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宁荣二府后街。
来旺是王熙凤的陪房。他的媳妇专替王熙凤放账收账,是王熙凤的执事媳妇中,最得力的心腹。
因此,他们一家得知贾环的来意,来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家的小子就冲了上来,指着贾环的鼻子骂。
“你算个什么玩意?真把自个当爷了。想要做贾府的主,下辈子重新投胎吧。”
来旺虽然拦住自家的儿子,却也没有喝止儿子对贾环的辱骂。
别说只是贾环自个上门来商谈彩霞的事,就算是贾环的亲娘出面,也不会放在来旺的眼中。
“环哥儿,我儿的婚事,是琏二奶奶点了头的,已经说定了的事。你总不能不讲道理不是。”
来旺家的院门处,挤满了后街住的贾府中人。
有的人眼里抱着看戏的意味,有的人忍不住直摇头。
彩霞的父母亲,也是贾府的家生子,众人多少也有过交道。只是可惜了,贾府现在当家做主的,由王姓说了算。
都是左邻右舍,对于来旺家的儿子是个什么品性,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谁又敢反对琏二奶奶。
连彩霞的父母都不敢放一个屁,他们外人更不会多管闲事。
“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对,是这个理,别说不是正经主子,就算是正经主子,闹到老太太那里去也不怕。”
……
来旺家当下得势,更多的人愿意卖好。
连内院的小丫鬟们都敢敷衍贾环,何况他们外头管事的人,更不把贾环当回事。
年龄尚小的贾环,在众人的你一言我一句声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我出五百两银子补偿你们,难道还不够吗。”
五百两银子?
听到贾环的话,众人诧异的看向贾环。
五百两银子放在普通人家中,是一笔不菲的钱财。贾环一个少年郎,是赵姨娘生的,能拿出五百两?
如果是宝玉的话,众人倒不会奇怪,唯独贾环,他们是贾府的人,深知贾环的底细。
来旺儿子听闻有些意动,不过被他爹瞥了一眼,不敢开口接话。
“我们虽然是下人,但也不是钻到钱眼里的人,环哥儿还是回去罢,明天好生生的跟着琏二爷去金州不好。”
自家知道自家的事。
自己儿子的名声已经臭了,想找个品性好的姑娘不容易,外头的女子不知道底细,来旺儿反而还不太乐意。
毕竟他家有点小权。
彩霞是府里一等的丫鬟,模样品性都是出众的。更重要的是,此事是琏二奶奶的主意。
无论从哪方面,来旺儿也不会改变主意。
“彩霞并没有同意。”
“这话说起来可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岂有自己能做主的。环哥儿,难道你和彩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来旺儿话音刚落,他的儿子脸色难看起来。 …
“好哇,难怪你这般,既然如此,我还偏要娶了这个浪蹄子过门,看我不打死她。”
“胡嚷嚷什么。”
来旺立马打断儿子的话,狠狠的瞪了一眼。
话是能明着说的吗?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来旺儿早就无可奈何,如果不是独苗的话,他也不会这般操碎了心。
彩霞的父母也在府里做事,这种话当众说出来,就算彩霞父母再老实本份,岂能受得住,旁人也如何看。
知道自己说错话,来旺的儿子虽然住口,却愤愤不平的看着贾环,眼里的意思很明确。
越是这般,贾环越是不会放弃。
他本来想和善的解决此事,所以腆着脸去找三叔借了五百两银子,到底才十四岁,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些。
~~~~~~
“贾环的事,你不指点一二?”
院落中。
冯紫英落寞的看着柳树,上面的枝丫正茂。
他们一府是太上皇手下铁杆亲信。
皇上亲政后,遭到了最严厉的打击,军职不但没了,连爵位也被除掉,父亲被流放到海南。
这些年来,冯紫英在京城上下奔波,却没有半丝的效果。
有时候他常常想。
自己当年要是不离开金州,境遇会不会好一点。特别是柳湘莲的消息,深深刺痛了冯紫英。
不过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陈德言和他关系本来就不错,现在越发的亲厚。
贾府他熟悉,知道贾环的事,很快就看出贾环面对的事情并不简单。
事情不大,很是很膈应人。一个处理不好,引起的后果也不小。
“有些事,需要他自己去面对。”
陈德言调制好了一壶凉茶,倒出一杯递给冯紫英。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冯紫英笑了。
陈德言点点头,没有反对。
贾环去金州,如果未来想要有更好的发展,就必须和贾府割裂开来,至少不能心向贾府。
大哥承蒙贾府的关照,才能顺利的熬出头,是国内很多人的看法。
不论是当初从白身获得世袭百户的职位,还是在东海堡时,靠着贾府的关系得到想要的支持。
包括出海以后,与赵缑用争夺金州的控制权。
可以说没有贾府的关系,大哥不一定能这般顺风顺水,不知要经历多少波折。
大哥是懂得报恩的人。
对薛府如此,对贾府也是如此。
正妻的位置给了贾府三姑娘,就是最大的回报,还不提济州岛海贸的事项。
但是。
随着金州的强大,对于国内的勋贵,例如柳湘莲这种才干就吸收,其余的要开始割裂,例如像贾府这种蛀虫。
贾珍的销魂窟不能被金州接受。
贾赦这些年更是做了不少的恶,灭门了多少家百姓。包括王熙凤放印子钱,她贪财,合作的大户们贪地,狼狈为奸侵占不可计数的良田。
但是大哥不能自己出手对付贾府。 …
对付贾府,就坏会了名声,对于金江镇的未来,会造成阻力。
所以大哥才会“无意”向三姑娘提出,让贾环到金州。
陈德言知道,此举是为了做给国内勋贵们看。
为了日后的计划,做出的障眼法。不是将军不顾旧情,实乃已经仁至义尽。
而贾环想要真正的融入金州,就需要和贾府割裂。
贾环有点运道。
在陈德言看来,贾府内院做出的事,反而成全了贾环,是最好的机会。
陈德言心肠很硬。
这些年他处理过很多会影响金州的人。
牺牲一名丫鬟,对于贾环的未来是值得的,所以他冷眼旁观,等着贾环受挫。
事情没有超出陈德言的预料。
贾环和来旺一家打了起来,很快就闹得老太太和贾政都知道了,气得贾政狠狠的打了贾环。
不但没有保住丫鬟彩霞,连带母亲去金州的意愿也落空。
……
“何必呢。”
贾琏叹了一声。
马车上。
贾环趴在褥子上,屁股虽然上了药,但还有血迹渗出,脸上不但没有后悔,露出脖子满是青筋的恨。
从记事起,父亲就从来没有好好与自己说话,尽是厌弃的眼神。
“如果不是陈德言上门求情,你父亲都不放你去金州,看把事情闹得。”
“府里为什么这么对我?”
贾环捏着拳头。
贾琏和王熙凤不和多年,早已看不惯王府的行事,虽然不敢出头得罪,但是拱火还是愿意的。
“你呀,就不能为家人多想想。”
掰着指头把王府两年来的行事告知。什么薛蝌,薛蟠云云,厚着脸皮把薛宝钗送去金州云云。
“你想想咱们府上的情况,难道你还不明白?”
贾环和宝玉不同。
宝玉在怎么不堪,也是嫡子,和勋贵子弟往来不断。贾环一则年龄小,二则是庶子,沾不上光,也就得不到外面的消息。
听到贾琏的分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
“王府是奔着你姐姐去的,想要夺你姐姐正妻的位置呢。好不容易,三妹妹让平辽侯松口,答应你去金州。本是要好好培养你,等你出头了,才能成为你姐姐的依靠,能帮助你姐姐的娘家人。”
贾琏叹了口气。
“结果你倒好,临行前和府里下人争抢一名丫鬟,还是别人定好亲的人。出了这种事,传到金州,你的名声不就坏了。名声坏了,金州上下谁都觉得你是纨绔子弟,最后人们又怎么看你姐姐?”
贾环愣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这些。
姐姐的信中向来说她过得很好,只让他们母子好好照顾自己,三叔也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
贾环心里很难过。
即难过自己的姐姐,又为彩霞伤心。 …
以前只听过来旺的儿子如何如何烂赌,昨日又见了那副小人嘴脸,越是为彩霞担忧。
可是贾琏的话,又令贾环心如刀割一般。
自己不但没有帮助姐姐,反而还连累了她。
心中迷茫了起来。
三叔常夸自己,可是自己什么事都办不好,真的是如此吗,还是三叔的客套话。
第一次,贾环怀疑起自己,他不信三叔对自己是虚情假意,只怀疑自己是否如三叔所有那般,值得三叔的夸赞。
其实贾琏自己也很迷茫。
他并不傻。
宁国府是那般的模样,自己父亲和二房也不和。还有宫中的那位,或多或少的消息传来出来,知道其实不受皇帝的喜欢。
以后的贾府会是什么境地?自己这一代人,还能保持住门楣吗。贾琏想不到,也不敢想。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没有魄力去改变自己,也不想改变自己。
色是刮骨刀。
贾琏早就硬不起来了。
三妹妹怎么也是贾府的人,贾琏还是希望她能对抗的了王府的。至于上一代人的不和,就留在上一代吧。
~~~~~~
金州。
平辽侯府。
外厢房。
院子里站在几名男子,分别是王仁,王仲,薛蟠,薛蝌,薛蚪,薛蚣。
帘子里传出薛宝钗的声音。
“最近我听到一些话,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说的是京城的些事情。”
薛宝钗的发箍上戴着踏雪寻梅錾珠花,穿着曳地飞鸟描金长裙,外披碧色彩绣蝶纹软烟罗纱。
美童波动,款款动人,端坐在红木嵌螺繥扶手椅上。
丫头文杏从身侧的珊瑚迎门柜里,找出一把六菱纱扇。薛宝钗微微摇头,文杏就握在手里,也没有放回去。
外头的王仁,薛蟠,薛蚪负责金陵的商道,以及维系京城金陵各地各家的关系。
王仲,薛蝌,薛蚪,薛蚣四人是金州的文武官员。
王仲是货真价实的武状元,武艺过人,骑马能左右开弓,目前在军学堂担任教官。薛蝌,薛蚣在衙门办差。
这就是王子腾的做法。
金州不是只要人才么,王府就只提供人才。
在国内帮助金州发声,维护金州的商贸,提供金州的内政等等,总之做到金州满意。
要钱给钱,要关系给关系,要人才给人才。
金州需要什么,王府就做什么。
犹如当初结盟贾府的时候所做的一致,让人无法拒绝,令人感叹,王府的兴盛,后来居上超过贾府,不是凭空掉下来的。
对于像薛宝钗这种女儿,爷们也不会像贾府那般的态度,反而极为的遵从。
这就是薛宝钗的底气。
“事情过犹不及,迟两日早两日,又有何区别。反倒是做的急了,才让人看在眼里,不是咱们做的,也变成了咱们做的。”
他们明白宝钗的意思。
贾府的庶子贾环,抢府里下人的未婚妻,已经在金州传开了。
谁传的?
没人知道。
但是薛宝钗知道,除了院子外的几位,还能有谁呢。
此事做的不好,以将军的智慧,必定能猜到原委,反而引起不美,顺其自然才好。
所以薛宝钗不得不出面,交代他们不要继续做下去。
“此事的确有些许孟浪,索性事情也不假。”
薛蝌说道。
他来金州时间久,如今已然外放到地方,成为了王府在金州中,新一代中的领头羊。
薛蟠他们挣再多的钱财,也只是辅助。
犹如四大家族的时候,薛家一直是垫底的存在。
听到薛蝌的话,薛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虽然薛蝌没有指责自己,但此事的确是他传开的。
“我和薛蟠也没有见人就说,只在关系好的朋友面前提了一嘴,应该没这么严重吧。”
王仁迟疑道。
“大姐说得对,顺其自然的好。”
薛蝌反驳道。
既然如此,众人也不再争论,听从了薛宝钗的话,不再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