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借尸还魂,冤冤相报
下半晌,驳船停靠土当码头,叶老板给义成指点道:“上袁公堤,顺‘堤街’朝西走三四里,由安善堂拐到汉正街,然后,还是朝西走上一里,会看到座绿瓦红墙的‘阳明书院’,韩万春就在阳明书院紧隔壁。我的粮栈在武圣庙,同在汉正街,离韩万春不远,去那里一问‘民生粮栈’就能找到的,常来玩啊!”?
当年,黄孝河直达现在中山大道的民众乐园,土当码头来往的船只就像忙碌的蚂蚁,人气熏蒸。茶楼酒肆,星罗棋布,通宵达旦,锣鼓喧天。物换星移,黄孝河早已湮灭无闻,只有民众乐园西侧的土当巷作为码头遗址可供人指认,让人依稀想其仿佛!?
义成对叶老板千恩万谢一番方才告辞。走在黄土堤上,他注意到,堤坝朝南的一面全建有房屋,并且都是商铺,百什百行都有,怪道称作“堤街”。向北边一望,是无边的水域和沙洲,高埠处长着树,袅袅冒起炊烟,显然住有人家。傍堤岸也有不少院落。?
他边走边问,从安善堂穿过时,发觉这地方只是条里弄,房屋矮小凋敝;唯巷子中间挂着“安善堂”扁额的那间,颇显轩昂,似乎是座庙宇。果然,从半掩的油漆剥落的朱红门扇,可以隐约看见佛龛的大红帷幔、香桌及燃烧的白蜡烛,义成想瞅瞅供奉着哪位菩萨,探头定睛打量,不料,佛龛里并无菩萨,赫然搁起一口大棺材!他吓了一跳,赶紧趔开了。瞟眼间,那屋子两厢好像还摞着黑色、赭红色、白坯儿的大小棺材,益发心惊肉跳,拔腿飞跑起来。这一路,他再也无心“参观”什么,很快找到韩万**店。?
药店墙壁用巨大厚重的“城墙砖”砌就,并且好像是“糯米砖”,即,以糯米熬汤拌和水沉细泥做坯烧成,这种糯米砖锄头也挖不动的。檩条全被石灰包严,俗称“封火墙”,外面有多大火也烧燎不进屋内。墙面两丈高处嵌有一硕大石扁,上面镌有四个三尺见方的严体大字:“高山仰止”,连飞白也刻得丝缕分明,运笔雄健,遒劲有力。所有一切,极具气势,唯门框虽用一尺厚、两尺宽麻条石支撑,开档并不比常见住宅大多少,左右窗户也不甚大。义成思忖,店堂内必定黝暗。然而,迈进店门,里间竟十分敞亮,原来,屋顶全装了玻璃“亮瓦”。隔着天井,当门有爿高及五尺的曲形大柜台,柜台左右有对楹联:“龟蛇钟灵生百草合成万应药”“江汉氤氲育千方留得春常在”很巧妙地将店铺字号嵌入文句中,且有地域特色。柜台后面的隔墙挂幅“神农尝百草”大中堂,穿堂门边有账桌。挨柜台的山墙安满装药的抽屉,上面写着大黄、生地、当归、甘草之类药名。几个伙计正忙着抓药秤药包药。店堂里充溢中草药香气,庄重而肃穆。?
义成想向店员打听表舅,见人家忙着,不好动问,踌躇间,瞟见左首墙壁挂有许多扁儿,上书“妙手回春”“杏林高手”之类字儿,墙边靠张红木桌子,桌前坐个戴瓜皮帽的老先生,仔细打量,正是舅父潘永安。他急步上前,深深一揖,给舅父请安。医生也认出侄儿,笑道:“我思摸你该来了呢!”说着,要店内学徒沏上香茶,听义成讲起堂妹仙逝,不住叹息,又听说侄儿将田地卖了三两银子前来娶亲,沉吟有顷,答道:“先住下,不要慌……正好没什么病人了,我带你出去转转……”?
出门时,永安告诉义成,韩万春是三百年的老字号,明朝就创立了的,那墙上镌有“高山仰止”的石扁是位六岁神童书写的,夜晚站在隔江的龟山上可以看见四个字闪闪发光呢!有志不在年高嘛!?
医生带着侄儿穿利济巷上小河堤坝,过龙王庙沿长江走到花楼街,再上袁公堤傍着后湖边走边介绍。指着一处丛林说,我家就在那里。说是说,并没带他上家里。?
义成由舅父带上边聊边逛,不觉又回到汉正街。永安请他上望江楼酒店吃过晚餐,领回韩万春,交待一位伙计,安排义成借宿一夜,临走时,说:让我回去安排一下。他以为舅父是清理打扫房间,给自家腾挪住处。岂知,第二天只将他领到一家农舍,说:“我刚下汉口就租住这里,离我们家很近,你先在这里委屈一阵吧,被褥床铺,锅盘碗盏,一应俱全的。下一步,你好好考虑考虑,身上不到三两银子,你怎么娶亲,回到乡下,一间破房子,田也没有,拿什么养家活口?你只能帮人打长工,巧云自小在城里长大,顶多给你烧火做饭,缝补浆洗,你要重振家业,不是等到猴年马月?”说完,留下十两银子走了。?
这一夜,义成通宵未眠,明明从门前过,老人家为什么屋都不要我进,为什么说那些话?舅父下汉口的故事听母亲讲过,恰恰又留下十两银子,是不是暗示要悔婚?但是,为什么不挑明悔婚又给我赁间屋子呢?真不知老人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而一想,舅父的话不是没道理,巧云妹子那般娇滴滴干得了农活?回到白菓镇空手大巴掌怎么重振家业,就算十两银子买得五六亩薄田,一年至多出产一千来斤稻谷,连糊口也难呢!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大街上所见的一切,这么多繁荣昌盛的铺面,商贾云集,人们吃喝玩乐样样需要,瞧那耍猴的,吹糖人的,捏面人的,烤烧饼的,玩木偶戏的,哪样小买卖不红火啊,就算我没那些手艺,挑个货郎担应该混得下去的。瞅白天那人背个扁形木柜,走到一处架子张起,搁开木柜,摇摇铃铛,马上围来一群姑娘媳妇挑三拣四,生意还真不错呢!估量那本钱约摸三五两银子,现在我手头超过十二两银钱,换上担子,增加花色品种,肯定比他强呢!干上几年,积蓄的银钱至少买得了三十亩田地……想到这里,义成兴奋了,连舅舅悔婚的可能性也不再乎了,甚至作了这样准备,真悔婚,到时连本带利还他银钱罢了!?
第二天清早,当潘大夫来问侄儿昨夜睡好没有,义成讲了自己打算。当舅舅的笑笑,意味深长地说:“买卖如修行啊!”修行,义成是懂的,要克制一切不良念头,与人为善,积德行善,生活清苦,为人做事如履薄冰,丝毫不可懈怠,并且,随时可能毁于一旦,转眼所有努力付之东流!但是,他主意已定,说干就干,当下筹备开张。?
从此,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青年在古老大街上走街窜巷,开始闯**江湖的生涯。?
转眼过了一年,舅舅虽说时时来瞧瞧,从不提他和巧云何时成婚,而他也实在没有心思,甚至没脸面提什么娶亲之事,三百六十多天的辛勤并非想像那般顺当。最初,因为人生地不熟,又不懂行,月月亏本。后来,凭着诚信热情,赢得不少主顾,加上省吃俭用,细细盘存还没赚到一两银子,什么时候买得上三十亩田地啊!但是,他生性执着,干事不能一曝十寒,认定“水滴石穿”这条道理,坚持下去,准会芝麻开花节节高的!?
这天,义成挑着货担走到金庭巷,瞧见一位婆婆刚出门便被几个狂奔的孩子撞倒,赶忙上前去扶,打量老人家晕过去了,喊了几声,屋内竟没人答应,他只好将老人背进屋里躺下。而后,又是给老人揉太阳穴,又是的搯人中,又是喂开水,折腾半晌才让老人醒过来。他担心老人还出什么周折,不敢离去。这时,进来一对中年夫妇,见此情景,连声问:“娘,娘,您怎么啦?翠翠呢?”老太婆指着义成说:“真得亏这位小哥哥啊,不然,我的老命只怕没有了呢!”正在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拉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进来了。?
这夫妻俩在汉正街经营一家商店,请了丫鬟服侍老娘和儿子。俗话说,七岁八岁狗也嫌,孩子十分淘气,转眼不知跑到哪里,老太太让翠翠去寻找,半晌不见回,放心不下,出门瞄瞄,没料到被一群顽童撞晕……中年夫妇得知原委,十分感激,要送五钱银子表示谢忱,义成敬谢不敏,说:“这算不了什么,换上谁都会这样做啊!”这番质朴厚道的表白更让主人家心生敬重,一直将他送到门口。出门时,义成不由惊叫一声,他货担上好多东西不翼而飞,主人家很是抱歉,说:“全是我们家出事造成的,再该收下这些钱了吧?”他依然执意不收:“怎么能怪上你家呢,况且,值不了多少钱啊!”说毕,挑起担子摇着铃铛走了。中年男子撵在后面说:“我叫赵得利,铺子开在沈家庙,有空去玩啊!”?
日子过得很快,义成早就忘记金庭巷的事儿,这天,从九如巷路过,有人喊道:“义成兄弟,王义成兄弟!”他很奇怪,除了舅舅家,有谁知道自己姓名,这样指名道姓呼喊?转头看去,是赵得利老板站在一家商铺门口打招呼。赵得利让他进屋歇歇脚,喝杯茶。?
喝茶闲聊时,赵老板问起他生意情况,听了直是摇头,说:“这样做哪能发利市,哪能攒得一笔钱买上三十亩田地?兄弟,我这拆货店一天的赚头超过你好几年呢!”?
“我没这大本钱,又没有铺面,哪可同你赵老板比?”?
“你做生意我注意过,为人更没话说。这样,兄弟,不用你出本钱,我赊货给你做小批发,门面嘛,我将河边的仓库隔出一间给你开张,专做乡码头客户,你看行不行?”?
来汉口一年,走街窜巷时,义成早就注意观察各行各业,他懂得“拆货”就是将整船的外来商品拆零,小批量卖给乡镇商店和货郎担子,利虽薄,量却大。?
“赵老板,您这样做完全是从自己锅里舀一勺白给我啊!”?
“好,听你这话就知是个明白人!不过,也不是白舀,价格跟我的大客家差不多,比小客家略低,算是蝇头小利吧!”?
“但是,薄利多销,多中取利嘛,还有句商谚:‘本大利小还是大,本小利大总是小’呢!你这是无偿地借我大笔本钱做生意啊!”?
“兄弟,你真是块做买卖的料子,我没看错!好好做吧!”?
赵得利是个孝子,王义成救助护理老娘之事让他铭刻难忘,而小伙子的纯朴更给他留下极深印象,加之,母亲时时叨念好心的货郎,好人应该有好报。他决定抽王义成一把,遂了老母愿望,也算尽番孝心。这当口,拆货生意日渐兴旺,需得开上分号,然而,以自己一人哪里照看得过来,请分号主管吧,人老实的,不会做,精明人呀,不一定靠得住,打起夹账哪里查得清?想去想来,义成蛮合适,于是,想出这两全齐美的办法。?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义成歇了货郎担子,择个吉日,在汉水边开起拆货分号。开始的生意也艰难,经赵老板介绍引来一些顾客才勉强支撑。义成思摸这些顾客本小利微,经不起积压,便保证三包:包调、包换、包退。这规定一传十,十传百,不但小商小贩光顾,连许多大客户也上分号订货。一天,胡得利对他讲:“义成啊,你是抱的儿子不心疼呀,这一来,抢了我许多生意呢!”义成急着分辩:“我还是打的胡得利字号嘛,再说……”赵老板笑着用手止道:“同你开玩笑的。还是那句话,我果然没看错人!”说着,问:“你还有些什么‘点子’?”义成沉吟一会,慎重地讲出考虑好久的想法:“赵老板,您的信誉在商贩中已经树立了,但是,他们也进有别家商铺的货物,这样,用户弄不明白,熟话说,只有错买的,没有错卖的……”赵得利感觉这的确是个问题:“唔,那,你说该怎么办呢?……咳,好家伙,你肯定又有新点子了,卖什关子嘛,快说,快说!”?
“也不是我想出的。我见有些商贩说他们卖东西总将店里发货的签单给买家看,表示货真价实,于是考虑在包装纸上印刷我们商铺字号……”?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赵老板,这样做,肯定要额外费些钱。我在想,是打入成本,还是……”?
“你不说了,明白了,不打入成本,肉烂在锅里嘛,多做几笔买卖,不都在里面了!”?
从此,赵老板愈加看重义成,给他以股东的待遇,常让他代表自己到江淅订货。而每次从外面回汉,义成忘不了给赵老板母亲和舅舅家上上下下,尤其是巧云,带上合适的礼物。不到一年,义成发了。于是,潘永安让他在金秋时节与巧云完婚,又问:“你是准备回白菓置办田地,还是继续干下去?”义成回答:“田地也置,干还是继续干。”?
他挨着舅舅家盖间明三暗五的大瓦房作为新房。婚事办得很排场。只是,义成来汉口没多久,朋友不多,潘永安素来清高,不爱交际,除自家人,来宾只有赵得利夫妇、叶老板、张富贵、韩万**店一干人,原来翁婿两家的房东何老三、何老四及何二姑姐弟也请上了。?
何家姐弟是后湖一带有名的痞子,人见人怕,唯老四倒讲义气,又因潘永安常给何二姑瞧病,他们对潘家比较尊重。何老三虽调笑过巧云几次,并不敢太放肆。?
来宾热烈地给新郎新娘道喜,这时,一位身着红披风的姑娘在门口连连叫喊:“我到底还是赶上了!巧云姐姐,恭喜你啊!让我好生瞧瞧,姐夫长个什么模样?”义成循声瞅去,不由愣了,张富贵也认出来人,说道:“你不是白莲……”叶老板抢着拦住话头:“哈,一道同船的白莲姑娘哟!”小莲点点头:“姐夫哥,我还欠你两块荞麦粑粑的人情呢!”何老三听他们谈得热闹,眼睛却盯着小莲出神,自言自语:“白莲……白莲教…”?
声音虽小,姑娘听见了,笑着问:“我蛮像缉捕告示上白莲教的大当家,是啵?”这一问,大伙全笑了,何老三窘红脸,也难为情地笑起来。?
这天,宾主尽欢而散。回到家里,何老三问姐姐和弟弟:“你们看那姑娘是不是白莲教的?我打量她和姓张的,尤其是姓叶的,像给我们打哑谜呢!”何二姑说:“像倒像,怎么会呢,潘家那么驯良百姓,会有这样朋友?”何老四说:“就算真是,管那些做什么,人家潘大夫对我们不薄啊,再说,白莲教咱也惹不起的!”何老三本想告诉姐姐弟弟,发财的机会来了,听老四最后一句,将要说的话吞进肚里。?
隔年,义成夫妇生了个胖小子,取名厚德,儿子一岁那年年底,义成为何老三请去喝猪油汤。在农村,无论哪家杀猪,都要请乡亲们大吃大喝一顿。到了汉口,许多人仍保持这古朴风气。义成喝得醉醺醺地回家,抱着厚德睡了。巧云就在这天淹死在后湖里。义成被舅舅推醒时,巧云已让人从水中捞起,眼瞪起,嘴大张着,手里捏着一颗布纽扣……奇怪的是,一盆泡着的衣服还放在堂屋里,显见不是清洗衣服,失足落水而死……?
巧云的七七刚过,何老三为自家姐姐作媒,要义成续弦娶了他姐姐。义成说,同巧云感情深厚,终生不再结婚。何老三说,你是不是想那白莲教的大当家?义成一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何老三冷笑:你结婚的当天我就认出那女土匪头子!我揭了张《告示》放在家里呢,你和舅舅通匪,还瞒得过我?罪恶滔天,要满门抄斩,诛连九族!若要答应两家结亲呢,我就替你瞒起……你自己掂量吧!?
在何老三软硬兼施之下,他被迫答应续娶何二姑。何二姑刚过门,何老三说,义成是过婚。他姐是黄花闺女,进门就照应一个周岁孩子,太委屈了。要义成答应将所有家产由他姐管。义成只要儿子有人料理,答应这条件。反正钱还赚得来嘛。?
巧云过世不到一年,姐夫就另有新欢,彩云十分不满,直是骂他没良心。家骥显得挺开通,说:“人家洋人都兴这规矩,还有离婚另娶的呢!”潘氏老俩口虽觉得女婿不近人情,也不好说什么,只讲:“厚德是要个人照应嘛!”彩云不以为然:“我家就不能照应?”小莲来时,每次去隔壁看过,见何二姑对孩子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不像俗语所说:“北风冷,后娘狠”,颇感欣慰。只是,何氏兄弟看到她表情不自然,尤其是老三见她,便将眼睛转向别处,让她觉得蹊跷。聪明的姑娘没向任何人吐露心中狐疑,表面上对何家姐弟很好,常常带些野鸭、菱角、莲藕等湖鲜相送。?
七月初,义成外出订货,一个多月不见打转。这是以往没有的事,赵得利担心遇上劫匪出什么差池,来后湖问过几次,潘家和何二姑也很担心。?
这夜,下着毛毛雨,舅舅过来看外甥回家没有。刚跨进院落,何二姑披头散发从屋里踉跄奔出,两手在空中乱抓,高声喊叫:“来人呐,快来人呐!”永安一激灵,为她奇怪举止和音调吓得站住了。何二姑的呼喊惊动左邻右舍和弟弟何老三、何老四。人们也被种神秘诡异气氛攫住,头皮发麻,动弹不得。?
突然,何二姑圆睁双眼,拍着两手,指向西南方,喊着:“义成回了,挑一大担回了。快去人接呀,他在湖边桑树下坐着。鬼打墙了,他走不出来呀!”?
永安惊诧地问道:“怎么声音像巧云哪?”经他点穿,大伙才明白自已发怵的原因,更是面面相觑,起一身鸡皮疙瘩。?
何二姑说完话,仰面倒地,晕厥过去。何家兄弟慌了,赶上前扶姐姐,又是掐人中,又是叫人烧姜汤。毕竟永安有主见,一面派人打灯笼到湖边瞧瞧,一面吩咐几个女人扶何二姑去里间躺下。?
不一会,去湖边的人果然挑着担子,扶回义成。接货的人说,他当真坐在湖边桑树下呢。义成说,这么熟的路,都到家了,就是转来转去,尽在水边打转。这时,巧云穿一身白衣服,七孔流血,站在我面前,劝我累了就歇歇,马上有人来接的。我要拉她问话,她一下不见了。刚坐一会,真来人了,你们看怪不怪??
听这一讲,大伙更感毛骨悚然。何二姑霍地从**坐起,拉着义成的手哭诉:“我是不想死呀!那天,我在堂屋里搓衣服,何老三姐弟俩硬扯生拽将我架出去。你抱儿子睡在竹**,你怎么睡那死啊,我当时拉你的脚都拉不醒你啊。我挣扎着,何老三襟褂的纽扣被我拽掉一颗也没能挣脱啊,就那样生生地让他俩拖到湖边按在水里淹死了呀!何老三是想霸占我们家产哪!”这番话出自何二姑口里,口气腔调却全是巧云的。屋里人你看我,我看你,吓得不敢出口粗气。何老四皱起眉打量哥哥,又瞧瞧姐姐,若有所思……?
何二姑说毕,惨叫一声,七窍流血而死。何老三手里正端着姜汤,“当”地一声,磁碗掉落在地,摔个粉碎。而后,何老三像狼长嚎一声,冲出人群,隐没夜色中。待何老四同人们找到他,何老三已吊死在湖边桑树上。人们发现他襟褂上第三颗扣儿明显是补换了的,颜色并不一致……这个借尸还魂,冤冤相报的故事很快传遍武汉三镇。因为后湖还有个美丽别名:“潇湘湖”,土当码头一位楚剧艺人将姑事编成连台本演出时,剧目叫作《潇湘夜雨》,这出戏红极一时……?
后湖的奇案惊动礼智巡检司署的高志远,他官儿不大,却是满腹经纶,熟读《洗冤录集》,在勘察现场时,对王义成家不到一年,连出命案很是奇怪,为什么潘巧云并没清衣裳,而淹死后湖?他手里纽扣从何而来?接着,何家姐弟就像吃了什么药一般双双离奇地暴亡,这里面有无因果关系?如果有,王义成和潘家的人就有嫌疑,而潘永安的嫌疑最大,因为他是大夫,懂得药性!可是,潘永安是全镇著名医生,常给府县大人内眷诊治,人脉极盛,不敢唐突行事,没拿到确凿证据难以定谳,只问过当事人几次。有天,他突然以请教口气对潘永安说:“潘老,洋金花和曼陀罗如果吃了,人会不会发疯,做些不可理喻的事儿?”潘永安回答:“两味药可以使人致幻,那得看吃药的人是什么德行,坏人吃了会吐露为非作歹的罪行,好人吃了对人更加热情,并非不可理喻……”这话很值得玩味,但不算直接证据,当然毫无结果。他曾问何老四,你觉得哥哥姐姐是不是同人结仇,为人谋害?指望由他提出疑问,作为突破口,不想,当弟弟的竟然回答:“唉,平素我们太张扬了,可能是天理报应吧!”,高志远大有深意地瞄他一眼走了。这使何老四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用极低价钱要卖掉祖屋,远走他乡。然而,没谁敢要。人们没有将王义成的住处视为凶宅,倒认为何家一下死了两口人,这房屋哪能住进去?一天,何老四遇见王义成正想躲过,不料义成喊他:“娃他小舅,你怎么要卖祖屋啊!”?
“姐……义成哥,汉口没人了,我想去芜湖投奔表叔……”?
“没盘缠,是吧?这里有五十两银票,你拿上,祖屋不能卖。要是转回了,好歹有个落脚之处嘛,是不是?”?
“义成哥,我姐和哥……唉真对不住人……”?
“你说的那出楚戏?我不信!就算真有其事,我同二姑夫妻一场,你还是我亲戚嘛!”?
“义成哥,你真厚道。好,我收了这银票,后会有期!”老四说罢拱手而别。?
《潇湘夜雨》里的情节,高志远自然认为属于宣传因果报应,劝戒世人的,他不相信。然而,从中得到启迪,他记起搜寻何家时发现一张缉捕白莲教头目的《告示》,上面画有女匪首陈小莲的画像,这张告示上歪歪斜斜地写有十五个字:“证据,肯定在湖心岱家山,不怕他不依”比对笔迹系何老三所写。当时,高志远不解是什么意思,问何老四,他说不知道……看罢连台戏,高志远豁然开朗:以潘家人和王义成性格,很难做出这弥天大案。只有胆大妄为的白莲教匪类才想得出,做得到这般高超杀人手段呢!?
一个模糊却清晰的推断在他心中勾勒而出。现在不仅仅在破一件杀人案件,更主要的是找到飘忽不定,危害朝庭的反贼!升官晋爵的机会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