用最快的时间打开羊毛纺织的销路,使安北都护府的经济快速运转。
要不然每年往草原输血一千多万两银子,再有钱也扛不住啊。
……
生意谈妥了,雅间中的气氛就变得融洽起来。
宝钗给这几位商界大佬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果决、聪慧、大气,这样的女子若是男儿身,京城商会的会长都不一定配的上人家。
可惜了……
这三个字几乎在这些家主、管事心中同时泛起,帷幔后的宝钗只是默默的用着饭,由薛蝌代表薛家与这群老狐狸打交道。
今日来此的两个目的都已达到,接下来的事就是薛蝌该做的了。
此时是在外面,贾琮也不好挤到帷幔后跟宝钗说话。他与这群老狐狸饮了一杯酒后,回到主位与卫若兰等人小声说下接下来要做的事。
按照惯例,朝廷需要支付总计七百万两银子的预付款,由皇商将粮食按期安全送达安北都护府后,返回京城时再支付尾款。
这可是一个总计一千四百万两白银的大项目,关乎安北都护府三百万百姓的肚子,半点闪失都不能有。
户部不只是要进行交易,还得派人查验粮食的好坏,以及随行监督送粮,麻烦着呢……
沐从英眉头都快挤成一团了,因为贾琮这个甩手掌柜把支付预付款的事扔给了他。跟九家皇商各自签契约,按份额支付银子,想想都头大。
他连饭都吃不下去,那可是上千万两的银子啊,哪怕自己是国公府的嫡孙,这会提笔的手都在颤抖。
相比沐从英,贺崇就有意思多了。
自打宝钗出言跟贾琮谈判,他就一直往窗前瞅。贾琮轻咳提醒了数次,这厮都没领会到提醒之意。
等到窗前挂上了帷幔,贺崇的眼睛依旧偷偷摸摸的往帷幔后的身影上瞧。
偷瞧的次数多了,不但贾琮注意到了,就是一旁的卫若兰等人也发现了贺崇的异样。
贾琮扶额再次轻咳提醒,甚至小声道:“贺大公子,注意点,失了礼数小心回去被贺尚书吊在你家门口用鞭子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