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商定以后,史弥远让万昕立刻送上来一些简单而精致的膳食。用完之后,三人乘着各自的轿子往宫里赶去。到了宫门,执事太监一见是这三位大人一起深夜入宫,知道必定有大事,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跑进去禀告内殿执勤太监,再向皇上禀告。
理宗听到传报,说宰相史弥远,郑清之和余天锡三位大臣一起请求拜见,他马上意识到一定跟湖州有关。今日下午,他已经知道湖州平叛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有点失望,他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自从即位以来,他虽然每天都看各种奏折和邸报,但基本都交由宰相史弥远和其他即位大臣商议着办理。一者,他不熟悉朝政,还在学习和积累经验;二者,每次当他面对满朝的官员时候,总是觉得有些心虚。他觉得满朝大臣之中,只有郑清之和余天锡让他感到有安全感和亲近感。对史弥远,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之感。他知道自己的皇位,是史弥远为首的一些实权大臣全力拥戴自己得来的。
先帝在驾崩之前,从来没有向他表示过任何寄予厚望而要传位给他的意思。他自己也根本没有想过会去当这个皇帝,直到某一天郑清之突然问他是否愿意承继天子之位,他的反应是错愕的,继而感到一种惊恐。能够成为沂王嗣子他已经非常满足了,他经常回忆起在山阴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虽说外公全恩对他们母子不薄,可他们毕竟是外姓之人,全恩家族的人对他们一直是不满的,平日里遭受明里暗里地歧视,还历历在目。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和他的兄弟,摆脱了平民的身份,成为大宋真正的贵族。乡里有多少趋炎附势之人,转眼之间,对他们兄弟和外公全恩的冷嘲热讽通通不见了,竭尽全力地表现出对他们热忱地关心和温暖地问候。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不禁冷笑起来。
自己曾经出身寒微的痛苦,加上对各种非议和诽谤的抵御本能,“一步登天”这个词语是理宗最忌讳听到的。自己在庞大的宗族子弟群体里面毫无任何威望和资本可言,宰相史弥远就是自己最大的政治靠山。可恰恰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感到恐惧,甚至有时候还添加了一种负罪感。是对赵竑有歉疚感吗?他觉得不是。他跟赵竑并不熟悉,自己谈不上因为“夺位”而对他心怀愧疚。是对违背先帝意愿愧疚吗?也不是。这一点,师父郑清之已经说过多次了,先帝并没有立赵竑为太子;自己登上皇位,是天命所归,不用多疑。
可是既然是“天命”归于自己,为何有这么多复杂而痛苦的“人事”纠缠不休?直到最近,湖州那里还不断传来消息说有人要拥立济王,最耸人听闻的是昨日济王赵竑终于黄袍加了身,登基称帝了。可是今天下午就传来消息,济王自己和湖州知州谢周卿已经带人平息了事变。这个赵竑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呢?他是真的有野心称帝,还是只是要投机一下,然后见不成事只好放弃了吗?这些都充满了疑问。此刻,宰相史弥远和两位师父一齐深夜前来,看来是要彻底解决济王赵竑这件事情了。
理宗要贴身侍候的宫人准备好上朝时才穿的龙袍,去见这三位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大臣,他觉得必须这样才可以表示他的尊重。当他步入偏殿,三人一起向他行礼,他赶紧上前说道,“三位大人,快快请起。”郑清之起身,看到他穿地郑重,举止得体,不由得暗暗点头称是,这个学生越来越成熟了。
正如理宗所料,史弥远开口说了来意,他们此来就是要商议如何处理济王赵竑的。史弥远解释说道,“圣上,这一次朝廷不能,也不应该养痈为患了。济王只要在湖州一日,就会有潘壬潘甫这样的野心之人,不断地冒出来犯上作乱,以从中渔利。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收到了各种报告,还有其他传言都证实了赵竑开始时候态度是暧昧的,他竟然虚伪地提出了以不要伤害太后作为条件,随后就在大庭广众之下黄袍加身,登基称帝,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不加以制裁,陛下的威望就会受挫,朝廷的根基就会动摇。所以必须对他,和其他策划参与叛乱的官员,施加最严厉的制裁!”
理宗听了这话,虽然有所准备,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史相这是要大开杀戒了。犹豫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史弥远的建议,把目光投向了郑清之和余天锡,问道,“二位师父,你们怎么看?”
郑清之点头附和道,“我们都同意史相的建议。现在的确该用雷霆手段,杜绝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余天锡也表示同意,说道,“朝廷外患内忧,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史相的建议很正确,我们必须痛下决心,早做了断。”
理宗明白了,三人的意见已经统一,就是要处死赵竑了。可是身为先帝嗣子,赵竑在朝廷宗族勋贵当中还是有相当影响的。本来就有人私下里诋毁自己,如果真的处死了他,会不会激起更多人的不满来呢?理宗觉得还应该想地周全一些。于是问史弥远,“丞相,济王参与叛乱的证据确凿吗?他毕竟是先帝嗣子,必须要慎重再慎重。”
史弥远点头回答,“请陛下放心,目前已经是铁证如山,不容他赵竑狡辩了。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震慑赵竑背后的支持者,还有那些恐怕更多的赵竑同情者。”
当史弥远提到赵竑的同情者时候,理宗就不再犹豫了,他觉得史弥远讲得很有道理。于是说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丞相,两位师父,朕同意你们的建议。去做吧,朕自当全力支持你们。”于是史弥远简短地向理宗讲解了他的计划,理宗表示完全同意。
会谈结束以后,余天锡到太医院找了当值的太医吴友德,跟他说明了要一起动身到湖州去执行圣上批准的一件紧急公务。然后又回到府里跟家人嘱咐了一番,大队人马就启程直奔湖州而去。
此时禁军统领彭壬已经率领禁军进入了湖州,进城以后,他派人立即接管了湖州的防务,又命人将济王赵竑严密地看管在王府里,不许任何人出入王府。同时全城戒严,继续搜捕潘壬及其他漏网的余党。忙乱之后,稍有空闲,士兵来报外面有人要见他,自称是他的老友上官镕。彭壬听这个名字陌生,既然自称是自己老友,难道是个化名吗?于是让人把上官镕带了进来。
上官镕一进中军行营对着彭壬就作揖笑道,“彭将军别来无恙。”彭壬一看来人,就笑着回道,“原来是你啊。没想到在此处,会有先生来访,可是有事来寻彭某?”上官镕奉承道,“都说彭将军见事机敏,义气过人,名不虚传!在下的确有事。”彭壬回道,“先生有事请直说就是。”上官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了看他的左右。彭壬明白,他是要单独跟他谈话。
于是彭壬让左右全部回避,说道,“好了,你说罢。”上官镕立即送上一个公文袋,彭壬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一千两银子临安通兑的银票。彭壬问道,“先生,你这是何意?”上官镕笑着又送上一个信封,说道,“彭将军,朝廷的钦差马上就要到了,济王即将获罪,而你会奉命抄没济王府,届时还请将军寻机将此信放入抄没的文书账簿里面。”彭壬觉得诧异,说道,“我尚且未收到任何旨意,你又如何知晓?”上官镕故作神秘状,笑道,“余天锡大人已经带队前来湖州,执行一项特殊使命。我也是刚得到这个消息,就来找将军了。”彭壬将信将疑地说道,“真如你所言,到时再看罢。”说完眼睛瞥了一下信封,因为没有封口,彭壬抽出里面的信快速读了一边,原来他们要栽派真德秀暗通济王。
彭壬将书信放下,轻轻地拍了拍,然后疑惑地问道,“这件事情,史相知道吗?”上官镕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却说道,“事成之后,我在西湖边购置的一幢院落,就赠与将军了。”说完,上官镕向他展示了手中的几把铜匙。这下彭壬似乎明白了,这件事情跟宰相史弥远没有直接关系。彭壬觉得自己跟真德秀没有任何交情,而且自己对上官镕所说的这套院子有着浓厚的兴趣,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好说。你暂且先去,真如你所言,彭某照办就是。”上官镕吃了这个定心丸,心中大喜,于是作揖告辞。
过了半日,果然如同上官镕所言,余天锡带着大队人马到达湖州。余天锡进了州衙,见到了彭壬和他的手下诸将,出示了调动禁军的令符,余天锡说道,“各位将军,余某此行,受圣上和丞相的委托,要彻底平息湖州发生的叛乱,还给湖州及天下百姓一个稳定的大局。所以余某同各位身上,担着天大的干系。希望诸位同余某一道,同心协力完成这个使命。”彭壬率领手下诸将叉手施礼,齐声答道,“请余大人放心,末将等一定听从余大人的调遣。”
然后余天锡命令将禁军分作两部,一部由彭壬副将夏泽恩带领,负责守住湖州各处要道,继续戒严,抓捕潘壬潘甫的同党;另一部由彭壬亲自率领前去济王府,将济王府里的家眷及宫人按男女分开关押,济王和王妃单独关押两处,各处关押人等不得相互串联交通,王府内的文书财物要尽数登记抄没。余天锡让自己的幕宾罗子常跟随前去,负责抄没登记,而彭壬负责拿人看管,如遇反抗就地格杀。
各人领命而去,余天锡又召来了留在州衙的当地官员,“谢周卿大人现在哪里?”此时王元春已经回到湖州,上前回答道,“谢大人前夜受了风寒,又有突然遇到事变,身心俱疲,已经病倒了,现在家中将息。”余天锡点头说道,“谢周卿大人此次是有功的,你们湖州府官员也大都不错。希望你们各位能配合我们,共同完成朝廷交给的使命。”王元春率领属僚们齐声答应。
忙了一阵,余天锡想起还是要见到谢周卿,当面谈一下才行,于是问王元春,“你可知道谢府在哪里?我有事要到他的住处去。”王元春是个心思很细密的人,他早已经感觉到余天锡此行一定有着特殊目的,弄地不好就是天大的麻烦,自己最好是能躲则躲。于是回道,“属下暂时走不开,书办马良可以给余大人引路去谢大人的府邸。”余天锡点头同意,于是带着几个从人和一队护卫,由马良带路,往谢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