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蚂蚁啃骨头,小船战兵舰
自郭修理在汉正街建立第一座天主教堂,嗣后,武汉三镇的洋和尚庙如雨后春笋,连闭塞的乡镇村庄也随处耸立尖刀般洋房子。
教士设立许多教堂,自然想广收教徒。但中国人受儒佛道三教影响,杂拜鬼神,要他们毁祖先神主及五祀神位,专拜一个外国上帝,不是件容易事儿。为吸引人们入教,教会除施医施药,给人小恩小惠,主要从政治和经济上入手。
第一次、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满清朝庭接连割地赔款,颜面扫地,一当教士张扬外国势力,暗施政治影响,有人认为入了教即为外国顺民,与中国脱离关系,再也不受官府欺压,也在宗族斗争中有了底气,于是,往往带领他一村或一族人投靠教堂,依赖外力自卫或报仇。教士第二种手法是出钱收买人们“吃教”。国外一位叫罗德克夫的作家所撰《义和团记》有这样一段文字:“教士们袋子里藏着大批金钱,收买中国人民中的无赖分子,来者不拒,总是临时的或经常的发给金钱。”这类人,把“吃教”当头衔,乃至“官衔”,依仗外力欺压良善,包揽讼词,力量比旧绅士更大。
于是,教民由教士包庇,教士由外国公使包庇,动不动向满清总理衙门提出交涉,不满足要求,不达到目的,不肯善罢甘休。而满清朝庭总理外国事务的衙门严令各督抚“妥善办理”,督抚则申饬各州县“妥善办理”,强迫百姓吃亏了事。这样一来,教士、教民更加有恃无恐,无法无天。当然,真正信教的,像家骥夫妇一类人,另当别论。
在南疆,在北方,某些教士、教民仗势欺人,肆意妄为,激起中国百姓御外义举和仇教情绪,如广州的平英团,升平社学,天津教案,山东大刀会和白莲教的一个分支“义和拳”,在民族存亡的危难时刻,全都打出“扶清灭洋”旗帜,展开风起云涌的壮烈斗争。
有段时间,华中腹地的中国人与外国传教士矛盾比较缓和。因而,陈小莲领导的白莲教,主要矛头仍是腐朽的满清政府。白螺湾一战,她全歼九江精锐水师三千人,令这位大当家的甚感痛快。在后湖,她滞留好长一段时间生娃娃,抚娃娃。天遂人愿,她生的是个儿子,取名厚华,意思以富强中华为己任。儿子出生几个月,她将白莲玉佩戴在孩子颈项上,意即,儿子为教内掌门传人,要带娃娃回白莲教,孰料,临行晚上,厚华又是咳又是发烧,只好留下就医。小家伙病愈,义成说什么也不放手,认为小伢两岁前,身子骨弱,最爱生病,过了两岁再说。这样,她只得两头跑。厚华长到两岁,义成和彩云仍不同意孩子离开城市。理由是,颠沛流离的生活难以让娃娃得到良好教育,再则,厚华一见与哥哥姐姐分开,啼哭不休。于是,小莲依旧两边跑着。
这天,她回后湖时,听说满仓要押货去南京,对义成讲:“我搭顺水船去趟九江。四哥为我倒了大霉,不去看看,心里过意不去呢!”这个要求,做丈夫的答应得很爽快。彩云心里也痒了:“我陪小莲也去趟吧,徐翠兰约我上庐山烧香还愿呢。”义成一笑:“家里一摊子交给我?要去,你等下次。”彩云只得作罢,条件是厚华不能带上,江上风可大呢。小莲洒脱惯了,不带还利索些,命下人买了汪玉霞的喜饼,大通巷的馓子,孝感麻糖,云梦鱼面,随州蜜枣,大庆有汉汾等土特产带上,另将街上的京广百货,牛同兴剪子、洪太和丝线,何云锦鞋子,马公亮香货,包括家骥盘的洋布、洋服、洋伞、洋冰糖、洋香水、自鸣钟、首饰项链等洋玩意打上几大包,简直装了半船东西。惹得义成彩云直笑:“你这是下九江做生意去的吧?”小莲点头说:“正是,我要买通四哥一片心,共同反了狗朝庭。”义成听妻子这句,脸色吓变了,警告道:“你还嫌将他害得不够?去了可不要瞎说啊!”
何老四从白螺湾只身逃回,官文觉得可以大做文章,一败涂地,全军复没,还有什么可说的?未曾想,官文还没上奏朝庭,何忠义的弹劾已呈递北京,说官文所派向导官实为奸细,故意把三千兵士引进白莲教埋伏圈,致遭惨败。悲愤之下,他本拟独闯虎穴,激将匪首,乘机斩获之际,向导官企图背后行剌,幸亏及时发觉,反手诛除。
弹劾由曾国藩亲手修改过,自然缜密雄辩,犀利无比。经调查,大胡子英国船长提供的情况与何忠义所言吻合,最有说服力的是,向导官本为监利籍贯,后投伪英王陈玉成,是南京太平军一水师头目。这只能说官文用人不当,而何忠义系贲军之将,必得处分。考虑他屡立战功,彭玉麟逝去,再无替代者,降何忠义为参将,领关督衔,戴罪自赎。这样,何老四职务降了,兵权仍然在握。官文不久亦调离。两败俱伤,都没落好下场。
陈小莲去九江,一身富家少奶奶妆扮,翠围珠绕,穿绸裹缎,环佩叮当,裙裾飘逸,绝世独立,仪态万方。何老四得到通报,偕徐翠兰开二门迎接时,几乎不认得她了。他老婆惊叹道:“我的天!莫不是庐山仙人洞下来的仙女啊!”小莲笑道:“四哥,看嫂子多会奉承人呀!早听彩云姐讲过,嫂子才是仙女下凡呢,所以,一定要拜望。”何老四打着哈哈说:“女人都会奉承人。”酒席宴前,小莲特地斟满一杯汉汾敬给他:“四哥,是妹子带累你了。”
“与妹子无关,完全属官场倾轧!老子不在乎!他龟儿子倒遣丧打钵子了!噫,小莲妹子,这次带来一船礼物,是安慰我的么?”
“你想得美。没瞧礼单,除几坛汉汾,全是给嫂子的东西呢!”
“他呀,就是个酒葫芦,这可遂他的心。”
“翠兰,你不晓得,红粉赠佳人,美酒送烈士,莲妹子可机灵。”
寒暄一阵,小莲把话题转到国事上来。何老四猜到她的来意,说,我也痛恨朝庭腐败,奸臣误国。但是,怎么讲都是中国人,就像家庭里兄弟姊妹一样,家里不和外人欺,现在洋人多猖狂,如果不把外来强盗打走,自己闹开花,岂不是让他们更好下手?你看,山东义和拳也是你们白莲教一个分支,原来是“反清复明”,审时度势,现在提出“扶清灭洋”。
山东白莲教大当家的,小莲很熟份,飞鸽传书,曾建议小莲改弦更张,她没回复的。何老四将全国形势一讲,她准备策反的话说不出口了。何老四看她讪讪地,转个口气,说:“小莲妹,我还是信守白螺湾承诺,赶跑洋鬼子,我同你灭了朝庭。你能不能像山东义和拳那样,打出‘扶清灭洋’的旗号呢?”
小莲知道一时难以说动何老四,沉吟有顷,回答:“让我回去同大伙商量商量。”
不想,回汉口后,一件突发事情令她作出决断。
这是农历七月十五日,按湖北风俗,“七月半,开放鬼门关”,称为“鬼节”又叫“中元节”。旧时,祭扫活动胜过清明节。街头巷脑搭起高台演唱“目莲救母”的故事,道士、道姑在台上分列两队做法事,宝剑挑起燃烧的黄表,喃喃有词绕台行走。而后“放焰口”,焰口,本是印度古代传说中饿鬼名字,其口吐火焰,咽细如针,向这种饿鬼施舍食物,称“放焰口”,传到中国演变为一种仪式:烧起整盆纸钱,把封顶灯笼放在火焰上充满热气,使之升腾半空,激起观众一片惊叹。末了,丢菜包子,引得人们等到很晚抢包子,吃罢包子到后湖旁、小河边放“河灯”。或者摘片荷叶,或者叠只纸船,或者用块小木板,搁上点燃的白色蜡烛,让它顺水漂流,仿若当初那个魂魄悠悠远逝……这种怀念死者,哀悼亡灵的风习可以追溯到很远的年代。后来,放河灯似已演变成一种游戏,本来的意义淡化了。不过,谁都知道来由。因此,点燃蜡烛,不免带点肃穆神情。放下水时,小心翼翼,既兴奋亦略显心悸。据说,河灯当即为水淹灭,放灯的人会短阳寿……
王家孩子早听大人讲过中元节趣闻,很想亲历那番神秘又紧张的体验。但是,放焰口往往会半空落下燃烧的灯笼,吓得人们张皇失措,挤挤撞撞。加之,义成同厚德出差上海,彩云只应允到后湖放河灯。傍晚,彩云、小莲早早吃罢饭,担心照应不了淘气的伢儿,加派两个仆妇,带上三个孩子去湖边放灯。既为追念潘永安老俩口和巧云,也给小孩长点见识。暮色里,湖边尽是大人小伢,闹嚷喧天。仆妇点燃灯逐一递给彩云、小莲、厚生、厚慈,请他们放进水里。厚华见所有人都放了灯,不依了:“为什么我不行?”小莲说:“你还小,看看就行了。妈妈替你放吧。”说时,要往湖里放灯,儿子不服地顶撞:“再小也捧得动一片荷叶嘛!”彩云听了打趣:“厚华接我的代,长大也是呱呱嘴呢。”小莲想回头给儿子解释,分心之际,荷叶倾覆,烛火淹灭。彩云不由惊得变了脸色,小莲勉强笑道:“瞧,蜡烛熄了,会短阳寿,妈妈替你扛了。”厚华依旧不甘休,彩云只得抱起小家伙放灯,河灯很顺利安落湖中,漂浮远去。夜暗中,两岸点燃的河灯随波逐流,亮光犹如万千星星闪烁,让人们以为站在银河岸边了!小莲同孩子们一起欢笑着,忘了适才的怅惘和随口编派的笑话。她万没料到,在这神秘诡谲的夜晚,所说的一切会出奇地灵验。
突然,一只白鸽落在她肩膀上,小莲猜测飞鸽传书,有紧急情况,马上带孩子们回到家里。挑灯看罢,不由大怒,骂道:“真像李东沅《传教论》里形容的,‘有些教民作奸犯科,无所不至’!”彩云接过信看了,也很震惊,说:“岂有此理!只是,义成不在家……”
“他在家不在家,我明天必得回去商量对策,厚华就托给你了。”
“听你说的!他不姓王?就不是我的儿子?”
翌日上午,小莲安排好一切,收拾停当,正准备出门,家骥来了。他是汉口教会接到襄阳天主教加急电报,得知情况,特地赶回通报的。
原来,襄阳府有名穷愁潦倒的无赖,自入了天主教,仗势欺人,鱼肉良善,不可一世。有天,想到姓黄的地主曾奚落过自己,决计报复。他托人做了份署期同治年间的假地契,硬说黄家祖坟地是他的田产,告到襄阳府。黄家也出示地契,系道光二十九年向人买来,而且卖主也写了笔据。这官司应不难判断,因教会声明,坟址已捐赠天主堂,知府便将坟地判给无赖。于是,无赖有恃无恐地挖坟掘尸,占人地产。地主一气之下,悬梁自尽……案件激起全社会公愤,白莲教的二当家打起“扶清灭洋”旗帜,领导人们展开斗争,却被襄阳知府诬为聚众造反,抓进牢里。愤怒的白莲教众劫了大牢,救出二当家,杀了传教士,火烧了洋教堂。
“莲妹子,这事闹大了,我正联络人从中斡旋……”
“闹大了?谁是祸根?你吃洋人的饭,自然为他们说话,能斡旋什么?最后,还不是我们中国人的错!”
“小莲,我哥是为你好呢!”
“听我讲完嘛,莲妹子,洋人准备从上海调两艘兵舰前来镇压。”
“家骥哥,你这句话还算帮了我!”
当下,小莲决定不去襄阳,飞鸽传书,就近调集沿江沿河白莲教教众船只迎战洋人兵舰。晓谕所有船只备齐兵器枪械、满装火药向九江进发,那里是洋人兵舰必经关隘。她日夜兼程,去找何老四商量对策。
九江水师衙门,早接到李鸿章手谕,要何忠义务必对洋人好言抚慰,周旋缓和,提醒他们,“长江沙线曲折,洋船断不能入”,这样,“上持国体,下顺夷情”,平息事态。
何老四从来认为李鸿章也出之曾国藩栽培,高不了自己一篾片,看后,笑笑,将公文往桌上一丢。徐翠兰读完信,知道麻烦来了,说:“帅爷,你莫大意,这事可不好办的。”
“什么好办不好办?老子不让兵舰过关,不就得了!”
“他们要硬闯呢?”夫人这一问,让何老四搔起后脑勺来。
这时,有人朗声回答:“洋鬼子敢硬闯,要他们沉到江底喂鱼。”
何老四一瞧,竟是陈小莲,惊喜地问道:“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我好迎接嫂子?”
“礼数繁缛,耽搁时间,况且要避人耳目,所以,我飞檐走壁而来。噫,四哥,今天你怎么称我嫂子?”
“你现在是义成兄的夫人,我哪能还叫妹子?”
“是我提醒,让他改的口,他这人就是大大咧咧!”
互致问候,徐翠兰赶紧亲自办备茶水果品,等她转来,两人已交换过意见,定下计策。
“老子先对洋鬼子好说,要硬来,让他们领教领教,中国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洋鬼子兵舰可坚固,单凭小木船对付得了吗?”
“对小蚂蚁而言,骨头该是又硬又大吧?还不是啃个精光!我同四哥已有了妙计。”
何老四见妻子眼神迷惘疑虑,讲解了作战计划。临了,要徐翠兰带两个孩子去汉口暂避一时。女人听罢,流下眼泪,说,“帅爷,我同你是患难夫妻,十几年来,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全是互相支持走过来的。而今,国难当头,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我哪能丢下你一个,把险恶让你独个挑起,自己苟且偷安?!要死也死在一起!”徐翠兰的话情深意切,让何老四神色黯然,小莲也眼里含满泪水,劝慰道:“翠兰姐,我和四哥哪会轻易死掉?现在主要担心伤着小孩,你带他们先去我家避避,战事平息,我们大家还要欢乐团聚呢!”可是,好说歹说,徐翠兰就是不肯独个去汉口。何老四烦躁起来,说:“让我先将两个小崽子杀了,免我后顾之忧,也好一心杀洋鬼子。”女人见丈夫生气,只得勉强答应去汉正街。
当下,小莲帮徐翠兰收拾行李,告诉她,只拣金银细软古玩玉器值钱物什打包,一人带套换洗衣服就行。甚至,衣服不用带,汉正街什么都有卖的。她家和家骥的店铺,应有尽有呢!女人听话音,猜测再也回不来,是生死诀别呢,又流下眼泪。她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叫小翠,十二岁,比较懂事,默默地帮母亲清理东西。小的是儿子,叫为国,与厚华同年,听说下汉口,喜得一口一声喊小莲姨,问这问那,蹦出蹦进,何老四?他一耳光,小家伙才瘪瘪嘴,想哭不敢哭,躲到一边,安份了……
何老四派了一只快船,载二十名精壮兵丁,持长短火枪护送妻子儿女。为避人耳目,兵丁一律便装,先行上船等候。他自己也不去码头,托小莲乘骡车代为送行。
路途,两个武功绝伦的女子像普通婆婆妈妈,说的尽是家常话。一个拜托照应丈夫,他脾气躁,最好不同洋人动武。一个带信义成,千万莫担心,打灭洋船即回汉正街,还叮嘱彩云照看好厚华,这小子好到河里玩水……车到码头,两个又重复一番,方始洒泪而别。
瞅快船消逝在水天迷茫之间,小莲准备上骡车回水师衙门,忽地,江心响起一声胡哨,循声看去,有个人站立小木船朝她挥手。她明白是自己人,想等船靠岸问明详细情况。这时,一个背罾的渔夫走近前,悄声向她耳语一番,原来,白莲教已有六十多只木船赶到九江。随后,还有大队人马驰援。小莲布置一番,赶回水师衙门告知了何老四。根据新形势,两人重又作了调整,严阵以待,但等洋人两艘兵舰自投罗网。
九江在湖北、江西交界之处,离鄱阳湖和安徽省,近在咫尺。东南流向的万里长江,到湖北广济转个急弯,朝东北方向奔涌,在龙坪又往东南方向一折,江窄浪急,一泄千里,直奔九江!故而,九江系战略重镇,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元末,朱元璋和陈友谅曾在这里展开生死对决,著名的“鄱阳湖火烧陈友谅”故事,即由此处拉开序幕。太平天国与曾国藩更是在这江滨小城上演了旷日持久的残酷拉锯战。
第二天中午,随着江面传来一串凄厉汽笛声,由西而东,有两艘挂米字旗英国兵舰乘风破浪,溯流而上。九江水师哨卡打了一排火枪,鸣枪警戒,又打旗语,让兵舰停住。然而,兵舰不理睬,照样全速前进。直到岸上炮台连打三炮,随之,几只清朝兵船将兵舰围住,英舰方始减速。英国海军准将沃尔斯站在舰头,手拿单筒望远镜,傲慢地探望九江城,意思是,怎么啦,竟敢阻拦我们去路?只见旗门开处,有位全身戎装清军将领,威风凛凛挺立座船,朗声询问:“贵舰可有通关公文?”
“我是英国驻东亚海军司令准将沃尔斯,我们教堂在襄阳遭到焚烧,我国公民遭到屠杀,难道将军没接到北京朝报?”
“沃尔斯将军,我就是九江关督何老四,你说的话,本帅一概不知,本帅守土有责,不见通关公文,绝不放行!”
“将军,我早知你何忠义威名,只是,将军度量木船挡得住铁壳兵舰么?”
“万里长江的沙滩也能让你兵舰搁浅,动弹不得,何况本帅麾下有百艘配备火炮、满载甲兵的大清战船!”何老四虽降职参将,并不气馁,又仍总领江南水师,故以元帅自居。听沃尔斯称他将军,强调“本帅”二字,傲视这个大鼻子军人。
忽然,从沃尔斯身旁跳出一个身穿和服的日本武士,身材不高却长得壮实,揪个高发髻,相貌凶悍,双手擎把日本刀,疯狂地挥刀叫嚣:“本人是大日本武士吉全夫,久闻你何老四是曾国藩手下悍将,你若胜得了这把钢刀,你就说了算。如若抵挡不了,就得放行!”何老四虽往往自称旧日名讳,别人这样喊,他就不高兴了。又听吉全夫出言不逊,嘲弄道:“矮胖子,这与你们东洋日本无关,瞎起哄是想找死?”
“满清羸弱,你们国家烂事,东洋西洋都可以管管,不服气么?”日本武士反唇相讥。何老四气得嗷嗷直叫,正欲跳上兵舰教训日本矮子。这时,忽听得一声:“扶清灭洋!”有团火旋涡般飞转着飘落兵舰甲板,定睛打量,小莲已然仗剑屹立日本武士面前。她身着红披风,英姿飒爽,柳眉倒竖,戟指矮胖子讽刺道:“谅你剁不了一盘肉,何须我大清水师元帅脏了手!”何老四又惊又喜,惊的是,说好她暂不露面,免得授洋人以口实;喜的是,小莲打出“扶清灭洋”口号,朝庭笃定支持。当他转念间,日本人不宣而战,将钢刀舞得飞快逼向小莲。他懂得日本刀比中国刀剑厚重,不能硬碰硬的,但是,兵舰甲板狭窄,回旋余地有限,真不知莲妹子如何避其锋芒呢!殊不知,小莲身轻如燕,脚一踮,手一伸,抓住舰旗绳子**到矮胖子身后,挥手一剑,将他发髻削落下去,显然手下留情,没想取他性命。惊魂未定的武士刚转身,为她“白蛇吐信”招式逼得连连后退,格挡不迭。白蛇吐信为直剌剑法,空间越窄小,越占优势,越发凌厉。日本刀需得盘旋舞动,自然施展不开。日本人退到后甲板,那里宽阔,他的优势显示出来了,但是,小莲的剑光和红披风化为一团,眩目耀眼,让矮子无所适从,有力使不上。有两次差点被披风将刀搅脱手。沃尔斯见吉全夫不是中国女子对手,抽了指挥刀上前助战。英式劈式更是花架子,两个打一个也难招架!舰上英国兵纷纷拿了上剌刀的洋枪围着小莲乱戳,就是拢不了身。何老四见洋人太不讲规矩,担心小莲吃亏,抽了刀,大吼一声,一个“大鹏展翅”跃上兵舰助阵。
“四哥,我是撩洋鬼子玩儿,何需你来。你应纵观全局啊!”
“莲妹子,洋人太无道义,让我好好教训这些畜生!”老四说时,听有拉枪栓声响,反手一刀,将那准备暗算的水兵抹了颈脖。
小莲一看,也大开杀戒。十多个水兵一时纷纷血染甲板。沃尔斯趁乱溜到舱口边躲藏了。吉全夫见势不妙,狡猾地说道:“讲定一比一,你们怎么两个打一个呀!”
“好,四哥,还是让我收拾他,免得说用车轮战。”说毕,挺剑直逼吉全夫。日本武士大刀舞得欢,却是只能边招架,边后退。眼见退到后甲板护栏边,就要被小莲挑落江中,突然,何老四瞟见沃尔斯踅到舱口楼梯边向小莲举起手枪,赶紧一个箭步跳过去用刀戳英国人。“?”地一声,子弹射中他!小莲听见枪响,转头一望,惊叫一声:“四哥!”想上前扶住他,但,何老四捂着胸口倒在甲板上了。吉全夫趁小莲分神,从背后一刀劈来,小莲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剌中他咽喉!接着,倒持宝剑全力朝沃尔斯掷去,不偏不倚给英国将军来个透心穿。
另一只英国兵舰上士兵,好长一段时间为刚才惨烈格斗看出神,完全忘记他们是来血洗襄阳城的,也忘记沃尔斯是自己统帅,仿佛只是坐在古罗马格斗场观看一场精采搏斗,直到沃尔斯抱着剑痛苦地落进大江,他们才清醒过来,对着小莲一阵乱射。
这边,小莲背起何老四跳到兵舰旁一只清军水师船上,掏出“曼陀罗止痛止血散”,要给他敷上,何老四淡淡一笑:“不……不用……用了,莲妹子,今……今天……杀……杀得……”小莲不忍他吃力地说下去,接腔道:“今天杀得痛快!”何老四点点头,强支撑着说:“还……还有……件……事……拜……托你……照……”小莲赶紧又接腔:“四哥,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嫂子和侄儿侄女。”这答复,让何老四欣慰地一笑,眼里滚出两行泪水,随即,嘴里涌出一股鲜血,眼神黯淡下来,如灯花将尽油灯,一闪,熄灭了。小莲抱着何老四遗体悲痛欲绝,而这时,两艘英国兵舰向清军和江上所有船只猖狂炮击了。
小莲吩咐船上士兵载了何老四遗体送回水师衙门,随后,跳到一只小木船上,朝汉口方向一拜:“义成,彩云姐,我把厚华和翠兰娘儿托给你们了!”说毕,命船头白莲教徒放出一排响箭,随即率先点燃整船火药全速向两艘英国兵艘冲去。
霎间,两艘英舰被腾腾烈火和猛烈爆炸吞噬殆尽,英舰上火药库被引发后,又加剧爆炸。英国水兵不是被炸死、烧死,就是跳进水里淹死,或者让潜伏江中白莲教徒杀死。整个长江如同传说中炼狱,一片鬼哭狼嚎。大火和爆炸持续了三天三夜,殷红江水漂满尸体、烂船板和各式枪械,让闻讯赶到九江的王义成惊呆了,站在岸边,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