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柚又是揉了下眼睛, 然后连忙从地毯上爬了起来,还不小心踩到了小老虎的毛耳朵。

元帅府里从前并没有那么多地毯,之所以现在变得到处都是软乎乎的, 就是因为夏柚这个不喜欢穿鞋的小习惯。

当然了, 比起长毛地毯,夏柚以前更喜欢把脚塞进黑豹的肚皮下面。

黑豹倒是一如既往地纵容夏柚,甚至很习惯为夏柚暖脚, 但是自从夏柚知道伴生兽后,揉揉抱抱贴贴是有, 但是亲亲和毫无顾忌用豹子肚皮暖脚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做得出来了。

在夏柚到处找鞋的时候, 辣条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卷着毯子左右滚了好几圈,直到把白虎也闹醒了,给了他不轻不重地一爪子。

夏柚抬手抓了下头发,正准备去衣帽间找一双新的,就见黑豹优雅起身, 从旁边的沙发下面用爪子扒拉出了夏柚的鞋。

阳光将黑色皮毛的豹子染成了洒金的颜色, 身上平日里隐没在黑色之下的豹纹若隐若现,平添几分奢华威仪。

夏柚一时间被豹色所迷晃神片刻。

但很快,重生后短短几个月就从无猫人士变成经验丰富养猫人的夏柚,不由眼神狐疑地瞥了眼黑豹。

所以说,他的鞋不会是被豹故意塞进沙发下面的吧?

黑豹用豹爪将夏柚的鞋推过来, 自己端正坐好,等着夏柚接下来会有的贴贴。

夏柚的确是贴过来了,但却是靠近豹子耳朵, 压低声音幽幽问:“元元找到鞋子的速度好快啊。”

黑豹一僵, 尾巴尖停顿片刻, 而后硕大的豹子脑袋转到一边,若无其事地离开。

辣条终于赖够床,硬是凑到白虎身边嗷呜嗷呜叫了几声,然后跑去夏柚旁边坐下,歪着脑袋看夏柚。

夏柚看了看又会撒娇又会卖乖的小老虎,又看了看初来乍到但是皮毛厚实独树一帜的白虎,抬手摸了摸下巴。

元元该不会是……在争、呃,争宠?

夏柚打了个一个激灵,但对上黑豹假装看外面但却透过窗户偷看他的眼神,夏柚的心都被萌化了。

他飞快穿好鞋,抬手揉了一把辣条的脑袋,然后扑上去精准抱住黑色的巨型毛茸茸,用脸颊狠狠蹭了好几下。

“吼!”

黑豹虽然嘴上有些嫌弃,但身体却稳稳支撑着夏柚,身后的尾巴晃来晃去。

夏柚手腕上的光脑又震动了一下。

他点开光脑看到镜头里的猞猁,看着看着,叹了口气。

元帅府来人这样的事情一般都是周叔先行接待的,猞猁猫猫都已经进入最外围的大门,直接到了府邸门前,周叔肯定早就知道了,只是贴心地让夏柚决定要不要见他。

曲奇……

夏柚趴在豹子身上,把脸埋进豹子毛毛里。

他在来之后一直都在逃避去查曲奇和雪饼的身份,之前殿下几次想说的时候,也被夏柚故意岔开了话题。

但是殿下偶尔还是会说两句。

就比如,樊家大少爷突然回到帝都星,并且给了弟弟一顿鞭子,彻底抽破灭了夏青想要嫁入樊家的美梦。

再比如,曾经几次来辅助殿下上机甲课,作战风格和发色都与高山雪豹有许多相似之处的程上校。

夏柚当时没反应过来,但是之后怎么也都能想明白。

现在的问题是,夏柚想起自己不知情时对大猫们喜滋滋的撸猫行为,就有种尴尬到脚趾抠地的冲动。

想起自己在殿下面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局促,夏柚咽了下口水,抬手捂脸长长呻吟了一声。

黑豹听到动静,转头用脸颊贴了贴夏柚。

最开始的时候黑豹本能地总喜欢舔夏柚,但是夏柚郑重认真拒绝过几次之后,大猫也明白夏柚拒绝被舔毛的喜好,担心的时候就用毛绒绒的脸颊贴贴夏柚。

夏柚回蹭过去,抱着豹子脑袋发了几秒钟的呆。

啊啊啊,不行,客人都上门了总不能不见吧?!

而且万一是曲奇的病情有反复了呢!

想到这,夏柚抬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点开光脑又看了两眼。

门外,没有等来开门的猞猁猫猫思考了一下,耳朵尖尖长出来的两撮黑毛抖了抖,转身离开了。

嗯?

走了?

夏柚猛地坐直身体。

十几秒后,嘴里咬着一支小雏菊的猞猁猫猫再度出现在光屏监控里,似乎知道夏柚在看他,还转了转身体面对镜头,许久未见的猫猫看上去仍旧是原来的模样,全包的黑色眼线勾勒出圆润的眼睛形状,在眼尾处微微上挑。

只不过比起之前有种萌萌的可爱气,现在来拜访元帅府的猞猁猫猫,则更像是优雅且彬彬有礼的贵公子。

……好吧。

夏柚抬手把黑豹的脑袋转过来,脸凑过去怼到豹子面前,对着金色的兽瞳扒拉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短发,然后拽拽衣角,抻抻衣袖,轻咳了一声,挺直了脊背去给老朋友猫猫开门。

*

当夏柚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猞猁的眼睛唰得一下亮了,他正准备优雅上前,从夏柚的身后就拐出来一只橘黑色的小老虎。

猞猁:“……”

太子不是应该在休眠中心吗?

紧接着,一头眼神不耐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白虎也走了出来。

猞猁收回了已经伸出去的前爪。

最后,眼熟且惹不起的黑色美洲豹从夏柚的另一边踱步而出,走到夏柚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猞猁。

猞猁默默后退了一步,伸爪子从旁边扒拉出一封拜帖,用有礼且不越界地僵硬姿势推到夏柚的面前。

猞猁厚实的猫爪藏在身子下面,在心里哀悼自己瞬间流产的家猫计划。

但没关系,A计划没戏,还有备用的B计划。

绅士的猞猁猫猫耐心等待。

夏柚轻咦了一声,弯腰捡起拜帖打开来,然后脸上的表情从惊奇变为疑惑又变为惊讶,最后甚至抬手揉了揉眼睛。

盯着拜帖落款的樊与新三个字和旁边属于贵族的私人印章,夏柚沉默了好半天,蹲下身,定定看向蹲坐在门口的猞猁猫猫。

“……”

呃。

张了张嘴,夏柚突然发现自己有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怪异感。

但很快,夏柚轻咳一声收敛起自己的局促,低声道:“樊上校,我目前并没有建立专属护卫队的想法。”

“而且,我的话……”夏柚摸了摸鼻梁,“元帅府很安全,好像也并不是很需要专门的护卫队。”

况且,就算他现在有那么一点名气,但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治愈师罢了,专属护卫队这种东西,一般可都是拥有爵位的贵族才会建立的——还得有人愿意投靠才行。

要知道,加入贵族个人名下的护卫队和皇室护卫队可不一样,这意味着被招揽的人要放弃军队的军衔和大好前程,单凭贵族的地位,很少会有真正有本事的人这样选择。

倒是会有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想要回归安稳的生活,会选择用这样把自己下半生卖出去的方式,利用贵族的手段和权利洗白自己。

夏柚语重心长道:“我是第一军团的治愈师,治疗大家本就是我自身职责所在,真的没有必要因为想要道谢或者报答,就……”

自毁前程这四个字夏柚没说,但是猞猁听懂了。

猞猁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他顶着黑豹的注视走上前,抬爪碰了碰夏柚的手背,在夏柚伸出手时,将小雏菊放在了夏柚的手心里。

正当夏柚看着手里的小雏菊发愣时,一道声音传来,同时,一双军靴也在猞猁身旁站定。

第一军团的作战服是纯黑色的,军装也是,并不是因为气势亦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只是单纯因为,黑色是最容易隐藏血色的颜色。

樊与新穿着最正式的军装,戴上了自己的军衔徽章,先是对三只伴生兽一一见礼,然后单膝跪地,伸手将愣住的夏柚托住手臂带着站了起来。

夏柚在第一世里,除却公爵府的人,纠缠最多的便是樊家人。

但樊与新和他所认知中的樊家人都很不一样。

不是长相的不一样,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上的不同。

面前的男人的确有夏柚所熟悉的那种出自贵族世家的优雅姿态,但本应该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却和这一身黑金搭配的军装没有半点格格不入。

夏柚忽然就信了。

信眼前的人是真的能做出直接抽樊与乔一顿鞭子,直截了当地断了亲弟弟和夏青的婚约。

猞猁张嘴嗷了一声,仍旧是那种夏柚很熟悉的,有别于其他大猫的叫声。

夏柚笑了下,因为樊与新这样留足了缓冲的拜访方式,让他心里的局促散去了不少,自然了许多。

“樊上校,不管我们谁能先说服对方,也总是要坐下来喝杯茶的。”

夏柚将大门敞开,笑道:

“请进。”

樊与新却是眨了下眼睛,和猞猁十分同步地齐齐退到门边,让开了夏柚的视野。

夏柚:“?”

下一秒,灰白色的大猫矜持着从门外走廊外侧的柱子后面走出来,毛绒绒的长尾巴叼在嘴里,来到夏柚面前,歪着脑袋,给了夏柚一个雪豹wink。

夏柚:“!!”

夏柚忍住自己撸猫猫的冲动,视线在门外飞快搜寻。

程知年从另一个柱子后面走出来,一身笔挺的黑金军装,银发高束,冰蓝色的眼眸带着有些忐忑却期待的光。

就像是曾经在帐篷前一样,只不过这一次,程知年和雪豹一起走到了夏柚的面前。

雪豹可没有猞猁那么多顾忌的弯弯绕,灰白色的大猫站起身,给了夏柚一个毛乎乎软绵绵的豹抱,张嘴“喵呜”了一声。

夏柚矜持克制地握住雪豹小姐厚实的前爪晃了晃,脸上露出止不住的笑意。

“老师,好久不见。”

程知年也毫不犹豫地给了夏柚一个拥抱,精致却冷艳的五官一瞬间柔和了不少,轻声道:“约好的,我来找你。”

夏柚的表情顿时一变:“是病情反复了吗?!”

程知年:“不是的。”

夏柚松了口气,让到一边让雪豹和程知年进门:“那我们进来慢慢说。”

程知年:“好。”

站在旁边的樊与新:“?”

“不是,等等——”樊大少有些绷不住了,“怎么就老师,怎么就约好了?”

明明不论是猫还是人都是他先到的,怎么待遇完全不一样???

黑豹嗤了一声,跟在夏柚身边往待客厅走。

白虎没把这个两脚兽看在眼里,而是打量了一番猞猁,确定是能一口解决的猫之后,就不感兴趣地走开了。

听明白了的辣条捂嘴笑了两声,他认识樊与新。

要知道樊与新可是被参议院那个墙头草老头视作接班人的儿子,谁能想到樊与新后来不仅投身第一军团,还一去不回了呢,这事儿在樊家家主那也一直都过不去,时不时都会给第一军团使绊子,但又要捏着鼻子不让第一军团太难过。

樊与新本人也的确挺滑不丢手的,当时给他上课的老师对樊与新也是又欣赏又叹息,谁也搞不懂这位究竟是想从军还是想从政,路是走得乱七八糟。

三人在待客厅里坐下,程知年没坐在樊与新身边,而是单独找了个沙发,雪豹跳上去趴在程知年的膝盖上,活脱脱一副冷美人客厅戏豹图,有着一种全然不理搭档的美。

樊与新的嘴角一抽,在周叔上茶前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自己遗漏的事情。

端着茶杯吹了两口热茶,脑中灵光一闪,转头看向夏柚身边卧着的黑豹。

因为黑豹的缘故,夏柚独享一条长沙发,旁边还有一只正在思考沙发还能不能挤进去一只的小老虎。

“樊上校应该知道的,我不是那种很聪明的人。”夏柚表情略带羞赧地垂眸,手指摸着黑豹的耳朵,缓声道,“所以也不明白,我会有怎样的吸引力,让您主动加入我的护卫队?”

樊与新的视线扫视一圈此时含猫量惊人的待客厅,用眼神询问夏柚的问题是不是认真的。

夏柚沉思了一下。

也是,说起来,他的身边现在的确筹码和底气远超常人,但是……

夏柚笑了下:“可是,我能带给你什么呢?”

樊与新眯了眯眸子,有些惊讶夏柚的发问。

在他对夏柚的理解来看,夏柚实在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性格。

不过这个问题倒是有种让樊与新头疼的熟悉感。

从哪来的熟悉感来着……

樊与新的额角一抽。

想起来了。

当初他自请加入第一军团的时候,当时的元帅就是这么坐在长桌后面,看着他,语气淡淡却直白发问:

“你想得到什么?”

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樊与新哑然失笑,将自己原本准备的腹稿一键删除,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认真地对上夏柚的眼眸,语气郑重道:“我想给樊家另一个可能性。”

夏柚没说话。

反倒是和妈妈舅舅的身形比起来小了好几倍的小老虎似有所觉,缓缓转头,注视着樊与新。

樊与新知道,现在看似是他在与夏柚对话,但是在听这场对话的,除却早已知情的程知年,还有具有参政权的皇后陆九竹,帝国继承人的太子秦安泓,以及军部掌权者的元帅陆应淮。

虽然或许现在他们没有醒来,但当他们的意识清醒后,都会知晓今天的谈话。

但他还是说了。

因为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看到了最接近他想要之物的机会。

猞猁端坐在樊与新的腿边,和樊与新一样眼神认真,每一根毛毛都熨帖整齐。

“阁下,正因为您是第一军团的治愈师,成为您的护卫队并不会失去军衔,反而会得到比单纯在军团内更多更难得的机会,因此,今后投靠您的人会越来越多。”

“您的精神力是目前唯一有希望治愈精神力紊乱症的可能,这不仅仅是许多人性命攸关的事情,更重要的是——”

樊与新顿了顿,轻呼出一口气。

“高阶精神力者遍布军部,同样也出现在同样注重精神力等级的贵族之中,或许人们的出身不同,政治流派不同,家族利益与个人利益不同,但唯有一点,所有人都是相同的。”

“在看到活下去的希望后,没有人会愿意死。”

站得越高,拥有得越多,就越不容易死。

“陛下自登基之初便无意与参议院势力交往过密,更无利益联系,这些年来军部与参议院看似摩擦重重,实际却在互相制衡,但在我看来,这并不是陛下想要达成的局面。”

“殿下想要参议院,但更想要拥有更多声音的参议院,而非贵族们的参议院。”

“我想要让樊家,在这场绝对会来临的变革中,延续曾经的地位与辉煌。”

“我一直在等。”

“这样的机会,参议院不会有,军部也没有,皇室更不会相信这样出身的我。”

“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的,只有阁下您。”

夏柚摩挲豹子耳朵的手指一顿。

身后的沙发传来被利爪撕裂的声音,夏柚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黑白色的巨型大猫跳上了沙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趴下了。

老虎总是喜欢趴在高处睡觉的。

一条四人座的长沙发,夏柚偏偏坐在了靠左边扶手的位置上,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豹子耳朵,另一只手的长指在扶手上偶尔轻点两下,姿态从容而随意。

黑豹独占剩余的沙发座位,金色的兽瞳冷冷逼视对面的樊与新。

沙发靠背上,一头硕大的白虎双爪交叠垫在脑袋下面,虎眸半眯。

而帝国未长成的继承者还只是一只小老虎,他靠着夏柚的双腿端坐着,甚至对樊与新露出了一种能从毛茸茸的老虎脸上辨认出笑容的表情。

一时间,待客厅里没有人说话,强大的压迫感朝着樊与新如同海浪潮水一般席卷拍打而去。

樊与新抗住了这股压迫感,始终定定看着夏柚。

夏柚微微挑眉,轻笑一声,尾音上扬中带着一丝少年气的天真:“我?”

面对这样的夏柚,樊与新沉声回答,语气坚定:“是的,您。”

顿了顿,樊与新转头看了眼程知年,竟像是有些破罐破摔一样,直白开口:“阁下,您或许没有意识到,您从保护区回来后,身形和五官都变了许多,气质也同从前大不一样了。”

夏柚眸光一动。

“所以,天真小少爷的伪装,您今后大抵是不太适合了的。”

熟悉樊与新的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樊大少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特别标准的贵族公子,然而对熟悉亲近的人,一开口,不是话痨就是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从某种层面来讲,程知年和樊与新能做这么多年的搭档,两个人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在噎人这方面。

程知年转头看向夏柚,神色认真的询问:“如果我打他一顿,我可以加入护卫队吗?”

“狠狠打。”

夏柚沉默,抬手按了按鼻梁,轻轻叹了口气:“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