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开始胡搅蛮缠:“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的确是大部分人都站在你那边了,但他们未必是真心实意的!”

“哦!大部分人认可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苏傲雪双臂一抱,一派虚心受教的样子,“所以,你们都认可传媒业里只有一两颗老鼠屎,但事实未必只有一两颗哦。”

此言一出,记者们各个面红耳赤,唯独车里的杜景堂忍俊不禁。

“你男朋友是股东,他的权力会影响其他人的立场!”

苏傲雪虽然没有围着她的记者那么高,可她的眼神活脱脱是睥睨天下的王:“怎么了,是赵广文羡慕我还是你羡慕我?也想有靠山吧,也想不战而胜吧?”

她身材瘦削,但她一点也不单薄,她内心的信念很丰满。

“你难道不以为耻吗?”

“我要以什么为耻呢?”苏傲雪两手一摊,“我做了什么需要我感到耻辱的事?”

其实,苏傲雪有过非常理想主义的阶段,什么都想靠自己,想不受任何人的诟病,想被所有人尊重……

但她越努力,越意识到应该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爬山的时候看到树枝还要捡来当拐棍呢,哪有真正意义上的赤手空拳。再小心翼翼地做人做事,也会因为观念立场的不同而产生争执。不赞同她的人很多,就像她不赞同的人也很多。她能遵从本心、尊重自己这就够了,她自认为已经做到足够好了。

因此,她决心坦然地面对,这是对付舆论质疑的最好的回应:“写的剧本太催泪是我的耻辱?给电影提建议是我的耻辱?还是说离婚是耻辱,恋爱是耻辱,男朋友有钱是耻辱?你们从我的工作一路指责到我的私生活,究竟想让我反省什么?需要我要反省一下,区区女流怎么敢跟男人一样行事吗?男人写的剧本就不阴暗,男人之间从不因工作起争论,男人不离婚,男人不恋爱,男人不找有钱的老婆吗?!七情六欲在男人身上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在女人身上却是洗不清的罪名,你们是这意思吗?”

所有人都被问得哑口无言,记者习惯了抛出问题,要求别人进行自证,但他们似乎从不反思,那些问题的立足点真的公正吗?

苏傲雪的两只手收在身前紧握着,身子站得笔挺:“从前、现在、将来,你们想要质问女人什么,又打算质问多久?”

此时,车里的杜景堂懊悔自己手里没有相机。如果有,他一定要把这个瞬间的苏傲雪记录下来。她的眼神坚定,有一种直逼人心的锐利感,并且她很张扬,一点也不愿意收敛自己的锋芒。

这样的她,美极了!

可是那群呆傻的记者,为什么都意识不到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按下快门呢?

之前那场记者会上邀请了许多大报馆的记者,而今天堵门的却是小报记者居多。所以,他们只顾着为自己的词穷而窘迫,他们只是被打败,却并未被说服,更不可能反思。

因此,继续对峙下去,结局不会是这些人良心发现,只能是一群小人因自己胡搅蛮缠的行为被拆穿而恼羞成怒。

杜景堂找到电影厂时,便意识到晚了这一步,可能追回到公寓的时候还会晚一步的。当时就拜托朱品慧给租界巡捕房打电话,就说吕班公寓的门又被堵了。

可是,巡捕房的办事效率显然不高,他都在车里观战好久了,居然还不见有人来维持秩序。

想罢,立即打开车门,携一身料峭寒意,拨开围攻的阵仗,直接挡在苏傲雪跟前。

“我以凤姿电影公司股东的身份,正式答复赵广文先生的不实言论。凤姿是一家本着现代经营思想建立起来的电影出品公司,不是什么草台班子。每一次的编导会议、股东会议,都有秘书在旁记录,我们的总经理、经理、重要与会成员都必须在会后以文字形式整理参会感受。关于镜头的争议,那天的会议纪要还保留着,凤姿完全不介意公开双方当时的立场和论据。”

正当记者们雀跃居然有新的活靶子送上门来的时候,巡捕们终于姗姗来迟,僵持的局面这才得以打破。

苏傲雪被杜景堂紧紧揽着,坚实的胸膛给了她依靠感。略显狼狈地跑进了公寓,她才抬头去看他,一对水眸依然红通通的。刚才是因为愤怒,现在却是因为委屈,也有很大的后怕的成分。

杜景堂想起她说的,其实每次站出来的时候,她都是害怕的。如此想来,她和记者对峙时的刚毅其实也是强撑出来的。直到终于安全了,直到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出现了,她才敢卸下盔甲,含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扑进温暖的怀抱。

不管苏傲雪在外如何强悍,回到家,她依然还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妹妹,只属于杜景堂的小妹妹。

思及此,杜景堂既心疼也满足。心疼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辛苦,却也满足于自己是被她需要的不可替代的人。

“我们还是搬个地方住吧。”杜景堂抱着她,盘算着这次换了住处,要把地址瞒严实了才好。否则,总有这样那样的人和事冒出来,会影响苏傲雪写新剧本的。

苏傲雪死死地抱着他,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好害怕,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围上来的记者全是男人,高的、壮的都往我跟前凑,我知道自己跑不掉的,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们辩论,我……”

或许是刚才隔得远,杜景堂一点也没发现。他光顾着欣赏她大杀四方的样子,完全没考虑到她在力量完全不对等的对峙中,心底会有多么害怕。

“对不起,对不起……”杜景堂攥着她一只手,放在唇边反复地亲吻,然后揣在心口的位置想要替她抚平情绪的褶皱。

真像是一个轮回,一切又回到了一个月前,公寓楼下吵吵嚷嚷,闹得杜景堂和苏傲雪在内的所有住户只能把窗户关得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