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的矿石相同, 能量石矿脉并不只是埋藏在地下。

它们可能在山石间,可能在土地中,可能在海水底, 也可能在……冰川间。

这片位于极地的能量石矿脉在已经开采出的能量石矿脉都很不一样。

比起其他需要探测开采的能量石不同, 这片矿脉里的能量石全都静静镶嵌在纯色的冰川里,从最外围数量最多的乳白色,越向内侧, 能量石中蕴含的淡金色就越浓。

一圈又一圈,簇拥包裹着正中心的区域。

只是最中央本应该冻结着高阶能量石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开采的时候出了意外, 并不是其他能量石开采之后的小缺口, 而是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大坑,边缘看上去有些不平整,不太像是开采机器人留下的痕迹。

陆应淮看着从靠近矿脉开始就有些神情恍惚的夏柚,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小柚?”他抬手抚上夏柚的脸颊。

夏柚停顿了好一会儿,侧脸颊蹭了蹭陆应淮的手心, 然后转身将自己塞进了陆应淮的怀里。

“冷吗?”陆应淮抱紧怀中的青年, 抬手覆上夏柚的后颈,检查夏柚穿在身上的防护服。

夏柚的额头抵在陆应淮的胸口,摇了摇头,闷闷道:“就是……想被抱一下。”

陆应淮闻言一笑,将青年往自己怀里越发揣紧了些。

“好, 豹抱。”

夏柚听出陆应淮故意逗他笑的谐音词,一边笑一边往陆应淮怀里蹭。

过了一会儿,夏柚放开陆应淮, 后退一步, 四处张望了一下, 喃喃道:“这里看上去真的……好寂寞啊。”

陆应淮点头:“这片能量石矿脉开采的时候很顺利,周围没有任何的建筑,所有的能量石都整整齐齐冻结在冰层里,就连开采那颗高阶能量石的时候都出乎意料地容易。”

大概是经历过末世,能量石矿脉在开采的时候,经常会在土层之下开采出很奇特的东西,因为矿脉这边不能有人进出常驻,所以经常有图片或者影像传出来,让一些研究蓝星古文化的学者鉴别。

有时候一块没有被腐蚀降解的布料,都会被一群学者抢夺到大打出手,能量石矿的开采进度也会受到影响。

而高阶能量石之所以价格高昂,的确有它美丽且数量稀少、能量浓郁的原因,但还有一小部分,则是因为开采高阶能量石通常都会受到能量冲击波。

一颗高阶能量石的开采,一般而言会有将近一百多台机器人的损耗。

“这样呀,”夏柚听到陆应淮这样说,弯着眉眼笑开,海蓝宝般的眼睛里满是灿烂的笑,“那就好。”

“嗯?”陆应淮觉得夏柚的回答有些不对劲。

夏柚却接着道:“咱们家的能量石又没有卖,都是自家消化掉了,如果成本太高的话,那好亏的。”

陆应淮不疑有他,只以为是夏柚间歇性的小财迷,于是顺着夏柚的话说了句:“是,这片能量石矿脉特别乖。”

夏柚闻言,嘴角忍不住勾起,眼尾的弧度越发上扬。

“殿下站远一点会感觉更舒服吗?”

陆应淮感受了一下,严谨道:“我试试看。”

夏柚连连点头,主动松开陆应淮的手:“最好是试试看每一层能量不同的能量石有没有什么影响的变化。”

夏柚牵着陆应淮的话,他的精神力会混淆陆应淮的判断。

陆应淮点头,转身从最中心点朝外缓步走去。

他以为夏柚会跟在自己的身后,却在走出几步远之后,并没有听到夏柚的脚步声。

陆应淮瞳孔一缩,猛然转身。

在看清身后的画面时,陆应淮骤然屏住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指颤抖起来。

金发的青年半闭着眼睛,整个人蜷缩成虾米一样的形状,窝进了能量石矿脉最中央的小坑里。

——并没有严丝合缝的契合,但大致的形状却十分吻合。

原本奇怪形状的坑忽然就有了最符合现实的解释。

夏柚轻轻呼出一口气,表情有些无奈,但更多却是带着点小得意的自豪。

“我真的长高了好多呢。”

***

这里是北极,在末世前就没有什么人会来这边,不过在这里却有一座小镇。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曾经被称为地球最北的居民,也叫作“光语者”。

这里有着最美的极光,最纯净的风雪,和对人类最没有提防心的动物。

金发的少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只记得自己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见过形形色色的丧尸,也吞食过各种各样的丧尸晶石。

他从来没有让自己饿过肚子,也从来没有直接攻击过人类或是丧尸,只有那些无视他的精神力想要攻击他的丧尸,才会成为他的食物。

比起那些凌乱苍凉,游**着行尸走肉的废墟,他更喜欢这里。

干净又安静。

他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一个大胡子男人,一个有些胖的女人。

这片土地,也只有这三个……

少年的眼神困惑了一下。

……他们,算是同类吗?

在他们围过来想要撕咬少年的时候,少年的身周骤然探出无数的透明触手,眨眼的功夫就挖了三颗灿金色的晶核,瞬间吸收得干干净净。

路过的风吹走晶石留下的粉末,少年侧了侧脸颊。

可以吃,不是同类。

少年站在原地好一阵,又朝着路的前方慢吞吞走去。

极地的白天很长,道路很宽,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只有极光笼罩下来的时候,漫天都是瑰丽的颜色,绚烂夺目。

少年遇到了第一个同类。

这是一头很大很白很软的东西,少年遇到它的时候,它正在用头疯狂撞向冰川。

好软。

一定很舒服。

少年盯着那团在动的垫子看了好会儿,然后拽着自己有意识以来就拥有的小触手,直直抽过去,将那团白色的毛茸茸拽到了身边,重重摔在雪地上。

被二话不说拽过来摔在地上,熊生里还没被这样对待过的北极熊两眼懵圈地抬头看过来。

少年伸出手,摸上了熊耳朵,而后又无师自通地摸了摸,最后整个人都贴进熊毛里,四肢并用地摸毛毛。

软软的,喜欢。

闻起来不能吃,是同类。

北极熊怒吼一声,抬起熊爪就要抽向少年,却被小触手绑住四肢,朝着四个方向扯开,动不了一点。

“吼——!!!”

少年爬上软软的毛垫子,抬手捏住北极熊的嘴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它。

那双无机质的蓝色眼眸里写满了天真却直白的威胁。

“呜。”

很识时务的熊在雪地里躺平,老老实实给少年做熊毛垫子。

然而躺着躺着,熊却发现,脑袋里那种让它忍不住撞冰川的疼痛竟然缓解了,随着和少年贴着的时间越长,那种想要找什么东西撕咬打架的冲动也**然无存。

凶猛但憨憨的北极熊重重呼出一口气,脑袋一倒,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并没有睡着的少年察觉到熊的变化,抬手摸摸熊的肚皮毛,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久违的雀跃。

软软的,同类,喜欢。

……

“吼!!”

“嘤嘤嘤!!!”

金发蓝眸的少年坐在海边,正美滋滋地看着跳出海面的海豚,听到声响,精致白皙到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人性化的无奈,站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只毛色雪白的北极熊正朝着一只赤狐张嘴低吼,身形娇小了好几倍的赤狐却不甘示弱,张嘴朝着北极熊咬过去。

在他们的周围或坐或站了不少动物,正在偷偷看过来。

少年走过去直接插在熊狐之间,将自己的手一边一个伸进它们的嘴里,小触手很是熟练地将两只都绑了起来。

熊和狐理智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嘴里正咬着少年的手,连忙吐出来,趴伏在地面上一个呜呜呜一个嘤嘤嘤,叫得一个赛一个的娇。

少年蹲下来,一手摸摸白熊,一手挠挠赤狐,笑得眉眼弯弯。

手上原本被咬得可以看见骨头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起来,不一会儿就恢复如初。

少年拽出自己不情不愿的小触手,揪成一小撮一小撮的,分别塞进旁边挤挤挨挨趴着的动物嘴里。

光是长相相似但各不相同的北极熊,就有足足二十只。

一团又一团的赤狐像是跳跃在雪地里的火苗,少年每喂一个就会摸几下。

毛色同样雪白但勾着小眼线的雪狐,黑白相间,但长着黄色嘴巴的帕芬鸟,毛色厚实的长腿猞猁,趴着像是毛罐罐的狼獾,以及看到少年从空中落下簇拥过来的雪鸮……

不一会儿,金发的少年就被一堆软乎乎暖洋洋的毛茸茸们包围。

正当少年喂得不亦乐乎时,噼里啪啦拍肚皮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一队海豹破出水面滑上岸边,迫不及待地朝着少年跑过来。

高大的北极熊嗤了一声,抬起熊掌给了海豹一巴掌,直接将最前头的那只海豹重新扇回了海里。

少年一边捏捏北极熊的熊掌,一边搓搓委屈得直叫的肥海豹,小触手在一堆毛绒绒里滚来滚去,端水安抚的动作十分熟练。

这些原本在各自食物链上的动物在少年的身边却可以和平共处。

因为少年投喂的能量会让它们身体内的痛苦缓解,也会让它们不再感觉到饥饿。

它们虽然有着体温呼吸,却不再有繁衍的本能,也不再有新生儿的诞生。

它们在这片最后的冰雪净土里生活、玩耍,每天最在乎重视的就是打理干净自己的皮毛,试图争取到晚上和少年一起贴贴睡觉的机会。

少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力量却因为小触手不断被切割而越来越衰退。

他每天都在饿肚子,可是却很开心。

他喜欢它们。

它们是他的同类。

所以饿肚子也没有关系,变得虚弱也没有关系。

能一直这样就很好。

……

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

少年和动物们扛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海啸、热浪、飓风……却没能抵抗生命的流逝。

一只又一只的毛茸茸变老,又从少年的身边离开。

少年身边的陪伴越来越少。

最后一次海啸来临前,只剩下曾经年纪最小的那只海豹。

小触手在冰面上砸出坑洞,少年的怀里抱着一只白狐狸,最后摸了摸雪狐的毛毛,将它永远封在了冰川之中。

少年站起身看向远方,已经垂垂老矣的海豹趴在他的脚边,直起身子也看向远方。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为中心点,冰川中一圈又一圈冻着曾经与他们相伴的家人,冰面剔透,它们不腐不化,栩栩如生。

圆头圆脑身子圆滚滚的海豹看着少年,前鳍抬起,塞进少年的手心里。

少年在冰面上坐下来,眼神哀伤地看着面前的海豹。

它来到少年身边时,才只有巴掌大,是少年见过的最小的幼崽。

海豹努力扬起身体,圆滚滚的脸颊贴在少年的颈边,整个身体都在很努力地贴贴少年。

像是不舍,又像是安慰。

少年静静抱着海豹,将脸深深埋进海豹背部的短毛里。

金绿交映的极光洋洋洒洒自天际而来,高大的树木褪去颜色,化作压抑而浓郁的黑。

少年身下的冰川映出极光的绚烂,岸边的雪却一如他们刚来到这片土地时的白净纯洁。

少年怀里的海豹逐渐停止了呼吸,沉甸甸地重量压在少年的手臂间,滑腻的前鳍还握在少年的手中。

所有的时间都在向前走,所有的生命都在消逝,只有少年和极地的雪,一如从前,没有丝毫改变。

少年将海豹封在冰川之下,呆呆坐在原地很久很久。

久到下一次极光来临。

少年用小触手挖了一个小坑。

他不需要很大的地方,因为会冷。

身形娇小的少年双臂抱膝躺进冰坑中,明明应该感觉不到寒冷,却不断用力抱紧自己。

他想起来了。

他叫夏柚。

他是人类。

他来自……时间与空间之外。

他没有同类。

远处飓风聚拢,卷起海水咆哮着黑沉沉地压过来。

夏柚静静地窝在小冰坑里,彻底想起了在变成丧尸之前的所有记忆。

想起来又怎样呢?

不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只是一个人。

夏柚闭上眼睛,抬手覆上自己的左胸。

他和一般的丧尸的身体结构并不一样,自我治愈能力极强,这也是在和那么多丧尸王厮杀时,他总能赢的原因。

夏柚白皙的手指深深没入胸口,精致的面庞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苍白瘦长的手指从胸口剜出一颗海水蓝的晶核,晶核的微光与夏柚的眸色交相辉映,美得璀璨。

晶核从身体脱离,小触手贴在夏柚胸口外翻的伤口处,用最后的力量愈合了夏柚的伤。

将晶核随意往身下一压,夏柚再度垂下眼眸,紧紧抱住自己,撤去了笼罩在冰川之上的精神力防护罩。

他已经没有需要保护的存在了。

呼啸着的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越过海面,势要将一直苦苦坚持的未被净化的存在吞噬殆尽。

汹涌的海水涌进冰坑,少年一动不动蜷缩在冰坑里,金色的发丝在海水中纷纷扬扬。

丧尸不能失去自己的晶核。

夏柚感觉到身体内仅剩的能量在飞速流逝,就连精神力小触手也无力维持,溃散成星星点点,抚摸着同在冰川下沉眠的毛茸茸们。

好累啊。

意识朦胧间,他终于捕捉到陌生且久违的睡意。

……晚安,夏柚。

少年动了动唇,无声对自己说。

汹涌狂暴的海浪重重拍下,淹没蓝星上最后一丝丧尸的气息。

这颗曾经孕育出人类,却因为人类千疮百孔的星球,终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而死寂。

被夏柚用精神力喂养过的动物们在冰层中一点点融化,消失,最终只留下一颗颗金色的能量石。

可被簇拥在冰川最中心的金发小丧尸,却仍旧是闭上眼睛时的模样。

精致而漂亮。

……

千年后,这颗蔚蓝的星球上再度出现与植物相伴而生的动物,无脊椎、鱼类、两栖、爬行类、鸟类……以及,哺乳动物。

被深深埋藏在地下的丧尸们被新生的植物与动物慢慢净化,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稀薄的丧尸病毒。

但新诞生在蓝星上的动植物,却已经不会被已经稀释过的丧尸病毒所影响。

直到有一天,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虫族女王无意间发现了这颗原始的、未被开采过的星球,它在这颗星球上嗅到了无比浓郁的前所未有的能源气息。

掠夺与进食的本能让它开始挖掘寻找这片土地上最顶尖的能量所在。

它在这片土地上分娩出大量的虫族,替她搜寻深深埋藏在地下的能量石。

终于,它在冰雪的极地,找到了最美味的所在。

虫族们挖开冰层,挖出了蜷缩在冰层之中,栩栩如生的金发少年。

虫族女王呵退虫族,走上前准备享用难得的大餐。

不论是能量石还是人类,它不在乎食物的外表如何,只要是含有庞大能量的存在,就是它吞噬的目标。

只有不断地吞噬能量,聚集能量,它才能分娩出更多的虫族,掠夺更多的能源。

然而,就在虫族女王碰触到金发少年的瞬间,少年的身上骤然爆发出强悍到恐怖的能量,以他为中心几乎将除却虫族女王之外的所有虫族尽数斩杀。

虫族的血液染红了冰川,渗入冰面,染红了淡金色的晶核。

虫族女王巨大的腹部被撕裂出一道伤口,张嘴嘶啸出声,发出讯号命令所有的虫族靠近保护。

下一瞬,虫族女王察觉到有一股从未见过的病毒顺着腹部的伤口涌入体内,渗透骨骼血肉,只用了转瞬的时间就牢牢寄生在它的精神海,无法挣脱,无法排出。

虫族女王痛苦而凄厉的嘶鸣声响彻在冰川间,因为体内的剧烈痛苦而挣扎着在冰面上翻滚。

突然,它察觉到熟悉的,空间被撕裂的暴流。

虫族女王常年游**在宇宙间,知道这是因为方才精神力爆炸而撕开的临时虫洞。

即使是虫族女王对穿越虫洞也十分谨慎,更别提是现在重伤的状态。

它知道虫洞的厉害,于是愤恨地用镰刀勾起冰面上的人类,朝着虫洞的方向高高抛起,然后忍着剧痛,用最快速度逃离这片冰川,准备找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努力排出体内的病毒。

偶然形成的虫洞没有吸收到足够的能量维持时空通道的开启,几秒后瞬间闭合,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冰川之上除却虫族散落的尸体血肉,就只剩下中心处那个不大的冰坑里静静躺着的海蓝色晶核,正流转着幽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