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早上,兰宗震刚到报社,就接到了区委办公室的电话。兰宗震的办公室在西边,所以,他天天面对的是这些土洋结合的房顶,还有遥远的天宇。
兰宗震接完电话后,以最快的速度擦桌子、拖地。做完这一切后,他打开电脑准备写电力投资集团的稿件。看窗外时,他心里一震,西北边天空出现了黑褐色的轮廓,笼罩着隐隐约约的远山和半边天空。迷雾茫茫,混混沌沌,这是沙尘刮风天气的征兆。
他有点奇怪,兰河的风沙天气虽然不是很多,但一年中也有个十次八次的。可过去这样的天气,总是在午后,今天怎么会出现在早晨呢?
渐渐地,西北边的远山看不清楚了,整个西天地被昏暗之色代替了,紧接着,昏褐色的风头把近处的农舍、田地都包围起来了。风沙,吹到兰河城里来了……
兰宗震本是个文学爱好者,他最初的志向是当一名作家,然而,理想与现实历来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做为一个农民的儿子,追求理想的结果是,别说养家糊口了,连自己的三寸呼噜吸都哄不住呀。
他只好到西域地区文联主办的《西域》杂志打工。头衔倒是挺吓人的,西域地区文联作家兼《西域》杂志采访部主任。其实就是地地道道的广告业务员,拉上广告了,你自己写、杂志发,然后给你提成,拉不上广告了,对不起!你张开大口面朝西——喝西北风去吧!
几年下来,忙了个驴死鞍子烂,累了个头大脑子昏,除了能养活自己外,家里连一分钱也给不上。老父亲骂道,到城里混成当杆了,成白肋巴了,麻钱儿没挣来几个,连庄稼都不会种了!
面对六十多岁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父亲,他愧呀!他发誓当作家、跳农门,月月给老父亲寄回钱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没有当成作家,却成了一名记者,而且是《兰河晚报》这样大报的首席记者。他月月给老父亲寄钱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每次到省城邮局给父亲寄钱时,他仿佛看到了父亲那拾粪叉一样的双手,捧着儿子寄来的十张新崭崭、嘎嘎嘎响的百元票老爷,笑得满脸堆满了沟壑:“我娃子成国家人了!看看,这是我娃汇来的票老爷!……”
想到这情景,他就想哭。
每次到邮局给父亲寄钱时,他总要哭一次的!
到省城来当记者,是省文学院的院长推荐的:“兰宗震,你来省城吧,《兰河晚报》缺写大稿子的记者,你来吧。最起码,月月有印到印版子上的工资哩。像你这水平,我有信心!像你这情况,最重要的是挣一份固定的工资,然后再搞创作。”
兰宗震的心动了,他盼望的就是月月有个麦儿黄,早日给年老的父母一点补贴。
刚到报社,他写的稿件不是新闻,而是报告文学。主编是文学院院长的朋友,教给他了一个捷径。总编问他:“会照相吗?”他说:“会。”
“照片上反映出的东西,就是新闻。”
兰宗震明白了:“总编,你的意思是,看到啥就是啥,不夸大、不缩小,不评论、不雕刻,实事求是,照顶儿抛!”
“对头!这就是新闻与文学的区别。”
兰宗震的悟性极高,三天后,他的新闻稿就上了头条;半年后,他成了优秀记者;一年后,他获得了全省好新闻一等奖,成了省级优秀新闻工作者;两年后,他的新闻稿编进了学生课本,成了《兰河晚报》的首席记者……
“叮铃铃…”
一阵剌耳的电话铃声,把兰宗震从写作状态中惊醒了。
他拿起话筒,传来了一个银铃般的女声:“喂,是兰记者吗?我是区委办的小李。”
兰宗震才想起了早晨的电话:“噢,是你呀。你好!”
“你好!我们的车在楼下,我在电话里请您下楼,可以吗?”
“当然可以。”到省城来几年,兰宗震的言谈虽然还带点乡音,但已经很到位了:“请稍等,我关了电脑就下楼。”
兰宗震把稿件存盘,然后关机。看窗外时,外边已经是一片混沌的世界了。
他给值班老总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把自己的去向告诉了值班总编,然后,乘电梯下楼。出了电梯间,大门外雨廊下停着一辆高级小轿车。他朝保安点点头,大步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