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两边的剧本同时进行,她一上来就勉强自己去承受如此巨大的创作压力,难免就把自己逼出毛病来了。
这种情况下,最要紧的是帮助她重拾信心。可信心这个东西丢失容易,找回来太难。
杜景堂想了半天,觉得先不忙着瞎开解,最好是把情况都问清楚再说:“怎么,凤姿不满意你的剧本,是谁呢,陈冬易还是那个赵导演?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话递到苏傲雪跟前,正好让她有机会埋怨:“因为你老不回家呀,你让我上哪儿找你说去!”
“那……”杜景堂一噎,心里也懊悔了,他就不该较那个劲,要是他每天都早早回家,就能第一时间知道苏傲雪的话语权被边缘化的事了,“那向来比较支持你的蔡副导演有没有帮你说话呢?凤姿对你的剧本改得多不多?”
苏傲雪叹口气,兀自拿起一块小酥饼,歪着脑袋小口小口地咀嚼,表情恹恹的。
杜景堂如临大敌一般手足无措,忙安慰道:“其实,电影是团体智慧的呈现。台前幕后所有的演职人员,工作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就是给观众看到一个完整的经得起推敲的好故事。那就是说,无论哪个人,只要是对故事有独到的建议和想法,都可以加入讨论的队伍。你和同仁做艺术上的探讨,是不能称之为捉刀的。”
他嘴上说得很君子,心里却把陈冬易骂得可以了,商人果然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苏傲雪一口气吃了两个小酥饼,听他想了一堆说辞出来,实在怕自己憋不住会笑得直不起腰来。看来,演员并不是漂亮的人就能做的,还得能忍才行。
于是,她伸出手指,把嘴角的碎屑掸了个干净,然后扭头笑问道:“不是贵衙门的委员跟我合作的吗?”
杜景堂双眉一挑,终于想起这事来了,因道:“你是在说片头的‘奋斗’被改成了‘进取’的事吗?我跟王委员打听了过,他说这两个字是真没法保留了,上面的人很忌讳,并不是说你文字功底不好。而且,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全片也就这一处修改的地方,后面可没有了呀。”
苏傲雪真拿他没办法,说他聪明吧,这时候木头桩子似的,这还听不出来。
“我逗你呢。”她随手拿了一块小酥饼,往杜景堂半张开的嘴里一塞,“这片子除了改字幕,就没有别的变动了。我知道你在里边帮忙不少。”说完,掩着嘴莞尔一笑。
杜景堂这才恍然,拿开小酥饼,佯装生气的样子:“你骗我,还取笑我!我这是关心则乱,知不知道!”这时,观众们陆续回来了,也不好当众闹什么。他拧了一把她的脸颊,略作惩罚,接着道,“这故事围绕一群中产出身的大学生,又是劝学的主旨,不像《他和他的三个摩登女郎》涉及了工人群体,所以各方面都比较好通融。”
苏傲雪觉得脸上被捏过的地方油滋滋的,凶巴巴地睨了眼。接着,掏出手绢来擦。
没过多久,她又正色道:“可是,写有钱人吃喝玩乐的生活,对我来说是很勉强的。对这种生活我没什么研究,总是怕自己写得不对,越怕就越写不好。不像写工人,我是从小就习惯干活的,特别知道从早干到晚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尤其是累了一天就挣了几张毛票的那种无力感,我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杜景堂闻言,心里便是一动。他们住在一起也有日子了,但恋人之间该有的约会,似乎只有西餐厅那顿被搅黄了的饭。便笑道:“看来,我要带你体验体验生活了。明天……”
一句话没说完,捣乱的人就来了。
“苏编剧,散场了有记者招待会,你没忘吧?”
两人同时转身抬头,动作齐齐的,就像提前受过训练似的。
苏傲雪见是陈冬易,笑答:“怎么会忘呢!”
陈冬易拍着杜景堂的肩膀,笑了笑,道:“我还是要来提醒一声的,免得有些人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苏傲雪与之对视,觉得他的笑不同以往,猜他应该是看见了他们二人互喂小酥饼,不由地脸上一热。
“你这同学好调皮呀。”等陈冬易走了,苏傲雪才噘着嘴道。
休息时间结束,门外有人摇铃,影院的灯又暗下来了。
杜景堂便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抱怨:“而且还很不解风情。”
苏傲雪无声地笑了一下,继续看电影。
同样是自己一笔一笔写出来的剧本,而且《少年春梦》还是苏傲雪正式以编剧身份亮相的第一部电影。然而,她对这部片子的感情,其实比不上《他和他的三个摩登女郎》。
原因也许就是刚才她自己说的,一直在写她陌生的场景和人物。
此外,凤姿愿意把电影剧本交给一个新人去写,除了杜景堂的关系,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是,电影中大量的歌舞场面都已经定好了,演员也是按当红的、美丽的标准来挑的。陆陆续续的资金投入,除了胶卷这笔大支出而外,就是搭建华丽的摄影棚,以及购置各种时髦穿戴,力求演员每一次出场都能换一套夺人眼球的装束。
依靠视觉美感来挣钱是一早就定下的策,所以,剧本的质量在次而又次的位置。编剧的人选不需要有特别强的实力,只要听话又价廉即可。
尽管苏傲雪在这个过程中,仍然努力地想做一些表达,但提线木偶的无力感贯穿始终。导致她看待自己这部作品,有一种既亲昵也生疏的矛盾感。
然而,看完电影的观众,就和她的感受大相径庭了。他们对这部大场面不断的影片,非常慷慨地献出了各式各样的赞美。
“这家电影公司不一般,请到不少明星呢!”
“戏服是真多,一看就是用心拍的电影。”
“演员身段也好,那几支舞跳得真不错,亏他们脚步都能跟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