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飞焦躁极了,背着手,叹着气道:“武汉和西安都没有景堂的消息呀,还是让傲雪跟团吧。身体累一点,脑子里的杂念就少一点。你没发现嘛,现在只要有人进延安,傲雪就特别亢奋,但她跑过去一个一个认清楚之后,又会消沉好多天。至于如冬同志提的那个建议,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景堂已经离家,要是她知道景堂分明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和我们失去了联系,想必她也不会再用什么放血疗法了。”

朱品慧当然明白这一点,默然地点了点头,眸光继续追着前方。

老远的,有一群打完球的青年,与苏傲雪一行人对面碰上。

青年们笑问:“艺术家们,准备去教课吗?我听说又来了一群上海文艺界的同志,也许你们还认识呢!”

话音未落,就见苏傲雪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身后,夏如冬、康美新、蔡逢春鱼贯地跟着。

朱品慧也跑了起来,但她和佐飞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没有多少期待。他们一直在关注外面的情况,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谁会来延安,名单没出现过杜景堂的名字,一次也没有。

可是,怎么跟苏傲雪说呢?

谁也不忍心开口,只好假装公事很忙,假装忽略了这件事。

好在今天有所不同,苏傲雪欣喜地发现队伍里有熟人。虽然不是她最牵肠挂肚的那人,却也是她担忧了许久的老朋友。

“子兰姐,子兰姐!”康美新径直扑进谢子兰怀里,“好几个月没有你们的消息了,我差点以为……”

谢子兰也很激动,扭头指指丈夫怀里抱的小女孩:“妞妞走不动了,我们只好在西安又住了一段日子,要不然早该到了。”

苏傲雪两行热泪禁不住地滚落,她的眼神从谢子兰身上移开,转而去看那个男人。

真是很奇妙的一种感受。苏傲雪一次也没见过谢子兰的丈夫,但她猜到那时候应该是杜景堂帮谢子兰家里解决了生计问题。因此,看这个男人时,她的眼神有莫名的亲切感,继而又泛起很深的忧愁。

谢子兰的丈夫同样回以复杂的眼神,杜景堂是他的恩人,而眼前的苏傲雪是杜景堂的妻子。他又在西安住了一段时间,那边的联络人一直在找到杜景堂,所以他们夫妻两个多少知道一点内情。此时,哪个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生怕触动了苏傲雪的伤心事。

“苏编剧,久仰大名!”

“客气了,还未请教先生台甫呢。”苏傲雪擦掉两颊的泪痕,努力地笑着。

蔡逢春不忍看她这样愁苦,便在一旁打趣:“看样子,等我们走了,菜地也有人接手照料了。”

大家笑笑闹闹,试图用欢笑声帮助苏傲雪解开愁绪。

谢子兰不无遗憾地问道:“我在路上就听说了,很多剧团都要去前线慰问。所以,你们也准备出发了?”

康美新叹了口气,道:“是啊,才相见又要分别了,也许我们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呢。”

“好在还能见上一面……”蔡逢春说到一半,便咽了咽口水。他想到了眼下的时局,每一面都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聚……

赶上来的朱品慧提议道:“晚上一起吃顿好的!”

大家都很赞成,立刻就忙了起来。

所谓吃顿好的,也不过是加了一道炒鸡蛋。此外,就是围在一起包了一大笼包子。虽然全是素馅的,可一说起这些菜都是自己种下的,丁志阔一干人就停不下嘴。

短暂的温馨过后,谢子兰送老朋友们踏上了征途,而她也要开始体验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力量的新生活。

好在这些人经过跋涉,找到新四军教导总队时,完全没有任何的生疏感。接待他们的是第八队的一名女兵,她提起上海妇女儿童慰劳团也在。这,也是一群熟稔的旧友。

苏傲雪很有诗性地吟了一句:“山水总相逢,来日皆可期。”

康美新和夏如冬则被操场上的女兵们彻底吸引住了,这些人以不输男子的英姿扛着枪杆在训练。

负责接待的女兵上前两步,对远处举着相机的人喊道:“波儿,快来快来!快给我们的女兵拍张照!你瞧,她们多英武呀!”又转过身对新来的文工团成员介绍,“那是妇女儿童慰劳团的带队人。”

朱品慧和佐飞留在延安等待别的任务,而丁志阔则代表文工团上前问好。

“我们刚到这里,晚上会在操场上演话剧。”

“今天是我们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南下了。”

“我们之后会北上。”

慰劳团的人笑着表示:“晚上一定来向你们学习!”

自从苏傲雪给《弃婴》的女主角起了“力珍”这个名字之后,康美新觉得演起来更有感情了。

既然扩成了多幕剧,免不了要写到力珍走到城市后的遭遇。一个乡下女孩离开故土,被皮包公司骗着哄着在所谓的用工合同上画押,实际则是一份卖身契,说她是自愿下窑子做生意的。

力珍既然有毅力从乡下一路走进城,便也有一股韧劲,反抗老鸨和嫖客的侮辱。

她对着轻贱她的众人,怒骂:“我的裙摆全是污泥,我的身上全是病。我活得卑微,我卖笑、卖唱、卖身,但你们没有资格歧视我!我是个没有力量的女子,我不能上学、不能做官、不能做买卖,没有正经行当愿意雇佣女文盲。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堕落。”

“可你们不一样!”力珍抬手一挥,向着苍天揭露人间的罪恶,“你们读书明理,你们手握权柄和财富,你们拥有改变的力量,但你们只想贪婪地享受。你们一边**我的身体,一边践踏我的尊严,你们绝口不提这荒唐的制度是由你们一手建立的!”

台下观众默默陪着落泪,看到动情处,甚至有女兵控制不住情绪,冲上台去扇了客串龟公的蔡逢春一耳光。

台上的演员顿时都慌了,台下的苏傲雪也急坏了。她怕演员们应对不够,也心疼那位失控的女兵,因为共情能力往往来自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