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品慧牵着她的手,笑着摇了一摇头,道:“只追求看完当然容易,但要给你提修改意见,还得认真琢磨琢磨才好。我看呀,你先陪我出去买几样南货点心。这脑力劳动一点不比体力劳动轻松,大家忙饿了,可以吃一点东西垫垫肚子。”
于是,二人轻手轻脚旋下楼。果然看见大家都埋着头、举着笔,对着稿子苦思冥想。
经过桌前时,苏傲雪有意看了眼叠到佐飞头顶的稿纸,封皮上有各种暂拟的片名,看来今天的改稿任务很重。
寻常时候,朱品慧不容易有机会在街上闲逛。难得今天把家交给佐飞看着,自己和女朋友出来,当然不着急回去,在街上兜了好大一圈。
这个时间,足够苏傲雪把昨晚上的事,一件一件详细地说个明白。
朱品慧听罢,愕然的眼神中隐隐藏着些惊喜之色:“杜景堂真这么说的?”
苏傲雪颔首道:“他觉得自己除了有钱,就一无是处了。我看他那么难过,我心里也很难过。但他这个心结在我看来……也不能说,我把他的话当笑话听。可我就是觉得,如果让我变成一个除了有钱就一无是处的人,我是千肯万肯的。慧姐,你说我这么爱钱,是不是不够进步呀?”
朱品慧咯咯地笑起来,道:“不至于。我们辛辛苦苦地劳作,就是为了吃饱穿暖,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不能说你羡慕人家的日子好,就是不进步。我们追求进步的最终目的,又不是让人人都吃苦。只是当下内忧外患,留给我们的出路,只有人人肯吃苦这一条。”
“慧姐,你真好!每次我有想不明白的事,只要问问你,心里就有底了。”苏傲雪笑眯眯举着朱品慧给她买的糖葫芦,咬了一大口,忽而又问道,“对了!慧姐,你说女人要不要被贴上所属物的标签?”
“当然不行,我们只属于自己!”朱品慧想也不想地回道。
苏傲雪把脚一顿,又委屈又气恼地控诉:“可是,出门在外有时候就是需要证明我是谁谁谁的女人,才能避免被登徒子盯上。比如说,我跟杜景堂出去跳舞,一定要表现得很亲密才行。我们要是规规矩矩的,其他男人都要猜我是舞厅里的流莺,看我的眼神很不礼貌。只有用行动告诉他们,我是有主的人,他们才能收敛。”
朱品慧闻言喟然一叹,道:“因为调戏妇女不需要付出代价,当下的法治意识里缺少这一条。所以,女人只能靠这种不平等的从属关系为自己撑起保护伞。妇女要想堂堂正正地保护自己,就要起来革命!我们要改变世界,要让妇女的尊严受到法律的保护!”
苏傲雪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革命”,良久,她握紧了拳头,低声且坚定说道:“好!我要用我手中的笔加入革命!”
朱品慧期盼她能给出自己希望的答案,手心的汗快把包点心的纸袋子都洇湿了。直到终于听见苏傲雪的决定,她才觉得整个人像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高高兴兴地揽着她的肩,表示她们该回家了。
在她们逛街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客人登门,把小小的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来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青年剧作家,有事先约好的,也有不请自来的。他们听说有一位戏剧学的教员,组织了一个义务性质的改稿小组,便很积极地自荐,希望能得到前辈们的指教。
苏傲雪作为佐飞的得意门生,享受的待遇自然也特殊一些。虽然她的剧本是今天才送来了,但改稿会却首先拿出她的剧本来讨论。
不过,在讨论的最初,其中两位指导老师之间发生了一些分歧。
被佐飞邀请进组的罗健,是一名西方戏剧史的博士,他的建议是:“我认为有些地方,不要用人物的语言去回忆,最好是用倒序的方式交代前因。”
佐飞一皱眉,表示不同意:“倒序的手法会抬高观影门槛,也许会让许多人看不懂。我们现在改的剧本,不是学术性质的,而是商业性质的。所以,符合商业规律这一点,比艺术手法的展示更重要。如果电影人只知道卖弄才华,不考虑如何回笼成本并盈利,这会让电影人和资本家之间的矛盾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虽然佐飞说话直白,完全不懂如何婉转地表达。但老朋友们都知道他是对事不对人的,因此并不感到生气。
罗健尽管锁着眉头,却也表示赞同这方面的顾虑。他又道:“但是我觉得这段剧情里,龟公破了女主人公的身,然后用言语羞辱,迫使她破罐子破摔的手段,应该有完整的呈现。用情景的表演,会比叙述性的台词,更能牵动观众的情绪。要最大程度地还原娼门对妇女从身体到人格的百般凌辱,才能达到最好的控诉效果。”
苏傲雪先照着罗健的思路,把意见罗列下来。听到佐飞的不同看法,也觉得很有实用意义。这么一来,她觉得两边都有理,自己的思绪反而更乱了。只好咬着笔,深深地潜到了自己笔下的人物灵魂中,反复地琢磨了一遍又一遍。
过不多久,另一位参与改稿指导的丁志阔,听完双方的意见之后,把二者结合出了一个新的表达途径:“剧本里的女子学校,校长是个老鸨,她扯起社会教育的旗子,用来掩盖台基的本质。这里的校长和身为教师的女主人公,彼此的人生是互相映照的关系,我建议苏编剧利用这层关系进行改写。现在的剧本写法,女教师出场的时候就是饱受折磨的形象,不如把这个设定改了吧,改成她出场的这天晚上,被校长哄骗着留在办公室,然后被龟公破了身……”
“这个想法很好!”罗健一拍桌子,兴奋地站起来说道,“刻画女教师被凌辱的过程,就等于交代了少女时期的校长遭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