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她还说过一句渐渐会有感情的话,便急于要催促她靠着这些天的相处,就生出同甘共苦的深情来吗?
杜景堂觉得再等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便起身道:“我来收拾吧。”
苏傲雪也不知道自己傻了多久,只知道她在厨房门口看见了一个更傻的人。
水管子一直开着,而杜景堂就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心事。
其实,苏傲雪依旧没有想明白杜景堂那天为什么要跟他父亲说那种话。但此刻,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说什么话。
“你不扔下我,我当然不会走。”苏傲雪从身后抱住了他。
她把想不明白的事都暂时丢到了脑后,现在她的思想里只剩下一件事,一件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事——她爱这个男人,不是爱他带来的优渥生活,而是爱他待自己的好。
杜景堂知道自己没什么出息,每次只要苏傲雪一主动,哪怕只是拉一拉他的手,或者像现在这样半真半假地搂他一下,他就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然后回馈她更多。
苏傲雪被抱起来,双腿唯有加倍用力地环住他的腰,双手又紧紧箍着他的脖子,这样才不至于掉下去。她其实觉得这个姿势没什么安全感,却也没有惊呼出声,因为她难得在一个持平的高度看他的眼。
夕阳还没有彻底落下,他们曾在昏暗的光线下平视过多次,却没有在太阳底下这般对视过。
杜景堂看着洒满暖光的一张脸,暗自感慨窗外是落日溶金,而他的爱人比之更美……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傲雪忙于剧本,两边奔走。而杜景堂也进了电检委员会,他作为办事员只负责一些日常庶务,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常常等着苏傲雪回家等到半夜。
这天,等到晚上十点钟光景,等来的却不是苏傲雪本人,而只是她的声音。
“喂……是我呀。”苏傲雪拿着听筒,很为难地抿了抿唇。她早前就想到过杜景堂的称呼问题有些难办,她当然不能再丁是丁卯是卯地喊“杜先生”,可掐掉姓氏,她又觉得有些肉麻,更知道自己压根没那个资格。
“我知道。”杜景堂应道,声音有些发紧。
这是第一次他真实地意识到,苏傲雪晚归时需要知会的人已经是他了,他们真是很亲密的关系了呀。
苏傲雪憋着声息,半天才犹豫着开口说话:“刘导演说夜里要改剧本,让我就在摄影棚后头的宿舍将就一晚。”
杜景堂眼皮子一跳,刚才的好心情就**然无存了:“他留你一个人吗?”
“倒也……”苏傲雪在摄影棚隔壁的工作间里打电话,要格外小心不被别人听见,“演员们都住宿舍,我看了房间是四人和六人的。”
“我过来陪你。”杜景堂毫不迟疑地就下了决心,立刻便要挂下电话出门。
然而,苏傲雪有些发急地问道:“怎么陪呀?我说了是四人、六人的宿舍……”
杜景堂心里就想,这有什么难办的,就把她急得那样。故而失笑道:“我去摄影棚附近找旅馆。”
苏傲雪听了这一句,心里总算是落定了。
剧组里男人占多数,而且看刘希哲拍摄的思路,常拿女演员的身体做文章。苏傲雪对这样的人,当然要有戒备心。可是,她又很矛盾。自己生利的能力还很有限,甚至算起来是入不敷出的。譬如说平时晚归,需要杜景堂冒夜来接,而今天更是需要他在附近找房间。照这样子下去,苏傲雪越是出来做事,越是给家里添了经济上的负担。
如果有机会独立写作,苏傲雪真想围绕此事好好探讨探讨职业女性在这方面的困境。
女子的力量逊于男子太多,但出来做事免不了要起早贪黑,一来一回简直就是冒险。此外,还要对身边男同事保持警惕。由此可见,女子谋事难度很大,可薪资往往又是低于男子的。
如果社会环境不能往好的方向变革,长此以往,简直是逼着女子不要就业、不要进步,干脆回到家里只围着灶台转。
当杜景堂把脱下来的外套挂上衣架时,回头看见苏傲雪似乎是想什么事想入神了,眼里还有点点的泪光。便走过去,俯下身去问:“怎么了,小妹妹?”
要说怎么了那话可长了,可苏傲雪也没法子事无巨细地说明。她摇摇头,两滴眼泪就被晃了出来,道:“我是不是……太吃不起苦了?”
杜景堂听出她话外有音,干脆坐在床沿上,挨在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柔声道:“你怕什么可以对我直说的,我又不是外人。”
苏傲雪心里一酸,眼泪一滴比一滴重,串珠似地淌个不休:“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到了这时候,她已经哭得很伤心了。
杜景堂牵着她打颤的手,简直像是握了一块冰。他的脸颊偎过去贴她的额头,落下轻轻的一吻,小声道:“过去了,以前的生活都过去了……”
苏傲雪听了这话,有一瞬的工夫几乎忘了要呼吸。
这话实在太知己了,他竟然知道这些眼泪所谓何故。
“我有时候还是会做噩梦呢!”苏傲雪投进他怀里,靠上他的胸膛,干脆放声地哭了起来。
她前半辈子过得太难,不停地虎口脱险,不断地劫后余生。而每一次的历险,都会在她心上割开一道口子。那些旧伤痕,时不常地发作,她会浑身发冷、打颤,然后陷进一些不好的记忆里出不来。比如那天国际饭店里的田坤,还比如那群不入流的所谓导演……
那句“一哭二闹三上吊”,把女人的眼泪贬得极其不值钱。似乎一个爱掉眼泪的女人,就是有目的地在博取同情,是做作的表现。所以,苏傲雪有时也为了自己爱哭的毛病感到愧疚。
可她又忍不住想叫屈,她的眼泪都是有缘故的,是被男人逼出来的,怎么就不许她哭了呢?
方才在电话里,苏傲雪不敢直说自己在想什么。她很怕杜景堂嫌她想太多,又或是埋怨她钱没挣到几个,倒是把人折腾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