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传旨太监一走, 萧元青立马抱着圣旨不撒手,稀奇又激动,“老天爷诶, 我这辈子竟然还能摸到圣旨!嘿嘿嘿,等我回家后,可得把这事儿跟你爷爷好好说道说道, 馋死他!”
“哎呀咱们家那祠堂还是单薄了点,祖宗牌位都在南川县呢。这圣旨是不是得放在祠堂供起来?可惜列祖列宗们不能马上看到。咱们曜儿可真出息!戏文里都唱什么皇帝给状元郎给赐婚, 原来是真的啊!”
萧景曜忍不住笑出声,“也不是所有的状元郎都能得陛下赐婚。皇帝给臣子赐婚, 较为罕见。这一次陛下能给我赐婚, 纯粹是看在顾将军的面子上, 才给了我们这份体面。”
动不动就给人赐婚, 皇帝真的没那么闲。而且婚姻大事,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和皇权没关系。这一波算是少有的父权先行的规则。比如每年宫里头要采买宫女, 不想让女儿进宫伺候人的, 就先给女儿定下亲事,这样就不会被选进宫。所以每到采买宫女之年,民间都会迎来一个结亲小高峰。
当然,碰上昏君暴君,这点都白搭。但正常情况下,社会运行规律确实如此。昏君暴君若是不顾百姓死活,强行采买宫女进宫, 史书上也会记一笔,这是要被后人指指点点的无德行为。
少有的皇帝赐婚, 一般都是品级足够的大臣们特别宠爱孩子,想为孩子求一份体面。就像顾明晟一样,两家说定亲事后,再去求正宁帝赐婚。正宁帝在其中充当的勉强算是媒妁之言的那个媒人的角色。
所以顾明晟才会开玩笑说要给正宁帝送谢媒礼。
正宁帝要是无缘无故直接下旨给大臣赐婚,那大臣们可就得联合起来给正宁帝一点士大夫的震撼了。
我们是士大夫,士可杀不可辱。陛下何故莫名赐婚,视我们如可以随意指配亲事的家奴?
这可不是大臣口口声声自称奴才的时代,文官们自有傲骨在。皇帝处理政务都头疼得不得了,真没有那个闲工夫管哪家的孩子与父母不合,追求爱情,然后被他们感动下旨给他们赐婚。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光是违逆父母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的名声迎风臭十里。要是再有政敌抓住这点不放,大肆宣扬一番,那可能还会带累家族,弄出个家风不正的名声。
皇帝都倡导以孝治天下了,也不可能打自己的脸。婚姻大事,确实没办法由自己做主。
想到这里,萧景曜忍不住有些庆幸,自己碰上了顾将军和萧元青这种愿意听从孩子意愿的长辈。
这么开明的长辈,难得!
萧元青听到萧景曜夸自己,顿时嘚瑟得像只开屏的孔雀,得意洋洋地点头附和,“没错,我就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爹!”
谁家爹像他这样,拿孩子当朋友处,在孩子面前一点威严都没有的?窦平旌还嘲笑他,哼,也不看看儿子对他多亲近!窦家那几个崽子看到窦平旌都恨不得拔腿就跑,这就是爹和爹之间的差距!
萧元青对自己的当爹水平非常自信。
萧景曜就看着萧元青开开心心地捧着圣旨往正厅走,说这必须得每天三炷香供奉着,当成传家宝留给子孙。他们萧家也是接到过圣旨的人家啦!
这种一激动就念叨着要上香的做派,萧元青果然是萧子敬的亲儿子。
除了赐婚圣旨之外,正宁帝还给萧景曜赐了一对玉如意作为贺礼。这可是御赐之物,上面都打着内务府敕造的印记,端的体面。
认真说起来,这还是正宁帝头一回当媒人,给大臣的孩子赐婚呢。
其他大臣再宠孩子也没宠到顾明晟这份儿上。档次够高,能让正宁帝给面子当媒人赐婚的大臣本来就不多,一般大臣也会把这份脸面留着,简在帝心,用在别的更要紧的地方。
顾明晟完全没有这个顾虑,甚至恨不得耗一点自己的威望。像这种能向正宁帝提要求,还能拉近和正宁帝的距离,让正宁帝心里面对顾明晟更亲近的行为,顾明晟根本不嫌多。
在整理各家送来的礼物时,萧景曜看到太子也送了一柄玉如意,好奇拿到来一看,上面同样刻着内务府敕造的印记,看材质,竟然比正宁帝送了那两柄玉如意还要好。
萧景曜当时就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怪不得说太子是大齐历代太子中最受宠的。瞧瞧这个待遇,说不定正宁帝的吃穿用度都没有他好。
正宁帝这个爹,作为皇帝爹来说,也算是绝世好爹了。
哪有宠孩子宠到让孩子用的东西比自己还好的皇帝?正宁帝在一帮皇帝爹中,真是优秀得过分突出了。
萧景曜心中啧啧两声,让人将东西放进库房收好。
府里的下人都是萧元青找牙人买来的。萧景曜觉得这事儿还真就和萧元青专业对口了。萧元青那识人的直觉,买来的都是老实本分没太多心思的人。萧景曜觉得,萧元青要是生活在现代,高低得是个年薪大几百万的HR,有这份眼光,看人才一看一个准,萧景曜公司要有这样的人,萧景曜肯定不吝啬给他高薪。
只可惜萧元青生错了时代,没有他施展的地方。
但萧元青现在过得也超级快乐。他本来以为到京城后要缩着脖子过日子,不能像在南川县那样招摇。但跟着窦平旌玩过几次后,萧元青又找回了在南川县当纨绔的快乐。
京城繁华富庶,又是天子脚下。玩的花样自然比南川县这个小小的县城多了去了。单是一个蹴鞠就不知道搞出了多少花样,甚至还搞出了打投这种现代娱乐圈资本收割粉丝的花活,萧元青现在在京城蹴鞠圈都算是个小名人,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少。
大概人真的有运气这一说,萧元青这辈子就是个躺赢的命。
萧景曜最喜欢萧元青每次赢了比赛后回来向自己嘚瑟。萧元青能找到最舒服的生活方式,萧景曜这个做儿子的开心。
这么想着,萧景曜看向最近太过开心而找不着北的萧元青,又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朝廷给了假,我们这批新科进士都能回乡祭祖,路费都是朝廷给。爹,我们可以回家了。祖父祖母和娘应该也快收到我中状元的消息了,到时候我们回家,还不知道要收到多少人羡慕的目光。”
萧元青果然很兴奋,当即站了起来开始绕圈,激动地搓手,“那可不?到时候我们多风光啊!这就叫做什么来……!衣锦还乡!”
状元啊!整个常明府都没出过状元呢。他家曜儿,状元!还是六元及第的十四岁状元!
骄傲!
萧元青想到那个场面,没喝一点酒都觉得自己有点醉了,晕乎乎傻笑,“这才是光宗耀祖啊!”
萧景曜见状,笑着告诉了萧元青另一个更让他高兴的消息,“我这个状元,朝廷还会给我们家颁个牌坊。牌坊上还会刻着我的名字和取得状元的事迹,这才是遗泽后人。”
朝廷并不会轻易给人颁发牌坊。不过萧景曜的战绩太彪悍,有史以来连中六元第一人,正宁帝又觉得萧景曜是上天送给本朝的祥瑞,特此批准,给了萧景曜一座状元牌坊。
萧元青原本还在绕圈的脚步停了一瞬,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来后,萧元青顿时兴奋地大喊一声,像个得到了最心爱东西的大号熊孩子一样,满屋乱窜撒欢,恨不得把家都给拆了。
萧景曜都忍不住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提到牌坊,萧景曜的第一反应就是贞节牌坊这种该被推翻的玩意儿。
其实牌坊分很多种,贞节牌坊只是其中一种。好在大齐也不常给寡妇颁贞节牌坊,提倡寡妇再嫁。所谓一嫁听父母,二嫁自由身。寡妇二嫁不比一嫁,自己的话语权更大一些。要是能立得起来的,二嫁为自己挑个好夫婿,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立不起来的就过得比较惨,容易被父兄拿捏住,再拿她的亲事给家里换好处。
女子的亲事,直到后世,有的家庭还是会拿女儿的婚姻为儿子谋好处。这个时代男尊女卑天经地义,就更不用多说了。
二嫁也是给一些性情刚毅的女子另一条稍微能喘口气的出路。
贞节牌坊大齐少有,但有很多别的牌坊。萧景曜第一次去常明府府衙时,府衙里就立了座牌坊,师爷还特地领他去看过。在这个时代,若是某个家族能获得朝廷赐下的牌坊,那真是无上的风光。十里八乡都以他们家族为荣,也以他们为尊,小到村里抢水渠这等小事,大到见官。有了牌坊在,当地父母官都得给这家族老脸面。
无怪乎萧元青这么激动,什么叫光宗耀祖倍儿有排面啊?这就是!
萧景曜想了想一座牌坊能给家族带来的好处,都忍不住咋舌。心说怪不得以前还有家族故意压着寡妇各种守寡,花样繁多,就为了给家族挣一座贞节牌坊。
这可是牺牲一个外人,幸福一个家族啊。名声好处都得了,谁不抢着干?
萧景曜摇摇头,遮去眼中的厌恶之色。
萧元青已经兴冲冲地开始琢磨起回乡的事儿来了,兴奋劲儿稍微降了一点点后,萧元青看向萧景曜,叮嘱他道:“虽然陛下已经给你和顾家姑娘赐婚了。但我们家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到位,你得空去猎两只大雁,我再去想办法准备点贵重的东西,在回乡之前,先去顾家提亲。免得人家笑话顾家姑娘。”
萧元青粗中有细,可能是常年混迹市井,对这种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十分清楚。哪怕正宁帝给萧景曜和顾希夷赐了婚,萧景曜这边要是直接跳过提亲这个环节,那顾家姑娘必然是要被人说嘴的。她还是刚从边疆回京,不管顾将军立下多大的功劳,在京城贵女眼里,指不定还拿顾希夷当穷酸地方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看待。这种捧高踩低,有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的人,萧元青见的多了去了。
萧景曜点点头,郑重地应了下来。萧元青抓了抓脑袋,一副十分头痛的模样。
萧家倒是不缺银子,问题是有的好东西就算有银子都买不到。人家权贵人家早好多年就在给孩子攒聘礼和嫁妆,什么黄花梨木小叶紫檀等名贵木头,萧元青必定是买不到好的。还有各种名贵的布料,香料等物,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凑的齐的。
萧元青只要一想,都觉得脑瓜子疼。现在萧景曜的长辈只有他一个人在京城,哪怕他并不擅长处理这些事,也得硬着头皮拼命把这事儿给办得漂漂亮亮。
这可是他儿子的亲事!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萧元青叹了口气,万分想念还在南川县的父母和妻子。爹虽然他一样不中用,帮不上什么忙,但娘和曼娘能干啊!比他细心多了。
萧元青抹了一把脸,决定求助他的好朋友,承恩公窦平旌。
窦平旌接到萧元青的求助也很懵,“我?帮你准备聘礼?”
京城一霸承恩公表示他从来就没替人准备过聘礼。
奈何萧元青社交牛逼症技能太过出众,愣是将窦平旌给说晕了,迷迷糊糊就给了萧元青不少帮忙的人手,还答应替萧元青找一找能压得住场子的稀罕东西。
其实正宁帝送的那两柄玉如意正合适。但萧元青打算在正式下聘的时候才把那两柄玉如意放在最前头给自家长脸,提亲的礼品还是得自己费心准备。
萧景曜就清闲的多,抽空去猎了两只大雁回来。大雁是忠贞的动物,从一而终,失了配偶后不会再另找,而是郁郁而终甚至会殉情。因着大雁这份忠贞的特质,倒霉地成为了男子提亲必备的东西。有些男子骑射不行,准备两只木雁也行,但这到底有些不够诚意。萧元青很喜欢顾将军,在顾将军那里得到了尊重,也希望自己家拿出足够的诚意。
所以萧景曜还是骑着马背着弓去郊外走了一趟。
萧元青办起事来速度竟然不慢,很快就凑齐了一份哪怕在京城权贵人家眼里也算是不错的提亲厚礼。
萧景曜拎着两只大雁,身后的仆人挑着一担聘饼,后面是八式海味,鲍鱼海参鱼肚鱼翅发菜等一应俱全。而后是芝麻和茶叶,这茶叶可是萧元青从窦平旌那里抠来的贡品龙凤团茶。窦平旌手里的茶叶也是正宁帝赏给他的,剩下的也不多,大方地给萧元青凑了八两,瞧着虽然不多,但龙凤团茶一两都难得,正宁帝今年得的也不多,只分了一些给亲近的人,朝中好多大臣都没有。
萧景曜把龙凤团茶一摆出来,其他的继续都不用看,大家都知道了萧家这份提亲礼的贵重。也不知道萧元青和萧景曜花了多少心思才凑好的这样一份贵重礼单。
之后的便是生果、三牲、帖盒礼等东西,全按着规矩来的,一分错处都没有。
萧景曜提着大雁而来,顾家人已经在暗中点头。这份诚意已经令人满意。
顾将军一家都在红颜上见过萧景曜。顾明晟和顾希维还跟萧景曜聊了一会儿。吴长缨只是远远地观察了萧景曜一番,并未同萧景曜有过交流。
萧景曜出类拔萃的颜值给他加了大分。人嘛,或多或少都是有点看脸的,只是有轻重的区别而已。萧景曜的外貌完全挑不出一丝毛病,什么玉树临风君子如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形容词都可以往萧景曜身上堆,一点都违和。
外表已经如此优秀了,再一看内在,不用多说,六元及第已经证明了萧景曜的才华。有颜值又有才华,两项还全都爆表,私生活也干干净净,洁身自好,没有传出任何风流的名声。顾明晟粗中有细,早就打听清楚了,萧景曜一个房里人都没有,一心念书,不近女色。
绝杀。
顾明晟和吴长缨就只有彼此,顾家后院干干净净,一点纷争都没有。夫妻二人决定把女儿嫁给京城的人家后,连着好些天都睡不着觉。
京城什么风气,他们可太清楚了。富贵泼天,满城朱紫色。这样的人家,孩子都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多的是刚晓事时就给安排通房丫鬟的。有的人家稍微讲究点,为了孩子的身子骨着想,没那么早给孩子安排通房,但都是默认日后一定会给他安排上的。
萧景曜现在身边没人,两家又先定下了婚事。备嫁这几年,两个孩子还能好好相处,总能有些情分在,婚后萧景曜要是想纳妾,也会顾忌二人少时的情分。
成年人的思维永远更现实一些,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有些心思,也能理解。
萧景曜非常欣赏吴将军这样自立自强的女性,见吴长缨的目光看过来,萧景曜下意识地将背挺得更直,莫名觉得吴长缨给人的压迫感比顾明晟还要强。
吴长缨暗暗点头,怎么看都觉得萧景曜一棵挺拔的好笋,眼瞅着就要长成一株青葱翠竹,忍不住生出了和顾希夷同样的想法:京城其他人家,是不是瞎?这么好的一个女婿人选,他们竟然硬生生错过了?
殊不知京城许多人家已经快把眼睛给哭瞎了。他们当初以为萧景曜是承恩公看上的好女婿,哪里敢跟承恩公抢人。谁知道承恩公根本没派人去榜下捉婿,这才让顾希夷捡了个大便宜。
他们肠子都悔青了!
承恩公诶,您要是没这个意思,先前怎么不透个口风出来呢?京城中这么多好人家都盯着萧景曜,也不至于让刚到京城顾希夷捡了大便宜啊!
尤其是那些文官之家,更是要拍断大腿。陆含章都是他们眼中的乘龙快婿,萧景曜只会比陆含章更强。即便萧家家底薄了一点,但萧元青大宅院一买,诶嘿,人家只是在官场中没有根基,可不是家境贫穷,闺女嫁过去要跟着他过苦日子啊。
公孙夫人现在都在听弟妹抱怨,说是当初还是太小心翼翼了。要是再打听清楚一点,以公孙瑾和萧景曜之间的师生之谊,她女儿难道不是最适合和萧景曜结亲的人选吗?
本来公孙夫人的弟媳为自己女儿和陆含章说好了亲事,颇为自得,觉得自己为女儿寻了个天下难寻的如意郎君,没少在公孙夫人面前显摆。
现在萧景曜的亲事爆了冷门,公孙夫人的弟媳瞬间就觉得陆含章也没那么香了,反过来开始埋怨公孙夫人不够尽心,让她错失东床快婿。
公孙夫人听得直皱眉,险些翻脸将人给赶出去,沉着脸怒道:“当初我让你再考虑考虑,你觉得我是在嫉妒你给萍姐儿找了个好郎君,把陆含章夸到了天上去,话里话外都瞧不上我那两个女婿。你自己把陆含章当成绝世宝贝满意得不得了,现在为何还来埋怨我?”
公孙夫人当时就不太同意侄女和陆含章的亲事,觉得陆含章太过风流多情,即便有才华,他的妻子跟着他,日子也不会好过,只能是表面光鲜,内里苦楚诸多。奈何弟妹一家都满意得不得了,她多提了两句,反倒被他们当成了恶人。现在见萧景曜没有和窦家说亲,又觉得他们当初是可以把女儿嫁给萧景曜的。这样,萧景曜这个好女婿就是他们家的了,陛下的赐婚圣旨也是他们家的,多有面子!
公孙夫人听得简直脑瓜子嗡嗡疼,恨不得立马端茶送客。
萧景曜不知道京中其他人内心有多悔恨,这会儿直面吴长缨打量的目光,萧景曜也得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应对。
两家的亲事已经定下,萧景曜自然也想在岳父岳母和大小舅子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出色的一面。
吴长缨眉骨上的那道半指长的疤痕为她过于明艳的五官添了一分凌厉之色,征战多年,吴长缨身上自然也有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杀气。这会儿故意抬出气势来,萧景曜面临的压力确实不小。
但萧景曜抗压能力一流,吴长缨给他的压迫感越强,萧景曜面上的神情就越从容。二人对峙片刻,还是吴长缨先破了功,展颜一笑,满室生花,“你这孩子胆量倒是不小。边疆许多见过血的将士都未必扛得住我的气势。”
萧景曜拱手笑道:“将军定一方太平,气势再凶狠,我们大齐之福。景曜心中只有对将军的敬意,何来惧怕?”
吴长缨笑得更加开怀,顾明晟也忍不住大笑,“你小子,好巧的一张嘴!”
“我说的是实话。”
顾希维笑着拍了拍萧景曜的肩,一脸欣慰,接着又摇头叹息,“当初我去岳父岳母府上提亲时,怎么就没有你这张嘴?”
顾希宁给了顾希维一个脑崩儿,没好气地笑道:“你这个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能开染坊的性子,就算有景曜这张巧嘴,也是用来夸你自己。”
“哎哟,大哥,景曜头一回上门,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顾希宁一脸无奈,再次给了顾希维脑门儿上来了一下,“你也知道今天是景曜头一回上门。多大的人了,就不能稳重点?”
顾希维委屈,但顾希维不敢说,可怜巴巴地捂着脑门儿看着顾希宁,希望他大哥能心软几分。
奈何顾希宁心硬如铁,根本不在意故作可怜的弟弟,又瞪了他一眼,“少做怪,我的手劲儿我自己清楚,你那脑袋比砖头还硬几分,我用的这点力道,对你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你在那儿委屈什么?”
顾希维迅速放下捂着脑门儿的右手,果不其然,他脑门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
顾希夷靠在吴长缨上,笑眯眯地看着大哥收拾小哥。见萧景曜看过来,顾希夷又凑到了萧景曜身边,指着顾希维对萧景曜说道:“你看,小哥是不是特别自命不凡。考上秀才就得意得不行,在我面前得意洋洋炫耀了好几回,你快点让他开开眼界,让他知道他和状元的差距有多大。”
顾希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希夷,突然用手捂住心口,一脸痛心疾首,“我亲妹妹就这么被人拐跑了啊!小妹你变了,再也不觉得小哥是世上最厉害的哥哥了。”
顾希宁冷笑一声,顾希维赶紧改口,“说错了,大哥才是小妹心中最好的哥哥。”
萧景曜看着他们兄妹三人互相耍宝的样子,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这样轻松的家庭氛围,后世许多家庭都达不到。由此看来,顾家人感情极好,父母开明,兄妹和睦,光是这种和谐轻松的家庭氛围,就不知胜过了多少人家。
萧景曜第一次来顾府亮相,双方都十分满意。
待萧景曜要离开时,吴长缨给了其他人一个眼色,顾明晟父子互相看了一眼,接二连三找了借口退出去。
明显就是创造机会给新出炉的未婚夫妻单独相处。
顾希夷脸色微红,不太好意思地递给了萧景曜一个青色的荷包,缎面柔软有光泽,一看就知不是凡品,上面绣了两只鸳鸯,绣工不算特别精巧,也能看出做绣活之人的用心。
萧景曜含笑接了过来,就听见顾希夷略显心虚的声音,“我……我的绣活不太好。”
萧景曜仔细瞧了瞧这个荷包,当场将它挂在自己腰间,又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顾希夷,温声笑道:“这个绣活已经非常好了,我娘若是见了,定会夸你手巧。”
顾希夷脸上的绯色愈浓,既有些害羞,又有些高兴,瞬间恢复了自信,“那我以后再给你绣几个荷包!”
萧景曜扫过她还带着针眼的食指,笑道:“不着急,我素来爱惜东西,这个荷包我只会更加爱惜。可惜我不太会手工活,不能亲自做样东西送给你。”
顾希夷耳根都红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明媚,眼神闪闪发光地看着萧景曜,双手比了个超大的圆,十分得意地像萧景曜分享着她收到过的礼物,“我有这么多小玩意儿,一个库房都装不下!全都是边疆百姓们送给我的!”
边疆所有人都知道,顾希夷是顾将军一家人最宝贝的闺女。当年顾希夷出生的时候,顾明晟既激动又忐忑,看着襁褓里粉粉嫩嫩的小闺女不断搓手,想抱抱她又怕自己掌握不好力道,生怕自己弄疼了她。顾家五兄弟同样激动地围着妹妹打转,谁也不敢伸手去抱。
顾明晟还说了句让边疆百姓忍俊不禁的话,“小姑娘该怎么养啊?我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的玩具。”
于是那年,边疆百姓自发做了许多玩具送去了将军府。大多都是自家做的,百姓们得了空,去山上寻了木材或者竹子,认认真真给顾家小闺女雕了可爱的猫猫狗狗小兔子,还有做泥娃娃的,竹蜻蜓的,花样繁多,几乎囊括了所有民间儿童会玩的玩具。
顾明晟和吴长缨都认认真真地将这些小玩意儿收好,等到顾希夷大了后,他们才告诉顾希夷这些小玩意儿的来历。
顾希夷十分爱惜这些小玩意儿,觉得这些就是她的宝贝,提到这事儿眼睛都在放光,“都说礼轻情意重,这些东西虽然在常人眼里不值钱,但其中的心意,便是金山银山都比不得它们贵重。”
萧景曜看着闪闪发光的小姑娘,眼神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笑着点头应和顾希夷的观点,“金银易得,情意难求。这些东西,确实不能以金银来衡量它们的价值。”
顾希夷高兴地晃了晃脑袋,又往萧景曜身边凑了凑,一双闪闪发光的桃花眼满是笑意,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更是艳光四射,“我就说我看人特别准!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萧景曜再次摇头失笑。
萧景曜已经授官,吏部那边也已经挂了名,本来该去翰林院点卯。不过正宁帝继位后就给了一甲三人优待,让他们先去回乡祭祖后再来当值,路费朝廷给,俸禄也是从授官那个月开始算。
京城到雍州一个月的路程,来回就是两个月,再在家里待上几天,也就意味着萧景曜能白得将近三个月的俸禄。
不得不说,朝廷对读书人的优待真是不少。
二甲和三甲的朝考成绩也出来了,邢克己幸运地考上了庶吉士,可以在翰林院的庶常馆中再学习三年,散馆后直接进入翰林院当翰林,很是清贵。
庶常馆也给新科进士们放了假,让他们回乡祭祖。邢克己喜气洋洋地来找萧景曜,“我们去年一起进京赶考,现在都如意以偿考中了进士。如今回乡,我们也正好同路,可以一起回家,路上也能好好聊聊近来的遭遇和读书心得。”
萧景曜也为邢克己高兴,能考中庶吉士,邢克己未来的发展空间就比没考上庶吉士的同年们要大。他还有个礼部左侍郎岳家,想来以后的前程也不会差。
邢克己中进士后,自己躲在被窝里狠狠哭了一场。现在志得意满来见萧景曜,提起先前念书科考的经历,又忍不住掉了一回眼泪,“科考这条路有多艰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我每天看着我娘没日没夜地做绣活换银子供我念书,心里既心疼又害怕。我是真的怕啊!夫子他们都说我天分高,但世间英才何其多,我是真的怕自己不能顺利考上功名。那我怎么对得起我娘夜以继日干的绣活?好在天随人愿,我也算是熬出头了!”
邢克己双手捂住眼睛,眼泪滚滚而落。
萧景曜突然想到了郑多福,同样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同样是母亲做绣活供儿子念书,不知道郑多福今年的县试成绩如何。
见邢克己还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萧景曜听着他压抑的哽咽声,心中也有些发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沉声安慰他道:“都过去了,你考上了进士,伯母也算是苦尽甘来。等到三年后庶常馆散馆,你得了个差事,身上也有官职在身,日后指不定还能为伯母挣个诰命回来呢。”
邢克己狠狠点头,“我一定会的!”
回去的路上,萧景曜一行人的心情都比来时轻松得多。
进京时大家都心下惴惴,不知自己能否金榜题名,只能没日没夜地努力温书,拿命去拼,希望能一举中得进士,别再等三年,继续经历一次磨炼。
这次回乡,那就是衣锦还乡。萧元青已经拉着萧平安开始畅想着他们到南川县后会有多风光了。
邢克己那天哭了一场后,面对萧景曜总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回程途中气氛特别好,又有萧元青这个社交小能手在,邢克己很快就突破了自己那点别扭的情绪,又认真地同萧景曜讨论起经史典籍来。
萧元青听了一耳朵就忍不住捂住脑袋,满脸痛苦,“你们都已经考上进士了,为什么还要讨论经史典籍,就不能谈点轻松有趣的话题吗?”
邢克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已经习惯了,再说,就算不用再考试,我们也挺喜欢看书的。”
萧元青:“……”
行吧,学霸的世界,学渣永远无法理解。
萧元青继续抓着萧平安畅想回乡的风光,“你说这次族里会怎么迎接我们?曜儿还给族里挣了座状元牌坊,这要让族老们知道了,咱们家的族谱,曜儿怎么着都要单开一页吧?”
萧平安不敢胡乱说族老们的是非,但也真心实意地为萧景曜感到高兴,“就算族谱没有为公子单开一页,县志上肯定会记下这辉煌一笔,说不定府志里也会记下公子的事迹呢。到时候,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有人来我们常明府做官,都会知道咱们常明府南川县出了个了不得天才!”
这话萧元青爱听,当即捂着肚子乐个不停,要不是马车不够大,萧元青甚至想在马车里打个滚。
萧景曜一脸无奈,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显然是心情极好。
让萧元青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马车刚到南川县,街头巷尾顿时热闹起来,敲锣打鼓爆竹声不断,竟是比过年还热闹。还有舞龙舞狮队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直到他们来到萧府门口,萧子敬三人已经等候多时,见了萧景曜都纷纷落下泪来,“曜儿啊!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
站在人群中的刘慎行提高了嗓音笑道:“萧叔,这等天大的喜事,可不该哭,得好好笑,大笑一场!我要是有曜儿这么个出息的儿子,我能笑上三十年!”
萧元青下意识地怼了刘慎行一句,“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还惦记着曜儿。曜儿可是我儿子!”
说完,萧元青也乐了,刘慎行一帮人更是止不住大笑,大半年没见的生疏感一扫而空。刘慎行笑着瞪了萧元青一眼,“亏兄弟们还每天派人去官道那儿守着等你们的消息,看看兄弟们给你们准备的这个排场,你就说隆重不隆重?”
萧元青感动,“好兄弟!”
刘慎行右手握拳,和萧元青的拳头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要不咱们怎么是多年的好兄弟呢,我们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排场!”
萧元青得意洋洋,“回头请你们喝酒!我先带着曜儿前去给祖宗上香!”
萧子敬的风格,大家都心里都门儿清,萧元青十分自觉地准备和萧景曜一起去祠堂给列祖列宗们上香。
刘慎行他们自然也清楚,见萧元青待他们和平日里无二,他们便高兴得不得了。果然是多年的好兄弟,儿子当了官,对我们这帮纨绔兄弟还是一样亲近。这才是能交付性命的好兄弟!
萧子敬眼里只有宝贝乖孙萧景曜,见萧元青跟着进了祠堂,萧子敬颇有几分嫌弃,“有曜儿在,列祖列宗肯定不想用你供奉的香火。”
“说的好像祖宗们会喜欢您一样。”到了萧子敬面前,萧元青再次变成大号熊孩子,怼起萧子敬来根本不带思考的,还十分有理有据,“曜儿可是我儿子,跟我更亲近一些。要真是细算起来,祖宗们指不定嫌弃的是谁。”
有萧景曜这个状元儿子,萧元青胆气格外壮。
萧子敬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生气了。本来还想着和这个不孝子大半年未见,可以感受一下父子温情,就算这不孝子再不靠谱,他也要压制住自己的脾气,别对不孝子动手。
现在一听萧元青这话,萧子敬顿时拳头硬了。狗屁的父子温情,老子今天必须要让这个不孝子感受一下老父亲久违的鞋底板!
萧子敬差点在祠堂就开始暴打不孝子。要不是萧景曜拦着,萧元青这会儿可能就要躺在地上给祖宗们请安了。
萧景曜看着萧家先祖牌位中的顾老将军的牌位,郑重地在牌位面前上了炷香。
萧元青一看就乐了,不再故意气萧子敬,喜滋滋地对萧子敬说道:“爹,你绝对猜不到,我们和顾家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什么渊源?”萧子敬纳闷,“我听说顾将军率大军回京了,你们在京城见到了顾将军?”
萧子敬说着,登时将脸板了起来,“当年我们家得的恩惠足够多,你要是再以顾家救命恩人自居,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顾家人怕是都忘记萧家了,你眼巴巴凑上去,多跌份!曜儿可是读书人,最要名声!
萧子敬想着想着,看向萧元青的目光格外不善,已经开始思考要从哪里开始揍他了。
萧元青见势不妙,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故意找上门的!是曜儿。放榜那天,顾家那小姑娘刚刚进京,正好瞧见京城百姓榜下捉婿,那姑娘慧眼识珠,立马就让护卫将曜儿捉回了将军府。”
萧子敬:“哈?”
齐氏和师曼娘听了这段后也笑得直不起腰,谁都没想到两家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对那个一眼就瞧中萧景曜的顾家姑娘好感倍增。
小姑娘多有眼光!
萧景曜顺势提出要萧子敬和齐氏他们都随自己进京。
齐氏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太方便?”
萧景曜认真道:“爹特地买了间大宅院,那院子前一户人家可是五世同堂,现在就住了我和爹两个主人,很是冷清。我现在被授了翰林院修撰一职,最少能在京城待三年,以后也未必会外放。你们就忍心让我在京城思念你们吗?”
萧子敬还是有些犹豫,主要是他们年纪大了,故土难离,到了京城又要认识新的人,还怕自己不着调给萧景曜招祸。
对此,萧景曜直接把萧元青拉出来做例子,“您看我爹模样,像是缩着脖子过日子的吗?现在爹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了,爹都不怕惹祸,您还担心什么?”
看着萧元青得意洋洋的神情,萧子敬的拳头又硬了。
萧景曜见齐氏有所意动,当即给了她们会心一击,“再说了,你们就不想去见见你们未来的孙媳妇?”
齐氏顿时不再犹豫,立即拍板,“去京城!”
萧景曜故意耍宝,捂着心口怪叫,“祖母果然是有了满意的孙媳妇就不要孙子了。回京后我得让希夷多给我绣点荷包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齐氏不由哈哈大笑,眼神扫过萧景曜腰间的荷包,认真叮嘱萧景曜,“你可别见人家希夷脾气好就欺负她,问问你娘就知道,绣个荷包也不容易,你张嘴就要好几个,这是折腾人。”
萧元青得意挺胸,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曼娘这些年就给我做了很多个!”
骄傲!
师曼娘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对未来儿媳多出不少好感,同样叮嘱萧景曜,“有一个荷包挂着就够了,别故意去折腾希夷。好人家的姑娘给我们家当儿媳妇,咱们可不能欺负她。你娘我有个好婆婆,自己也不稀罕当恶婆婆。”
齐氏再次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家人又回族里祭祖。还没进村,萧景曜远远就瞧见了村门口那座气派的牌坊,忍不住说道:“衙门办事的速度还挺快,牌坊这么快就送来了。”
萧氏一族现在算是整个南川县鼎鼎有名的家族了。不过萧子敬隔三差五就让说书先生和戏班子来族里说一些官宦人家的族人欺男霸女惹得全族问斩的事迹,族人们虽然高兴得意,走路有些飘,却还是没有做出格事情的念头。
族老们也拎得清,再三告诫族人,族里现在的体面是萧景曜挣来的,大家一定要管好儿孙,千万不能为萧景曜招祸。
家族风气十分不错。
时间较急,萧景曜祭完祖后并未在族里多待,又回了县里。第二天去拜访尹县令,谢过他当年的提点之恩,又去了常明府再谢了一回知府。
萧元青和小伙伴们再次相聚,萧子敬和齐氏则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同萧景曜一起进京。
萧景曜谢过师长后,又请了刘圭和郑多福喝茶吃饭。郑多福今年顺利通过了县试,让刘圭好一阵羡慕。
不过刘圭也有自己的心气,拍着胸脯对萧景曜说道:“等我再大一点,更精通做买卖后,我就去京城找你。”
萧景曜笑着点头,“那我肯定备上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你!”
萧景曜回京时,刘圭等人很是不舍,不住地挥手,大喊道:“京城再见!”
回京后,萧景曜便去了翰林院,等着翰林院学士给自己安排活计。
然后萧景曜就领到了一个管理前朝典籍史书的差事。
华夏一直都有本朝给前朝修史的习惯,萧景曜负责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边角料,还有许多年代更久远的典籍,全在屋里落灰。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文书,要理清楚可不是个轻省的活计。
看着屋里乱糟糟的书籍,萧景曜忍不住挑了挑眉。
嗯……这个下马威还挺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