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端茶倒水的贾琮闻言手一抖,差点把茶水倒在地上。
这史鼐真是疯了,他能去四川都指挥使司任上,可不是他托人找关系、拿钱开路的原因,说白了那是皇帝对史家的警告,同时也是给史家最后一次机会。
之前圣旨诏令水溶带兵南下,京中多少人家避如蛇蝎,甚至有武勋子弟被亲长打断了腿,都不愿跟水溶扯上关系。
不是说这些人家没有忠君爱国之心,怯弱避战。恰恰是因为忠君爱国,才选择宁愿断腿躺在**也不愿随水溶南下。
最关键的是你还他娘的打输了,让镇安府数万军民因己之故惨死南越猴子的屠刀之下,保龄侯府传承三代将近百年,怕是真的要终结在元祐六年了。
“据洪正元所说,史鼐这丢人现眼的混账,大军被袭,他竟然将帅旗一扔,带着亲兵逃走了。陛下大怒,已经下旨三司遣人南下,若此事属实,史鼐的脑袋……”
唉!
贾赦恨不得飞去广西砍死这个王八蛋,丢人现眼的玩意,老侯爷要强了一辈子,史家大兄英勇烈性,怎么会让这个软骨头袭了保龄侯府的爵位。
老太太强撑着听完了贾赦的解释,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她抿着嘴尽全力保持着冷静,沉默片刻后问道:“陛下是不是给你派了差事?是不是要你南下?”
“是,也不是……”
贾赦握了握拳,要是能直接去广西杀猴子那该多好。
他叹了口气说道:“广西战事糜烂,从京城派援兵效率太差,陛下已经下旨云南沐王府出兵广西,以期暂时稳住局势。儿子的确要南下一趟,不过不是直接去广西,而是去金陵一趟。”
嗯?
屋子里的人都有些疑惑,为何要去金陵?
贾赦只简单说是皇帝打算调江南大营陆师以松江水师共计三万兵马,经水师战船南下。
老太太对这些不大懂,问了出发的时间后再未相询,只是有些担心长子领兵出征,会不会遇到危险。
听说南越猴子如同吃人心肺的鬼魅,整个镇安府数万军民都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贾琮有些好奇,不过在收到老爹的眼神示意后暂时忍住了。
贾敬却突然开口说道:“既然赦弟要南下金陵,那我便留在京城守家,到时把蓉哥儿跟蔷哥儿带去吧。”
“让孩子们跟着去干什么?咱家就这么几根苗子,总不能都扔到战场上去吧。”
老太太的担忧越发深了,往日里儿孙绕膝,如今天南地北的身边就剩下几个小丫头……
平日里还不显,自打贾琏夫妇去了江南,老太太终于体会到莫名的心酸了。
贾敬微微叹息,跟老太太解释道:“蔷哥儿与蓉哥儿差不多大,至今还未成家立业,侄儿这个做叔祖的,总不能不为他将来打算。咱家军武之家,蔷哥儿又不是个读书种子,只能让其去军中试试。婶娘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涂驸马来家里的事?”
老太太点了点头,前些日子荣国府设宴招待前来贺喜的宾客,德清长公主与驸马都尉涂世忠联袂而来,涂世忠曾与贾敬单独相谈许久。
只见贾敬笑了笑说:“涂驸马有意将其女下嫁蔷哥儿,虽说只是口头之约,但八九不离十。侄儿原打算让蔷哥儿去延绥镇历练历练好求个恩荫,但如今赦弟领兵出征,就让他去战场上闯一闯吧。”
实际上真正看上贾蔷的是德清长公主之女涂思琪,谁叫贾家人的模样好呢。
贾蓉与贾蔷是两府哥儿中模样最好的两人,不过贾蓉更显阴柔一些。反倒是贾蔷,颇具英武之气,至少在模样上更得涂思琪的眼缘。
贾蔷乃是宁国府正派玄孙,前些年胡闹了些,自贾敬回府主持大局后,一月中至少有半月板子不绝,习文不怎么样,却开了窍喜欢上了舞枪弄棒,一年时间硬是在宁国府亲兵的教授下弓马俱佳。
前些日子大都督府操演选材,贾敬将其名字放进了大比名单,没成想竟然入了前百。
虽不拔尖,但也算是得了个资质上佳的评价,都督府还给了个候选七品武职的机会。
至于涂思琪会瞧见贾蔷,主要是这位皇家郡主自幼喜好军武之事,悄悄跑去大都督府看热闹。
贾蔷七箭七中时,正好被其瞧在了眼里,然后就有了驸马都尉涂世忠“偶遇”贾蔷,考察打量之事。
打贾敬回府后,没少考虑贾蔷的婚事。可惜前些年贾蔷名声是真的不怎么好,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哪里会将自家闺女推进火炕。
未曾想,贾蔷刚有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模样,却入了皇家郡主的眼,还真是因缘际会。
虽说自家门第不差,但贾敬还是觉得需要给贾蔷弄个身份品级,而且最好是让他自己去挣。
这是一桩好事,但老太太还有有些忧虑。
主要是涂思琪在官眷中的名声不怎么好,老太太至今还记得皇家马场的冲突。
她犹豫再三,劝了一句:“那涂郡主的性子,敬儿可曾考虑过?蔷哥儿父母去的早,他的婚事你得细细琢磨,莫要落下非议与埋怨来。”
老太太这话说的倒也在理,贾蔷是宁国府正派玄孙,又父母早亡,这婚事但有不好,定会有人说贾敬不心疼侄孙,指不定将来贾蔷心生埋怨,埋下兄弟阋墙的祸根。
当然,这也是老太太对涂思琪不够了解,至少在贾琮看来,涂思琪不是传统的大家闺秀,但绝对胜过很多矫揉造作的女子。
贾蔷的情况还真就缺一个能立得住、帮得上他的妻子,涂思琪乃是皇帝老爷的正经外甥,贾蔷的未来说不定还得靠涂思琪多去宫中走走关系……
……
这桩只在口头上约定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贾敬提了一嘴也再未说别的,只是拜托老太太寻摸机会给贾蔷在京郊置办一些产业。
诸事繁杂,除了家里的姑娘们跟宝玉、贾环以及小贾兰,其余人都没什么心思过年。
朝廷再次发诏,从京畿各州府良家子中招募新兵,充实虎贲、神武、左右武卫。
另调虎贲一千,羽林一千,左威、右威各两千,由中军都督、京营节度副使、荣国侯贾赦率领,南下助阵南越战事。
户部、兵部、工部以最快的速度拨发粮草、军械,贾赦大年初五就搬去了军营,开始磨合军将,预备年后出发之事。
宁荣贾家可不只是贾赦领兵南下,政老爷也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上元节后朝廷开印之日,吏部的任命就会下来,政老爷会以礼部侍郎衔领浙江提学道。
原本定好让贾敬护送锦瑟、黛玉下江南,如今赦、政俩兄弟都要出京,家里总要留个能镇得住的。
故而老太太劝住了锦瑟与黛玉,暂缓南下之事。等三月时天气转暖,再寻机会南下与林如海团聚。
贾琮在闹了好几天没能取得从军允许后,又回归了读书练字的平静生活。
这样的安逸堪堪维持到上元节后,正月二十,赦大老爷领兵出京,帝遣皇四子刘弘代天相送。
看着远去的身影,贾琮第一次感觉到离了这个不怎么靠谱的父亲后,心中空落落好不是滋味。
回府后的贾琮蔫了半截,读书走神提笔忘字,黛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最后还是红着脸将其抱在怀里好生安稳,才让其重新振作起来。
正月二十二,宝玉与湘云正式定亲。
不止贤妃元春赐下赏赐,更有代掌凤印的皇贵妃杨氏下旨赐婚。
太上皇老爷子不知怎么想起了史家老侯爷,以及战死在南疆的湘云之父史昱,以皇太后的名义赐下一柄玉如意。于是乎宫中妃嫔无不转变了态度,多有赏赐送来。
原本不打算大肆操办的荣国府,不得不大开中门迎接宫中天使以及陆陆续续前来的宾客,还未出发南下的政老爷作为荣国府仅剩的当家人,最终醉倒在酒桌上。
正月二十五,贾政奉旨南下浙江,荣国府开始紧守门户沉寂下来。
除了贾琮每隔五日入宫陪未来的皇太子读书习武,或是去龙首宫抱抱老爷子的大腿外,荣国府的围墙彻底将内外分成了两个世界。
二月初二龙抬头,贾琮正于书房苦读圣人言,贾十一突然敲门进来。
“小三爷,山东出事了,曲阜闹匪,衍圣公府大乱,奉旨巡视监察山东的青藤先生不知所踪……”
……
年前时,因孔家事涉文人居芙蓉膏一案,皇帝下旨申饬。
当代衍圣公孔仁轩于年后出发,预备来京觐见,不料刚走没两天,曲阜竟然闹起来了白莲教,曲阜县城被乱匪闹了个天翻地覆,衍圣公府被乱匪攻破,大量孔家族人被杀,包括孔仁轩的嫡长子、衍圣公府世子孔世仁死在了乱匪刀下。
曲阜县令孔仁远羞愧自尽,正在兖州府代天巡视的钦差徐晋连忙赶去曲阜坐镇。
不料途中遭遇近千白莲乱匪,只带了两三百护军的徐晋自此不知所踪,兖州知府刘国良在搜寻三日未果后,终于顶不住压力将消息传来京城请求圣裁。
山东毗邻京畿,兖州又是扼守京杭大运河的战略要地,南疆战事刚刚遭遇挫败,此时闹出白莲乱匪来,整个京城都被震动了。
最主要的是徐晋此次前往山东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巡视,他还带有皇帝严查孔家的密令。
谁也不会想到拥有数千“私兵”的衍圣公府,会被千百来人的白莲乱匪攻破了大门,一把火付之一炬。
“哐当!”
“真拿朕当傻子不成?还真是巧啊,朕前脚派了人去山东,后脚衍圣公府被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贾琮还未走进勤政殿,就听到里面传来皇帝砸东西与怒气之声。
他正了正衣冠,抬脚走了进去。
嗖!
贾琮顺势一躲,耳边飞过去一本奏折。
“你来干什么?滚回去好好读你的书!”
殿中只有三人,皇帝刘恒、大太监夏守忠以及龙禁卫都指挥使曹久功。
贾琮捡起那封奏折,上前拜道:“臣贾琮请命出京,前往山东平乱!”
皇帝毫不犹豫吐出了一个字:“滚!”
贾琮不为所动,深深拜下:“臣贾琮请命出京,前往山东平乱,还请陛下恩准!”
“朝中大臣死光了?需要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平乱?”
皇帝不耐烦的摆手:“回去好好读书,朕还没到无人可用的地步!”
贾琮摇了摇头,极其郑重的说道:“陛下,当下只有臣是最合适的人选。”
“滚、滚、滚,朕正烦着呢,你就别来添乱了。”
皇帝老爷心烦意乱,挥手驱赶躬身请命的贾琮。
却听曹久功突然劝了一句:“陛下不妨先听听小贾将军的理由,再做打算。”
兖州突发之事,的确让皇帝有些头疼。派朝中官员过去,平乱很容易,王师一到,乱匪便是土鸡瓦狗。
但最重要的一点,原本定好针对曲阜孔家的计划,就要搁浅了。
只见贾琮掏出一道奏折,躬身呈上。皇帝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啪的一声就合上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起来。
他盯着贾琮看了许久,最终长叹道:“贾琮,你可知你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到时候你找不到证据,你的所作所为就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天下文人口诛笔伐,便是朕都不一定能将你保住。”
贾琮原本郑重肃穆的脸上突然换上了微笑,坦然回道:“臣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臣的老师可还在兖州呢,无论是公还是私,兖州之行,臣不得不去。至于陛下所说的这些,臣有五成把握……当然,臣还需请陛下下一道圣旨,同时还要跟夏公公借几个人用用。”
……
兖州,贾琮不得不去。
自拜师徐晋以来,这位几乎不给贾琮讲解四书五经的老师,却让贾琮学到了更为珍贵的知识。
在京时常带着贾琮进出各个衙门,深入田间、坊市,让贾琮在最短的时间内弄清了朝廷的运作,官场的规则,以及民间疾苦、百姓所念所期。
更是让贾琮深切的明白了自己重活一世的意义所在,风花雪月是好,纨绔子弟是舒坦。
但人活一世,总要在世间留下痕迹来,若不然岂不是对不得老天爷赐予他的新生了。
皇帝下旨忠顺亲王刘恪为钦差,贾琮为副使,领京营三千兵马出京,择日前往山东平乱。
贾琮出宫后没有第一时间回荣国府去,反而转向皇城西边,来到了东安门外澄清坊中。
“内府司!”
贾琮骑在马上,抬头看了看金漆红底的匾额。
守门的力士看清了贾琮紫色官袍上的纹身,眯眼揣手的胖橘猫似笑非笑,让他们心中一颤。
最近内府司没干什么得罪贾家的事吧,这位小爷怎么来了?
贾十一拍马上前,沉声说道:“我家大人奉旨前来,让内府司首座夏江出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