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姬怜幽咬住嘴唇，把嘴角都咬出血来。她冷冷地盯住青莲，头上的雷暴气息更浓。
沧溟的剑握得更紧，握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发出骨格活动声响，手背上烤熟的肉也裂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她握剑挡在青莲的身前，低声说，“我一动，你就逃。”凛然的神色里看不出一丝惧意。她昂起头迎向姬怜幽，被雨水浇湿的头发紧贴在身上。她朗声说道，“你的儿子是我杀的，有本事你就冲我来。”剑缓缓地移到身侧，与肩头平行横指，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从容得仿佛面前不是即将展开生死之战的劲敌，而是一个久未逢面的故人。
“不死不生，无垢不灭！”青莲低声呢喃，款步走上前，走到沧溟的前方，慢悠悠地转过身子，回头面对沧溟，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去，望向姬怜幽。
姬怜幽的头发都变成了紫色，她的全身上下闪着紫色的雷电光芒。
沧溟的额间、脸颊上都浮出冷汗，全身蓄势待发，身上灵气运转，从身体中迸射出的罡风刮得被电得破败不堪的衣衫四分五裂，烧得焦黑的身体曝露在空气中。剑在手，剑鸣声声，剑似乎感觉到沧溟身上的战气，也跟着震抖跳动起来。
幻花宫主感觉到周围频临暴发的气息，回过神来，视线从幻龙的身上收回，她突然高声叫道，“姬姑娘！”
姬怜幽低头看向幻花宫主，眼眸成幽紫色，那双眸子里一片冰冷、荒凉，看不到一丝感情。
幻花宫主高声叫道，“杀伐就能解决问题吗？杀伐就能让幻龙复活吗？死的生灵还不够吗？”她神情激愤，姬怜幽一点反应都没有。幻花宫主扬起手，一巴掌掴在姬怜幽的脸上，打得姬怜幽的脸颊都肿了起来。
姬怜幽被掴得脸往边上一偏，也使得她回过神来，森冷的目光瞅向幻花宫主。
幻花宫主愤愤地瞪了姬怜幽一眼，冲她失望地摇摇头，丢下伞转身跑了。
姬怜幽看到幻花宫主跑远，打了个踉跄，身上的气息尽数敛去。头上的紫雷劫散去，姬怜幽抱着那具幼小的尸体失魂乐魄地站在那里。许久，她的眼角才滚出一滴泪水，从脸颊上滑过，滴落下去。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悲痛地闭上眼睛，一下子跪在云絮上，把头埋在他满是血污的胸膛处悲声恸哭。悲恸的龙啸声一声接一声地传出，每一声龙啸都伴随血淋淋的痛。
沧溟也散去了身上的功力，身子一软，跪坐在云上。她低下头，喘着气。她宁肯跟姬怜幽展开一场生死决斗，也比听到姬怜幽哭好受些。强大的龙君，狂傲无畏的龙君，此刻却哭得那么的绝望，声声悲鸣中全是丧子之痛。
“你别哭了。”青莲小声说。姬怜幽的哭声扯得她的心都痛了。她不知道那是姬怜幽和幻花宫主的儿子，她看到是逆天之物，又那么蛮横张狂，欲置她们于死地而后快，她就和沧溟一起杀了，用混沌之剑杀了，形神俱灭！
青莲的心里难受到极点，可是她不知道她该做来弥补，她只知道，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杀了水晶龙。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到沧溟的身边，伸出手，把沧溟扶起来，说，“走吧，我带你去疗伤。”
“那姬姑娘……”沧溟站起来，有些迟疑地朝姬怜幽看去。
青莲默不作声，她驭风慢慢地朝北方飞去。
沧溟犹豫地回过头，跟在青莲的身后飞去。
“嗷——呜——”凄厉的龙啸声划破长空，天地风云都为之变色。
青莲的身子僵了一下，闭上眼睛，继续朝前方飞去。沧溟跟在青莲的身边，见到青莲的神情漠然，但瘦弱朦胧的身子却在不停地发颤。
“青莲！”沧溟跟上前去，把青莲抱住，紧紧地抱住。“别怕，你别怕，青莲，是我杀的他，一切地过错都在我，跟你没有关系。”
青莲被沧溟抱在怀里，身子抖得更加厉害，握拳的手抑制不住地颤。她不是怕姬怜幽，她是怕那些比龙神之怒更可怕的事。
“青莲！”沧溟把青莲紧紧地抱在怀里，“这跟你无关，这事情跟你无关。”
“沧溟！”青莲突然抓住沧溟的衣襟哭了起来，一声声叫着沧溟的名字，“沧溟，沧溟，沧溟……”
“我在，我在。”沧溟把青莲的头也按在怀里，她一边抹着自己边上的泪，一边安抚青莲，“所有的过错，由我来承担。杀了她们的儿子，我去向她们请罪。”
“沧溟，我怕怕。”青莲抬起头，泪眼婆娑，哭得像个满怀委屈又无助的孩子。
“别怕，一切有我，一切都有我担着。”沧溟心痛地替青莲抹去脸上的泪。她不该把青莲带出来，如果让青莲继续休眠下去，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天象乱了！”青莲哆嗦着叫道，“天象全乱了！和混沌世界结束时一样，整个全部都乱了，洪荒，洪荒会变成第二个混沌世界，会灭亡，它会灭亡，它里面的生灵全消失……世界又会一片荒凉，一无所有……”
“青莲！”沧溟替青莲擦着泪，叫道，“青莲，你听好，天乱了但不会亡。你听清楚，你是盘古之母，是这片世界的生命起源，你在这个世界就在，这个热热闹闹有无数生灵的世界就在。”她把青莲的脸掰正，叫道，“你听好了，你有我，有我在你的身边守护着你，替你护卫洪荒。”她说道，“青莲，我会守护你、保护你，也会替你护好这片洪荒世界。”
“怎么护？”青莲哭着问。巫妖两族都够乱了，还有龙族跑来捣乱。她以为让龙族离开去另辟一块龙神界，让巫妖两族拼出个结果，让弱小的人族分了三族的气运，这场战乱就能结束，洪荒就会继续太平地兴兴向荣，世界就又会一片美好。
“我自有办法！”沧溟的神情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她问青莲，“你信不信我？”
青莲轻轻地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她嘟着嘴问，“你有什么办法？”去抹脸上的泪，然后闻到手上一片烤熟的味道，心里又觉得委屈，她趴回沧溟的怀里又哭了起来，“为什么都欺负我啊，人家这是第二回被弄得肉都熟了。”
“你别哭啊，这回我不陪着你一起熟的吗？”要不是怕一巴掌下去把青莲身上雷电烤熟的肉打掉，她真想给青莲一个巴掌，怎么变得这么爱哭啊！受不了她！
青莲一听，更难受了。“他们都好坏，他们都……”
“你有完没完！”沧溟冲青莲吼，“他们坏还不是你纵容的，你还好意思哭！他们欺负你，你就让她们欺负啊！你活该！他们欺负你，你就该揍到他们不敢再欺负你。他们要是做坏事，你也揍到他们不敢再做坏事。你堂堂混沌青莲大神，不管束洪荒小辈，倒头来被洪荒小辈欺负了还只有哭鼻子的份，你有脸我都没脸。”
“我——”青莲扁着嘴，噎着气，哭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一口气在喉咙那里不上不下的。
“你要是拿出本事，震慑住他们，何至于让他们如此猖狂无所顾忌，一心想要灭了你、吞噬你，欺负你。”沧溟怒声骂道，“你在这里哭，他们在背地里怎么笑话你？你心怀仁善不与他们计较，他们可有顾念过你的好，可有对你仁善过？在他们的眼里，你就是一块等着他们宰割掠夺的宝藏。”
“我——”青莲的嘴巴扁得更加厉害，她抽抽噎噎地说，“才……才不是！至……至少你是真心对我好的。”
沧溟快被青莲气死了，被她噎到说不出话来。
青莲又吸了吸鼻子，说，“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她嘟着嘴说，“现在出来蹦跳闹事的，都是快要灭亡的。”低下头，说，“他们现在嚣张，我忍他们，待再过万年，看他们是什么模样！”
“你——”沧溟一挥拳手，转身就走。她懒得理青莲，不然迟早会被气死。走了几步，她又不甘心地回过头吼，“那你刚才哭什么啊？”
“心里委屈憋闷，发泄一下。”青莲低着头走向沧溟，她小声说，“看得出来小龙龙是真的很爱她和幻幻的儿子。”她的声音变得更小，说，“小龙龙真有杀我们替她们的儿子报仇的心。”
这很正常。杀了别人的亲生儿子，别说只是朋友，就算是亲兄弟都会拔刀相向。沧溟问，“那你有没有打算？”
“先养伤，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青莲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显得心事重重的。她驭风朝北方飞去，身子倒不抖了。
沧溟跟在青莲的身边，放软口气，说，“青莲，我不是真要骂你，只是想让你明白，有时候不能一昧忍让，遇事也不能一昧的逃避。该来的避不了，倒不出迎上去，横竖大不了伸脖子一刀挨了就是，你有造世功德在身，是混沌世界的神，还有什么顾虑和害怕的。”
青莲抬起手，指了下天上，说，“你跟小龙龙说，王者无情，天道更无情！这个，就是我的顾虑。”她回头看向沧溟，说，“冥冥之中万物自有其生存轨迹运道，脱离了，它的结果就像是树没了根，鱼离了水，也就离死不远了。”她叹了口气，说，“小龙龙逆天生子，她把她的龙元珠给她儿子护身，想保下他替他承担逆天浩劫……可是……”青莲摇头，“有些事情，注定了的，他逃不过，小龙龙也逃不了。”
“逃不了什么？天意？还是天谴？青莲，你有没有做过违背天意事情？”
“逃不了这个劫！违背不了天意，躲不过天谴。”青莲说完，停下，看向沧溟，低下头，想了会儿，说，“有过。其结果是被逆天浩劫打回原形，元神受到重创，忘了许多事情，差不多等于重头开始修炼。”她眨了眨眼睛，神情变得有些茫然和久远，“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久到连岁月都老了。”
又是这副历经沧桑的模样，沧溟每次看到青莲这样子就忍不住的心疼。每次看到青莲这模样，她觉得不老不死未必是福。不老不死、孤独无依地活着，比什么样的伤痛都来得磨人。所以，青莲才会这么害怕洪荒世界失去生命成为一片荒凉之地。
青莲眨了眨眼睛，说，“有些事情违背天意，可是又逃不了天意。”她苦笑一声，“不死不休！”一顿足，又朝北方飞去。不让她爱，偏偏让她去爱，毁了她的爱，断了情缘，又偏偏让她们再相见。天意弄人，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