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慎行被抓得十分突然。萧景曜前一天还在家里见着他和萧元青喝酒聊天, 一起拍桌子骂贾县令。结果第二天傍晚,惊慌失措的刘圭便上门求助,说是家里来了一队捕快, 二话不说就把刘慎行押进了牢房。

萧元青惊得连手里的香囊都掉了。一旁的萧景曜眼疾手快地接住萧元青掉落的香囊,顺手往萧元青怀里一塞,然后上前拉住了刘圭的手, 带着他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温声安抚他, “别着急,慢慢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圭一路跑来, 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见了萧景曜和萧元青才觉得后怕, 一时没忍住, 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萧景曜本来最不喜小孩哭闹, 但刘慎行突然入狱,刘圭也不过是九岁稚童, 萧景曜对他便格外多出些耐心, 坐在他身边,不断轻拍着刘圭的后背细心安抚他。

刘圭哭了一会儿,情绪慢慢平稳下来,这才开口道:“我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我爹被带走的时候,一直在骂我二叔。我爷爷也被气晕了过去,二叔还想让人把我关起来。我自己偷偷翻墙跑出来的。”

说完, 刘圭又紧张地盯着萧元青,仿佛溺水之人看到唯一的一根浮木, 想在萧元青身上获得一点安全感,“萧叔叔,我爹他会没事的吧?”

萧元青也有点慌,但事已至此,刘圭还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萧元青也不能在刘圭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慌乱,只能坚定地点头道:“他一定没事!”

刘圭松了口气,又把目光挪到萧景曜身上。

萧景曜比萧元青镇定的多,从刘圭那番话中大概猜出了一点缘由,安抚性地拍拍刘圭的手,温和的语气让刘圭心中一定,“刘伯伯肯定是被人陷害的。你再好好想想,衙役们拿人时,有没有说刘伯伯犯了什么事?还有你二叔,近来是不是同贾县令一家来往密切?”

刘圭突遭变故,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能跑出来找萧景曜,已经用光了他的机灵劲。

萧景曜的声音莫名让人觉得安心,刘圭顺着萧景曜的话仔细想了想,迟疑道:“二叔总是往外头跑,他和我爹的关系又不太好,我也不知道他平日里和谁走得近。但是有一回,我看到他和一个满脸红肿包的胖子走在一起,那个人算是县令家的吗?”

萧景曜一听这形容,果断点头,“那就是贾县令的儿子贾道成。”

刘圭嫌弃地撇了撇嘴,“怎么县令家的公子生得这般丑?余叔叔和思行都长得俊。新来的县令,真是丑人多作怪。”

刘慎行在家也没少和妻子偷偷骂贾县令,刘圭自然听了一耳朵,知道新来的县令为难他爹,对方在他心里已经成了头号恶人。现在听萧景曜说当日和他二叔走在一块儿的红肿脸就是新县令的儿子,刘圭真是嫌弃得要死,人丑就算了,心还不善,老天爷是怎么让这等东西来到世上折磨人的?

萧景曜依稀记得,刘家的情况也比较复杂,现任刘老夫人乃是刘老爷子的继室。刘慎行乃原配嫡出,刘圭的二叔则是继室所出。刘家又家大业大,这些年兄弟二人没少斗法。

先前余县令在任时,刘慎行依着和余子升的交情,还有自己的能力,稳压二房一头。

现在余县令调走,贪婪的贾县令上任。萧景曜猜测,刘慎独许是见刘慎行先前和余子升交好得了不少好处,所以起了结交县令一家的心思,还赶在了刘慎行前头去讨好贾道成。

萧景曜忍不住低骂一声,若真是这样,刘慎行这回可就真的有大/麻烦了。

家里出了内鬼,真想给刘慎行栽赃点什么东西,简直防不胜防。

萧景曜心头一凛,赶紧追问刘圭,“想起来衙役是以什么罪名把你爹带走的吗?”

“衙役来抓人的时候我还在花厅,没听清楚他们拿人的理由。后来我二叔发难变脸,我也来不及多想,赶紧想办法跑了出来。让我想想,我想想,我应该是听到了的。”

刘圭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急得跳脚,蹦跶了好一阵儿才激动地抓着萧景曜的手,大声喊道:“我想起来了!衙役说的是有人中毒,我爹是嫌犯。”

萧景曜看向萧元青,萧元青脑门一紧,急匆匆往门外跑去,瞬间不见了人影,只有一句话随风飘来,“我去打听打听!”

刘圭红着眼,可怜巴巴地望着萧景曜,又想哭了。

萧景曜赶紧转移话题,分散刘圭的注意力,“你知道你二叔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吗?”

刘圭傻乎乎地摇头,“爷爷气急攻心倒了下去,我要去叫大夫,二叔却让人拦着我,不许我出院子。还好他还有点良心,给爷爷请了大夫,不然的话,他就是刘家的罪人!”

萧景曜又问,“你娘知道你跑来我这里了吗?”

“就是我娘让我来的。她说我爹的那帮朋友里头,萧叔叔最讲义气,热心肠,知道了我爹入狱的消息后,定然会到处为我爹奔走,替我爹解除嫌疑,还他清白。”

萧景曜看着刘圭忐忑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认真点头道:“婶子说的没错。我爹和你爹是多年至交好友,我们俩一块儿长大,一道儿念书。两家堪称是通家之好。不管那一方有难,另一方都会鼎力相助。你看,我爹这不就急匆匆地出门打探消息去了?”

刘圭这才放下心来,仔细回想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又有些不安,手足无措地看着萧景曜,坐都坐不安稳,“……不会连累你们家吧?”

萧景曜摇头,也叹了口气,“你可知前些日子贾县令找我们父子前去县衙,说了些什么?”

“什么?”

“他拿我爹当瓦舍艺人,让我爹和捕快们一道儿相扑取悦他。”

“过分!”

“是啊。”萧景曜苦笑着叹了口气,“所以你也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我看那贾县令就是看我们两家都不顺眼,故意找个由头收拾我们。”

听了萧景曜这话,刘圭内心的负罪感果然散了不少。

萧景曜眼神微动。他现在也不是毫无筹码,贾县令若是还想要他这个神童给他添政绩,至少这一年内都不会动萧家。

既然如此,那萧元青行事大胆一点,应当也不会有危险?

萧景曜的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信息,一面安抚刘圭,一面让刘圭回想更多有用的信息。

刘圭找到了主心骨,定下心来后,也露出了靠谱的一面,和萧景曜的一问一答之间,还真又回想起一些重要的细节。

这时候,萧元青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累坏了的萧元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茶水都来不及喝,就开始向萧景曜和刘圭说着他打听来的消息,“是刘家的酒楼出事了。有客人吃了饭菜后,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后来又倒地不起,现在还在医馆救治。”

萧景曜扶额,这不就是当初余县令考校过他的“脯肉有毒”的案子?

刘家开酒楼,确实容易让人从这里钻空子。

当务之急则是,“爹,您再去打听打听,那人病情如何?可有性命之忧?若是还活着,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死了,那就棘手了。”

就算贾县令要办糊涂案,萧元青等人无法帮刘慎行翻案,病人的生和死便尤为关键。若是还活着,刘慎行只是被判徒一年。若是病人死了,那等着刘慎行的,便是绞刑。

萧元青也知道这里头的厉害,连茶杯都不用了,拿过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一壶水,又跑出医馆认真打探消息。

刘圭不懂律法,只是慌乱地看着萧景曜,“要是找不出证据证明我爹是被人冤枉的,那我爹是不是会被杀头?”

“杀头哪是这么容易判的?”萧景曜伸手拍了拍刘圭的肩,耐心向他科普,“县令说起来确实是一方父母官,但要判人死刑,还得把判定的文书上呈至州府,州府再呈至刑部,刑部同大理寺、都察院会审之后,同意判死刑,再下发文书。这时才能定人死罪。”

萧景曜觉得刘慎行这事儿出的蹊跷,而贾县令这种一心想往上爬的官员,更是不会轻易判处犯人死刑。

不是贾县令心善,而是地方治下的案发率也和官员考评挂钩。这个规定其实有点坑,因为按大齐的律法来看,官员考评大多看的是案发率,而不是破案率。

举个极端点的例子,按照这个规定,同级的两个县,甲县案发100起,破案80起;乙县案发50起,破案0起。

最终评定,乙县在甲县之上。

为何?因为乙县案发率低,证明乙县治安好。

实际上按破案率来看,甲县的官差衙役,破案能力是要比乙县高很多的。

这种较为死板的规定,容易埋没人才。

贾县令自然不在人才之列,但他治下多出一桩案子,若是出了人命,案子还要在三司过一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判得不好,或者是有什么疏漏之处被上峰们查了出来,他在三司那些高官们心里,难免要落个办事不力的印象。有了这等坏印象在,日后他要是还想再往上升一升,怕是不知道会多出多少困难。

萧景曜就赌这件事有贾县令的手笔,也赌贾县令不会真的闹出人命,给他的履历上添上一笔墨点。

刘圭听得似懂非懂,看向萧景曜的目光中满是敬佩,“景曜弟弟,你懂的真多!”

说完,刘圭又低头抹了抹眼泪,垂头丧气,“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聪明就好了。这样我爹出事,我也不至于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只会干着急,还拖累你们。”

“我以后再也不贪吃贪玩了,夫子上课,我一定好好听!”

萧景曜忍不住调侃他,“这话你留着对刘伯伯说,他出狱后听到你这话,怕是能高兴得多给祖宗烧几炷香。”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萧元青影响了,刘慎行也多了个动不动就给祖宗烧香的爱好。现在刘圭痛下决心发愤图强好好念书,刘慎行不多给祖宗上几炷香都对不住他先前那些虔诚的祈祷。

刘圭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挠头小声道:“我先前总以为我爹无所不能,天塌下来都有我爹顶着。家里又不缺银钱,做什么去吃念书的苦头,又不是脑子坏了。现在却明白了,若是不好好念书,自己又没本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刘圭提起他二叔还有些愤愤然,“若不是我没用,家里也轮不到二叔嚣张,我只能钻狗洞跑出来!”

“钻狗洞?”萧景曜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刘圭,“不是翻墙?”

坏了,说漏嘴了!刘圭一脸懊恼,见萧景曜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刘圭忍不住低下头去,恼羞成怒,“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萧景曜大笑,又调侃刘圭,“你家那狗洞可真不小,竟然能让你爬出来。”

“我怎么了?我比之前可是瘦了许多,现在只是有一点微胖!”刘圭振振有词,想到自己忍痛抛弃的各种小点心就心痛难忍,“胖子减点肉,容易么?”

说着,刘圭还把贾道成拉出来鞭尸,“比起县令家的那位公子,我已经算是身轻如燕了!”

这话没毛病。萧景曜无言以对,只能给刘圭一个“你说得对”的眼神。

两人这么笑闹了一场,刘圭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闭着眼睛,眉头依然紧锁,“希望这事儿早点过去,还不知我娘在家如何了。我跑了出来,二叔和奶奶未必会对她手下留情。”

“你爷爷还能喘气呢,他们不至于做得太过分。”萧景曜只能这么安慰刘圭,“他要是想光明正大地继承家业,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明面上肯定不能亏待了你和你娘。”

真以为刘慎行是吃干饭的呢。

刘慎行掌控刘家产业这么多年,各个铺面的掌柜,账房定然有不少他的心腹。要是刘慎独敢亏待刘圭,这些人不给刘慎独下点绊子,萧景曜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果然被萧景曜料中了,萧元青打探来的消息,在酒楼中毒的那人,现在还在杏林医馆,人还没醒,但并无性命之忧。

刘圭一听就放下心来,眼巴巴地看着萧景曜,再三确认,“只要没出人命,哪怕县令有意磋磨我爹,也不会危及我爹性命吧?”

“不会,最多是徒一年。你家要是有《大齐律》,还能减轻点罪责,最终判不了一年。”

刘圭终于放下了心,最坏的打算也顶多是他爹受一年罪,这可比先前他以为的要丢性命好的多。

然而局面却没有刘圭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据萧元青打探来的消息,中毒者昏迷不醒,浑身长满红疹子,酒楼掌厨又对罪行供认不讳,说是受东家指使,拿坏了的食材做菜,却不料会闯下如此大祸。

这么顺利的人证,刘慎行是无辜的,那必定是刘家出了内鬼。这内鬼到底是谁……

萧景曜深深看了眼刘圭,提醒他,“你爹现在面临牢狱之灾,你二叔肯定会趁机夺权。等到一年后,黄花菜都凉了。你爹出来得气死。”

刘圭一脸为难,“但我也没办法和我二叔斗啊。”

萧元青同样满脸愁容,“这事儿的确难办。”

萧景曜揉了揉眉心,更难办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二叔与虎谋皮。贾县令胃口巨大,如此拐弯抹角,所图并非一星半点。你二叔现在还在做美梦,怕是贾道成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把你家产业全算计到他手里了。”

真是替刘慎行可惜,家里有个猪头弟弟,光长年纪不长脑子,硬生生带累一家人。一着不慎,祖宗基业都得被他拱手送人。也不知道刘老爷子醒来后舍不舍得打死他。

刘圭和萧元青都张大嘴傻呆呆地看着萧景曜,似乎才想明白这一茬,面上又有了焦急之色。

萧景曜忍不住再次扶额,让大家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去打探消息。

刘慎行这案子,就是个简单却有效的套。律法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贾县令故意刁难,不去审问当时在场的可疑人员,直接命人将刘慎行逮捕归案,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审讯拿人的时机。

现如今想翻盘,就得多费些心思。

刘圭突然道:“我知道酒楼那个掌勺的家在何处,我们可以先去他家打探消息。”

小胖子进步飞速。萧景曜给了对方一个大拇指,想到刘圭一夕间长大的原因,又是一叹,对萧元青说道:“我们去医馆问问李大夫,看看患者到底为何昏迷。”

总得把事情给查清楚了。

到了医馆,向李大夫说明来意后,萧景曜和萧元青在李大夫的带领下来到内室,**正躺着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脸上的红疙瘩消退了一点,但看着还是有点吓人。

李大夫叹气道:“现在可算是消停了,昨天刚送来的时候,昏迷了一阵,后来却时不时起来说胡话,口口声声说见到了他故去的双亲,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嚷嚷着玉帝万岁。我去拉他,他还把我当成亲娘,抱着我的胳膊嚎啕大哭。这真是……被毒得不轻,脑子都坏了。”

萧景曜神情有些微妙,又问李大夫,“不知他中的是何毒?”

“这……这症状,不像是吃了坏的吃食,倒像是……”

“像是误食了毒菇。”萧景曜默默替李大夫把话补完。

李大夫眼神一亮,“小公子也读过医书?”

萧景曜真没读过,但这种典型的“见小人”的症状,让萧景曜不想到菌子中毒都难。毕竟上辈子每到吃菌子的时节,某省人民误食菌子见小人进医院的新闻就层出不穷。该省 人民还十分具有自省精神,躺在医院里再□□省一定是自己没煮好,绝不是菌子有毒。

李大夫的谈兴被萧景曜勾了起来,低头为病人把脉的同时还对萧景曜说道:“老夫已经替他解了毒,他并无性命之忧。不过这浑身的风疹,还要过几天才能消下去。”

刘圭迫不及待地问李大夫,“也就是说,酒楼掌厨说的是胡话,我爹并没有让他用坏的食材做菜,是这个人自己误食了毒菇才中毒的对不对?这下终于能证明我爹的清白啦!”

看着喜形于色的刘圭,萧景曜没忍心泼他冷水。这个针对刘慎行的局,就算查出客人是毒菇中毒,掌厨也可以把这事儿推到刘慎行头上,说他是知情者,却为了挣银子而丧了良心。

那位中毒者,吃了毒菌子外加过敏,还是保住了性命。这毒菇确实毒性不是很大,应该不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萧景曜对自己先前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断定这事是贾县令的手笔。而贾县令,为的是求财,也不愿闹出人命。

谢过李大夫后,又去了酒楼掌厨家附近打听,他家这些时日有没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邻居们也只说掌厨这几日里时喜时忧,喜怒不定,有时还能听到他家传来咒骂声,好像是他在骂儿子。

萧景曜心中一动,萧元青的反应也不慢,“再去查查他儿子最近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萧景曜也是同样的想法,还在感慨人手不太够,要是人多一点,除了查掌厨一家之外,还要查清楚中毒的那人是什么来历。

双管齐下,才能使效率最大化。

大概萧景曜确实是有几分运道在身上,想什么开什么。三人正匆匆去找掌厨他儿子,萧元青那帮纨绔小伙伴们也来了。

“掌厨那儿子被我们哥儿几个给逮住了。”领头那人将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响,得意地看着萧元青,“怎么样,哥儿几个办事靠谱吧?”

“好兄弟!”萧元青大喜过望,重重在对方的肩膀上一拍,“回头请你们喝酒!”

对方好一阵龇牙咧嘴,嘴上却不依不饶,“你这说的什么话,慎行也是我们的兄弟,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现在他有难,我们出点力让你请什么酒?等他出来,我们再去酒楼好好吃他一顿!”

刘圭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断鞠躬行礼向每个人道谢。

对方几人挨个儿摸了摸刘圭的头,“瞧瞧,小胖子都瘦了一圈,回头等你爹出来,必须得让他给你好好补补!”

拿住了掌厨儿子,事情就有了转机。

纨绔们旁的本事没有,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三教九流都有他们相熟的人。一打听,好嘛,掌厨那个狗儿子竟然在赌坊欠下了巨额赌债!

这还有什么说的,先把那瘪犊子拿住了,好好审,总得撬开他的嘴,让他好生交代,他爹是怎么陷害刘慎行的,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谁知对方只会怂了吧唧地求饶,打也好,骂也罢,完全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实在不知道他爹到底做了什么。

萧景曜听着对方的哭嚎求饶都头疼,人家苦主都没哭,你个加害者哪儿来的脸哭?

刘圭素来脾气好,乐观心大,不轻易动怒。现在也被对方气狠了,怒气腾腾走到对方面前,左右开弓啪啪给了对方好几个大嘴巴子,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想不出来也给我好好想!我爹在里面多受一天苦,我就让你百倍奉还!”

“你怕是不清楚,按照律法,我年纪不超过十岁,又事出有因,就算杀了你,也不用偿命。”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小胖子显然是真的动了真火,浑身的怒意和恨到极点的狠厉眼神,竟让对方有种在面对刘慎行的错觉,毫不怀疑刘圭盛怒之下,真的会让他赔命。

小命快要不保,对方也顾不得哭天喊地,赶紧老实求饶,“小东家,您高抬贵手,让我好好想想,我一定能想起来!”

萧景曜突然插了一句嘴,“仔细想想,你有没有见到你爹带了什么蘑菇回家?”

“蘑菇?有有有!我想起来了。有一天我见我爹在厢房偷偷打开一方帕子,里头就放了好几个晒干的蘑菇。当时我还同我爹玩笑道,这几个蘑菇还不够一盘菜。结果被我爹训了一顿,拿着木棍把我打了出来。”

大概真是刘慎行平日里与人为善的福报,最让萧景曜头疼的,那桌不知所踪的让客人吃下中毒的饭菜,也有了消息。

原来当天去酒楼处理这事儿的捕快,同样和刘慎行有些交情。和萧景曜一样,刘慎行也是余子升的好友,萧景曜和衙役们关系不差,刘慎行开酒楼,名下产业颇丰的,自然也不会放过能与衙役们交好的机会,平日里没少打点。

这回来酒楼办事的衙役也是办案的老手,察觉到其中肯定有猫腻,便趁乱让人将那桌菜偷偷带走保存了下来。这可是为刘慎行翻案的强有力的证物,萧元青都高兴得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兴奋道:“请你喝的酒,没白请!”

“谁让咱们这位县太爷眼睛长在头顶,瞧不上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还让我们相扑给他取乐,呸!”

对方心里显然也憋着一股火,看到了和刘慎行有七八分像的刘圭,舒缓了神情,硬着嗓子安慰他,“放心吧,你爹在牢里好吃好喝。多年的交情,大家伙儿都没难为他,该吃吃该喝喝,比旁人舒坦得多!”

萧元青知晓里头的门道,笑着伸手握住对方的手,不着痕迹地递了个荷包过去,“事了之后再请兄弟们喝酒。”

纨绔们嘻嘻哈哈,也说再凑凑钱为刘慎行好好打点一番。

没办法,刘家老爷子倒下了,现在刘家是刘慎独做主,想也知道他不可能费心花银子为刘慎行打点。

关键时刻,他们这帮好伙伴能出力就出力。

萧元青还趁机告诉萧景曜这里头的门道,“别看都是蹲大牢,衙役们折腾人的办法多了去了。把铁链系紧一些,几天下来能废了人一条腿。还有什么不给铺盖,送牢饭送的馊饭馊菜和脏水……要是开罪了他们,又没人打点,想在牢里病死个犯人,我不是什么难事。”

刘圭面色凝重,萧景曜见怪不怪,反手拍了拍刘圭的背,“捕快刚刚都说了,你爹在牢里好吃好喝,不会受这份罪。”

让萧景曜惊喜的是中毒者的身份也有了眉目。南川县好几万百姓,那中毒之人又是个生面孔,不是城里头住着的人,听口音也是本地口音,就是不知道是下面哪个镇子上的。

为此,萧景曜等人的查案进度又陷入了僵局。

萧景曜回想起那人身上穿着的湖布短打,想了想,又去了县里较为贫苦的百姓聚居的街道。

让萧景曜没想到的是,郑多福竟然也在这里。

郑多福见了萧景曜一行人也尤为惊讶,但想到刘圭和萧景曜平日里对他的照顾,郑多福还是彬彬有礼地邀请众人前去他家喝杯淡茶。

萧景曜想着郑多福一家在这里住了许久,打听消息应该比他们更方便,也就没再推辞。

郑多福的母亲有一手好绣活,见家里来了那么多客人,有些拘谨。听闻萧景曜和刘圭是儿子的同窗好友,郑母便赶紧倒了茶水,又将家里留着的最好的点心果子拿出来待客。

萧景曜客气地谢过郑母,试探地问对方,“婶子,不知您可曾听说过刘家酒楼的案子?”

郑母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刘家在县里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我虽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妇道人家,也有所耳闻。”

萧景曜伸手一指刘圭,叹气,“这位便是刘掌柜的儿子。为了救刘掌柜,到处奔波找证据,只为还刘掌柜一个公道。然而那中毒之人颇为面生,也不知是哪里人士,我们只能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

郑母嘴唇翕动,犹豫再三,看了看面色担忧的儿子,再看看满脸愁容的刘圭,小声道:“我听这条街上的何婆婆说过一嘴,那中毒的人,像是她娘家村里的二狗子。”

萧元青等人大喜,连连谢过郑母,急匆匆去郑母所说的牛角沟村打探消息去了。

刘圭对着郑母深深一揖,感激涕零,“我爹平安回来后,我们父子再登门重谢!”

“什么重谢不重谢的?多见外。”郑多福笑嘻嘻地挽住刘圭的胳膊,“我吃了你那么多点心,也没说要给你谢礼。”

一帮人分头行动,终于赶在贾县令升堂给刘慎行定罪之前,搜罗出所有证据,又请了讼师为刘慎行当堂辩护。

堂上你来我往,讼师一一呈上证据,为刘慎行证明清白。

萧景曜站在人群中,冷眼看着贾县令的脸色越来越黑,心中一片冷意。

在贾县令层层败退之时,萧元青拎着刘慎独和酒楼掌厨儿子进了公堂。

那掌厨儿子怂了吧唧缩成一团,见了掌厨,叫了声“爹”之后就泪流不止。掌厨见状,心知大势已去,当场翻供,“大人明鉴,是二少爷想和东家争家产,正巧小人那不争气的儿子欠了赌债,二少爷拿这事儿对小人威逼利诱,小人这才昧着良心污蔑东家。”

“你这是胡说八道!我何曾指使你干过这样的事?大人,草民冤枉!”

贾县令大怒,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公堂之上,如此大闹,成何体统!”

堂上最为镇定的便是讼师,对着贾县令一叉手,“如今,刘掌柜的嫌疑已经洗清,大人可否将刘掌柜释放回家?”

贾县令看了眼正在喊冤的刘慎独,犹疑不决。

萧景曜微微一笑,等着下一位证人入场。

来人正是已经苏醒的二狗子,进了公堂后,正要拜见县太爷,突然变了脸色,直奔人群另一边前头站着的贾道成,揪出站在贾道成身后的一个小厮,握拳便揍,“狗娘养的杂碎,当初你可是承诺我,说那菜只是放了一点毒菇,并不会伤了我的性命。结果呢,老子差点去见了阎王!”

人群顿时哗然。

“那是县太爷家里的小厮吧?”

“可不是嘛,刚才还站在贾公子身后呢。”

“怎么酒楼菜式有毒这事,还和县太爷一家有关?”

“看看刘慎独,想来县太爷那位公子,怕是没少收刘慎独的好处。”

……

场面一顿十分混乱。有的事情,暗地里能做,却不能摆在明面上。贾县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乱了心神,眼神瞬间变得心狠。

“蠢货。”同刘慎独跪在一处的刘慎行咬牙骂刘慎独,“要想被贾县令扔出去当替死鬼,你就继续瞒着!”

刘慎独惶惶然间,听闻此话,当即高声喊道:“贾公子,你可是收了我五千两银子,承诺帮我收拾我哥。你可不能不管我!”

这话一出,石破天惊。围观百姓纷纷唾骂刘慎独猪狗不如,又对贾县令指指点点。

千夫所指,不得民心。这可不是贾县令想要的结果,但让他收拾他这个宝贝儿子,贾县令同样舍不得。

萧景曜微微一笑,提高了声音质问贾县令,“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县令大人想要徇私枉法,包庇亲儿子,莫非你比天子还尊贵?”

贾县令恨恨瞪着萧景曜,眼神宛若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立马将萧景曜乱刀砍死。

萧景曜毫不畏惧地对上贾县令的目光,从容地拍了拍袖子,好以整暇地看着贾县令,“青天大老爷,该断案了。”

贾县令几乎咬碎一口牙,强撑着没暴露狰狞的面目,痛心疾首地看着贾道成,“畜生,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你竟然敢做出这等糊涂事!我早就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跟着我过的清廉苦日子,哪里知道旁人的阴狠手段?现在被人利用,坏了事,还污了祖宗清名,你当真是罪该万死!”

“来人,将刘慎独贾道成缉拿归案,查清缘由后择日再审!”

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无罪释放的刘慎行上前,在萧元青等人的胸前一人捶了一拳,“好兄弟,这回多亏你们相助!改天请你们喝酒!”

“那是当然,你还想赖掉我们这顿酒不成?”纨绔们嘻嘻哈哈地调侃刘慎行,挥手赶苍蝇,“闻闻你身上这味儿,赶紧回家好好清理一番,去去晦气。要是喝酒的时候再一身怪味儿,哥儿几个可就要亲自动手把你扔水里啦。”

刘慎行一手搭着刘圭的肩,笑得十分开怀。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那头的贾县令的心情可就没那么痛快了。

自打上任以来,贾县令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想到在公堂上公然和他叫板,逼得他不得不收押了亲儿子的萧景曜,贾县令就忍不住磨牙。

萧景曜一行人刚出县衙不久,就被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苟师爷给拦了下来,“萧少爷,小公子,县令大人有请。”

刘慎行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却被苟师爷笑着制止了,“几位还是安分一点,不然的话,强闯县衙,怕是又得去牢里待上几天。”

萧景曜给了大家一个安心的眼神,牵着萧元青的手入了县衙后面的内宅。

刚踏进堂中,迎面飞来一个茶杯,萧元青眼疾手快,一把拍开,白底青花的茶杯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让贾县令的怒火愈发高涨。

“混账东西!我看你是忘了当初我是怎么教你的。真想让你爹当街卖艺?本官就成全你!”

萧景曜一派从容,冷静地开口道:“令公子犯事下狱,大人自身难保,还要威胁我吗?”

“呵,你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在本官面前张狂了吧?”贾县令怒极反笑,“本官的官身还在,有你们放肆的份?”

萧景曜讥诮道:“大人治下出了这等丑闻,若是还想要政绩,以图往后升迁。那我即便不能放肆,也就放肆了。”

“若是大人能在县里找出第二个神童,为大人的政绩添砖添瓦,也不会容我放肆,不是吗?”

“你——”贾县令颤抖地指着萧景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景曜父子二人完好无损地走出县衙,焦急在外等候的刘慎行一帮人瞬间围了上来,“怎么样?县令有没有为难你们?”

萧景曜摇摇头,转而问刘慎行,“贾县令此番上下打点,必定要花不少银子。依刘伯伯之见,他若是再想捞银子,最有可能拿谁开刀?”

被动挨打不是萧景曜的风格,主动出击才是萧景曜的手段。

都撕破脸了,萧景曜不先下手搞死他,还留着他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