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一壁走一壁说:“三少爷因为一些缘故,所以是单独住一个院子。路有点远,但不算绕,一直往里就行了。”

沿长廊走到尽处,这边的瓦墙和木门都比较新,门是虚掩的。

因为杜景堂的小院相对独立,每到夜深他就从自己住的这边把门关上,早晨起来才开门。如果一直不开门,就说明这一天他不欢迎杜家人去打扰。

跨进小院,厨子先就顿住了,里边好像有客。他垫着脚尖往前快速挪了几步,竖起耳朵听了两句。复又转头对跟过来的苏傲雪悄声道:“是我家老爷的声音。”

苏傲雪也未曾想过初次登门,居然会碰上他们两父子。所以,尽管她不清楚杜家父子嫌隙很深,却也照着厨子的做法,缩了缩脖子,手指点着脚下,压着声音回道:“那……我,我站在这里等就行了。”

厨子是知道的,杜守晖来找三少爷,总会碰一鼻子灰的。未免鸡飞狗跳的一幕把客人吓到,就想将人引去上房找个空屋坐着等,因道:“别,我带你……”

苏傲雪只听说杜景堂当年被军阀逼着当了上门女婿,却不知道杜守晖也帮着外人逼亲儿子就范,当然更想不到要躲祸。

现在的她一心希望自己来找杜景堂的事,惊动的人越少越好,便连连地摆手道:“不不不,天气很好的,我站在院子里等也不要什么紧。”

厨子虽然心里犯嘀咕,觉得这风一吹就能倒的姑娘胆子倒不小。可人家毕竟是客,他怎好对外人嚼东家的舌头,更不好把人拖走。只好勉强笑了一下,边退边说:“那,那行吧。有什么事,还是可以过这个门来找我。”

说时,人往门里一缩,就跑没影了。

见了这种样子,苏傲雪才觉得恐怕自己一个人留下也不好。但厨子已经跑了,她一个人闯到别的院子里乱走更不好。只得硬着头皮,贴着墙挪过去听里头在说些什么。

杜守晖来小院,也算半个客的地位,不会像进其他房间那样直接坐在主位。

杜景堂也不可能主动请父亲上座,只会把背脊留给他。

所以,苏傲雪看到的场景就很古怪。一老一少两父子都背对着她,谁的脸她都看不到。不过,她能认出来,站在门边的男人年纪大一点。

看样子,老子来找儿子,结果还不受欢迎。

“听说田坤一大早就来找你了?为了什么事?”杜守晖的声音威严而低沉,隐隐含着一些怒气。

杜景堂站在上手的位置,正摆弄一株盆栽的杜鹃。这一问,他的思绪自然就回到了一个钟头以前。

田坤这种每日的活动至早也要从正午开始的人,一早不请自来就已经很奇怪了,更可疑的是这厮居然还带了重礼。

“在南京看到成套的戏剧学专著,一下就想到杜兄你了。我们一班人里,就杜兄是有真才实学的,这种书送给你才不糟蹋。”

杜景堂和田坤虽然交集不多,但有限的几次会面,就能知道这人平日里不是谈嫖经就是谈生意经。混在一堆爱好戏剧的所谓圈子里,无非为了接近漂亮女演员。

想罢,杜景堂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田少爷这话太谦了,我看你在许多事上还是很有研究的,特别是对经济问题,大概是家传吧。”

田坤心里早有不服的,只是不好当面闹翻,也就干笑了一下,道:“反正我就是俗气的商人思想,不比你有艺术家风骨。”

其实,暗地里就在想:都是没什么正经事的米虫,就他杜景堂爱装清高,有本事正正经经做一出戏剧,别只在嘴上夸夸其谈呀!

喝过小半杯茶,田坤见杜景堂招待的态度很敷衍,只好先开口说明来意:“从前的事,咱们算是两清了。”

此来,田坤心里有两个用意。一是两人都有一定的社交地位,又在拳脚和金钱上发生了一些纠葛,最好是彼此把话说开,从此恩怨一笔勾销,别真为一个女人闹红了脸。二呢是些龌龊念头,他就想探探杜景堂口气,如果对方爽快表示旧事已了,说明杜景堂对苏傲雪已经过了新鲜劲儿了。

然而,结果似乎并不如意。

杜景堂把茶杯重重地搁下,冷哼道:“事情止于此,自然是两清。”

田坤怔怔地皱了皱脸,按捺了一下脾气,方才问:“怎么算止于此呢?”

杜景堂不无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很郑重地道:“就是——你不要再生事端。说得再明白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要再打苏傲雪的主意!”

此言一出,意味着田坤今天登门的两个意图居然全都落空了。但他是主动拜访的,似乎也不能立刻掉头就走,关键是他不甘心!于是就干笑着周旋:“从古至今,向来不缺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难道说李太太真要改姓杜了?”

这句话真把杜景堂给问住了,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好了。

要他娶苏傲雪,他当然是千肯万肯的。但苏傲雪别扭的想法,可就太多了,恐怕不会在短期内答应。

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一头热地告诉田坤确有此事,婚事却迟迟办不成,那他的面子该往哪里放?到那时,田坤不单不会为他守秘密,还要憋着坏心眼到处给他宣传。

如果风言风语不仅止不住,还越来越多、越传越广,那苏傲雪的顾虑只会继续加重,她的决定也就越难更改。

思及此,杜景堂只是含含糊糊答道:“冠夫姓大概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历史吧。”

田坤摸出一根香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冷笑道:“不管久不久,未来的事是没有定准的。我作为旁观者,觉得月老从前有些乱点鸳鸯谱,不知道杜兄是否有意……”

杜景堂渐渐失去了绕圈子的耐性,掉过脸来,敲了一下桌子,正色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田坤愣了愣,才问:“要我直说吗?这可有些不好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