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在艾瑞丝肩头印下一吻,柔声说:“作为奖赏,等你解决了那个倒霉的警察,我们就订婚——怎么样?”

“随你。”艾瑞丝的视线仍然飘忽,但从卡尔的角度根本无法注意到。

或许,他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就像他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艾瑞丝于他而言是某种珍稀的物品,是他的所有品——没人会去在意属于自己的东西会不会反对自己的决定。

卡尔忙着倾诉衷肠,怎么也料不到怀中的美人正在想方设法让他牢底坐穿,最好还能顺便把自己的嫌疑洗清,毕竟有前科的富豪可比楚楚可怜的钢琴家有嫌疑多了。

何况在整个案子里,卡尔从不无辜。

——显然,“卡尔”这个名字的来源也与李斯特有关,导演难道真是钢琴之王的狂热粉丝?

坐在同一排的艾米丽紧紧攥住自己的双手,几乎要忘记了呼吸和眨眼,生怕自己错过大银幕上的精彩表演,同时紧张地竖起耳朵,完全沉浸在电影所带来的震撼中。

等到属于女主角的镜头暂时告一段落完毕,视角又回到了警察和检察官身上,艾米丽才猛地呼出一口浊气,用力地眨眨眼,缓解一下眼睛努力睁大所带来的不适。

这时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每一个人脸上都还残留那种或多或少的惊叹,不由得从心底升起满满的骄傲和满足:瞧,这就是我喜欢的女演员,乔茜真是棒极了!

她的男朋友尼克发现这一点,不由地苦笑:“好吧,我确信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适合约会来看的电影了。以我入门级别的电影爱好者的直觉,按照现在的故事发展,十有**最后是全员恶人。”

“嘿!小声点,别剧透!”坐在尼克另一边的观众不满地抱怨。

尼克不好意思地给人道歉,接着就转头抓起自己女朋友的手,凑到艾米丽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当然,只要是你想看的电影,就永远适合我们的约会主题。”

“停。甜言蜜语晚点再说,我现在更想要看电影。”艾米丽睨了他一眼,用另外的手搓搓自己的手臂,“而且你说得真是够恶心的,真的。”

尼克把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奈又委屈的表情。

艾米丽忍不住捋了一把男朋友毛茸茸的小卷毛,但下一秒,她的心神又重新被继续推进的电影情节所吸引。

罗素.克劳饰演警探本特利终于找到了那位被害的教授没有写完的遗书,并发现这桩案子另有隐情,但显而易见的是,自愿顶罪的肖恩不是一个容易被撬动的突破口。

于是本特利争分夺秒调查死者与嫌疑犯之间的联系,竟然被他辗转挖出肖恩和艾瑞丝是出自于同一所福利院的孩子,被不同家庭领养又弃养之后,在学校里又重新相遇。

而死去的教授,一直以来都有去那家福利院做慈善演出,也曾动过□□的念头,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没有成行。

所以教授是否早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嫌疑犯肖恩?

以及,自己的得意学生艾瑞丝?

那么艾瑞丝又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谜底似乎近在眼前。

清纯可人的金发美人转眼成了剧毒的黑寡妇,本特利的正义之心与爱慕之情产生不可避免的矛盾,理智上告诉自己要找到关键性证据将艾瑞丝逮捕归案,情感上却始终为了排除艾瑞丝的嫌疑而不断设想出其它的可能性。

就这样,本特利一步步掉进了艾瑞丝的陷阱中,沿着她所留下的许多模糊、暧昧的细节找上了卡尔,两个男人经历一番交锋,前者被警局暂时停职,后者则正式成为了连环杀人案的头号嫌疑犯。

“你把那个对峙的镜头剪掉了。”正在观影的乔茜偏过头,非常肯定地说。

作为初涉影坛的新锐导演,欧内斯特.道森的待遇叫许多著名导演叶羡慕不已,因为他拥有属于自己的最终剪辑权。

显而易见,最终呈现在院线上的影片与拍摄时、初剪时都有了区别,因为在发行方索尼哥伦比亚根据内部试映会之后的各方面反馈,在正式进入院线前再一次调整了影片的剪辑。

比如大部分人就不喜欢那个镜头,也不喜欢电影的第一版结局。

所以欧内斯特稍微剪辑了一下,删除了一部分罗素.克劳和克里斯蒂安.贝尔的对手戏,但仍然坚持使用这一版的结局。

“是的。”欧内斯特收回目光,看向乔茜,“你觉得如何?”

乔茜整理了一下思路,轻声与右手边的欧内斯特交流自己的感想,回答说:“从这里开始,艾瑞丝与短片中的形象有了鲜明的区别,我更愿意称呼她为艾瑞丝2.0。”

“艾瑞丝2.0?这听起来像是某个升级过后的机器人。”欧内斯特整了整神色,继续说:“他们想让女主角看起来没有那么狂妄,我接受了;但他们又想让女主角看起来更让人同情,我拒绝了。”

欧内斯特的手掌从不搭在座位的扶手上,而是双手抱臂,整个人端端正正地坐着。

“电影的精致与否并不重要,我并不在乎人们是否喜爱这部电影,或者喜爱这个角色。重要的是,我已经讲完了自己脑海中的那个故事。”

人的思想很奇妙。

有时候它像是一把钥匙,能够悄然开启通完另一个世界的门。

所以欧内斯特在电影的创作过程中,更倾向于认为自己是讲述者和记录者,而演员才是真正的创作者,因为正是他们的工作让他幻想中的故事得以最终呈现在大银幕上。

乔茜不置可否,说道:“看来你已经跟哥伦比亚那边斗争个几回合了。”

“算是吧。”欧内斯特淡淡地挑眉,“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在暗示我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

“或许你更喜欢换一种说法——”乔茜回以微笑,“比如坚持自我?”

“哦,这并没有让我感觉好受些。”欧内斯特十分耿直,“艺术需要坚持。电影也不是英镑或者美金,我们没办法做到人见人爱,而反感甚至憎恶同样是作品被认同的一个重要环节,最终目的是为了诱发讨论,这便是电影除了娱乐性之外更为迷人的启发性。”

乔茜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想了想才说:“好吧,哲学家。我想我能够认同你的一部分观点。但作为影片的制片方之一,我个人真诚地建议你今后在其它制片方和发行方面前避免讨论这个问题,因为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只关心你的电影是否可以卖座,而不是艺术性和启发性。”

对于片商来说,被观众喜爱即等于票房大卖,这正是当红明星之所以能够获取高昂片酬的关键因素,商业价值才是他们衡量一部电影优劣的最重要标准。

噢,钱可真是个好东西。

每年颁奖季层出不穷的公关活动是为了什么?奥斯卡的荣誉对于电影票房的加成以千万计,大部分演员的职业生涯更是因此得到质的飞跃。

生意就是生意。

所以粗制滥造的美式血浆恐怖片和屎尿屁性喜剧层出不穷,因为这些让影评人们嗤之以鼻的电影也有其存在的市场。

回到今晚的电影。

最终,艾瑞丝从这桩案子里顺利脱身,而卡尔则面临着牢狱之灾。

得到这样的结果,负责此案的警探本特利在无形之中狠狠松了一口气,但他与艾瑞丝之间的暧昧关系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艾瑞丝受邀出国进修,无法面对她的本特利只敢藏在机场大厅的某个角落目送她远去,但在这个时候,他随身携带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他的同事。

同事证明了他之前的一项关键性猜想,又让他对于案子的判断再一次产生疑虑。

此刻强大的正义感和使命感艰难地战胜了自己心中的复杂情愫,本特利冲进候机楼拦下了艾瑞丝,却在两人的摊牌之后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张美貌绝伦的脸蛋带着甜蜜的笑意,没有任何被人当场揭破真相的慌张或者恼怒,只有对于生命的漠视和对于警方的挑衅——甚至还有一丝对于本特利的柔情。

艾瑞丝就像是刚刚完成了一项还算有趣的狩猎游戏,无论是谁都只是其中的猎物之一,包括本特利和卡尔。

可笑的是,他们一个认为自己是秩序的维护者,一个更认为自己才是强大的狩猎者。

艾瑞丝那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坐在候机大厅长椅上的身体微微前倾,姿态优雅又恣意地击了击掌。

“祝贺你,找到我了。”她轻笑说。

精心伪装的表象在一瞬间全然剥离,镜头与镜头外的观众们同时为她神魂颠倒。

大银幕上的特写画面如此挑剔,但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并没有因此被记录下任何狰狞或狼狈的一幕,而是用那张脸恃靓行凶。

她的轮廓给人以流畅温柔之感,但浓墨重彩的精致眉眼却锐利有神,搭配稍有一些钝感的俏鼻,增添了一分孩子气的天真娇憨,使得气质矛盾又独特。那或许是一种微妙的神性,就像神再如何爱世人,本质是高高在上、不可靠近的神祇。

美丽已经是得天独厚了,可美丽的、还带着一抹脆弱感的脸,只会叫人更加怜惜。

一直以来,这位金发女郎表现得并不像那种典型的黑色电影女主角:好莱坞的蛇蝎美人。

比如《邮差总按两次铃》里面的拉娜.特纳,选美小姐被困在廉价旅店里,她总在寻求新的救星;

比如《双重赔偿》里的芭芭拉.斯坦威克,勾引男人的时候攻击性十足,总是主动出击。

艾瑞斯走的路数有几分不同。

她所有的驱动力都来自于自己,她的美也不带有那种致命的挑逗和性感,周围的男人普遍是自发地前赴后继,她甚至不需要勾勾小指头。

但这个女人复杂而具有欺诈性,总是如此的难以捉摸,偶尔流露出不知真假的脆弱,还有她内心深处的静默和冰冷,她的被动犯罪、沉沦背叛似乎都有理有据,因为她最终目的是要从这个看不见的囹圄之中挣脱出来。

她可能感激过本特利或者卡尔,却显然谁都不爱,只是通过利用身边的每一个人来摆脱自己被钳制的生活。

从某种角度上看,她的楚楚可怜伴随着难以想象的怨恨。

而现在,艾瑞丝残酷地揭开这个谜底,并没有用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而是若无其事的、分外甜蜜的语气,更是加剧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的可怕之处。

“但是——”艾瑞丝的声音如情人之间的呢喃,“亲爱的,你已经抓不住我了。”

这张美丽的脸眉头微颦,带着几分歉意、几分惋惜,甚至还有几分怜悯,但她的眼神却很冷静,凸显出了那种令人背脊发寒的恶毒。

可见鬼的!

当她不再掩饰自己时,反而涌现出了另一种更为魔性、更为诱人的邪恶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