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而眼下的现象则是,北边日出南边雨。

站在这又窄又险的高高山道上,众人目视那雨的方向。

只见南边有雨,偏北往西的天空上,却竟然有阳光破云而出!

云开日现,那一片赤轮映照霞光,隐隐约约的,竟是在山影与雨幕相接处,架起了一道七彩的虹桥。

彩虹出来了!

程二妮忽然道:“看过这样的山,走过这样的路,见过这样的雨,我还逃过难,遇过狼,现在还活着……我这辈子没白活啊!”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却是簌簌而下。

泪水流淌着,她的脸上偏又露出了笑。

“我没白活!”程二妮呵呵呵呵笑,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胸腔打颤,笑得眼睛盯着那轮彩虹,瞳孔里都像是映着光。

本来想骂她的穆三娘就没有骂出声,只在心里默默接了一句:谁不是呢?

又看向程灵,心道:还是多亏我的灵哥儿。

程灵却没有她们那么多感慨,她看了一眼程二妮,心想:我这便宜二姐,还是个古代版的文艺少女呢。

没读书,没上学,性格还跳脱,但这竟不耽误人家有一颗文艺又敏感的心。

程灵笑了笑,拍拍身边的马,道:“阿娘,我们快走吧。”

一行又重新上路,这回要走的是下坡路。

可是下坡竟不比上坡容易,甚至由于坡度太陡,马拉车的时候板车容易下滑,反而还要显得更艰难些。

洪广义都顾不上赶车了,他那边只能由伤势还未痊愈的施宏在前面牵着马,他则在后头拽着板车。

另外,程大妮和程二妮这两个女孩子也被安排上了马车。

她们的体重刚刚好能压着点板车,让其不至于滑得太快。

程灵也在另一辆板车后面负责拽车,穆三娘在前面牵马,几度忧心道:“灵哥儿,要不还是换阿娘来拽车,你到前头来牵马吧!”

只有她知道程灵其实也是个女孩儿,几个女儿中,程灵甚至是年纪最小的。

这个时候,穆三娘的内心最为煎熬。

程灵只说道:“阿娘,叫大姐喂我吃些肉干就成,吃饱了,我有的是力气。”

坐在马车上的程大妮连忙从包袱里翻出一把狼肉干来,直接喂到程灵嘴边。

程灵张口接住,一边嚼着吃,心里却是微微皱眉:这些狼肉虽然被烤得挺干,但现在也是第三天了,细吃起来,总有些不太舒坦的滞涩感,只怕是要变质了!

她轻声说:“阿娘,狼肉快要坏了。”

穆三娘脸色一变,存下的狼肉干还有十斤左右,这要是都坏了,那简直能心疼死人。

她先说了一句:“灵哥儿,你别吃了!”

接着又连忙说:“都留给我吃,一会儿下山,这些狼肉我吃。”

在前面拽着车板的洪广义听到这话,也忙说:“大嫂,我也能吃!不瞒你说,这两日,我吃得都不饱足呢,都给我吃吧。”

程二妮却已经从包袱里掏出一块肉干,嚼吧嚼吧吃了起来,一边说:“咸香的,好吃!灵哥儿,这没坏呀!”

穆三娘顿时道:“快,也给我吃一口。”

最后众人都将肉干试吃了一圈,然后人人都说:“没坏!”

七岁的洪小郎慢吞吞地说出一句:“我吃着也没坏,我吃过真正坏掉的,不是这样的。”

是真的没坏吗?还是大家不忍抛费食物,才都这样讲?

最后程灵得出结论,这肉干是不太新鲜了,但应该还没有大毛病。之所以被她吃出了些许怪味,大概是因为她的舌头特别敏感。

其实应该不仅仅是舌头变敏感了,而是她自身的整个五感,形、声、闻、味、触,全都有所增强。

五感敏锐了,她听见的风声都似乎能与旁人不相同,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这应该也是搬运能量所带来的好处,这表明,她对自身体魄的开发又进一步了。

程灵默默消化着这个结论,心中还是有些欢喜的。

虽然说,拥有了一条特别挑剔的舌头,不过这都不是事儿。五感敏锐,战力也能提升,这才是最重要的。

穆三娘则非常豪气地做下决定:“吃!没坏也都吃掉,不留了!”

程二妮欢呼一声,顿时就开始分发肉干。

哪怕是坐在又颠又滑,还很惊险的马车上,她也做出了一种自己分发的仿佛是稀世佳肴的感觉。

程大妮举着肉干有些犹豫,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喂给程灵吃。

程灵道:“没有关系,大姐,给我吃吧。”

习武练的不是快乐,不是享受,而是动心忍性,是百炼成钢。

程灵决定吃苦。

但吃到第三块肉干的时候,她被自己打脸了。

她开始恶心反胃,开始从身体到灵魂都叫嚣着抗拒。再有一颗宁可自虐的心,这、这也受不了啊!

是她太天真了,是她修行还不够。

程灵猛地偏过头,在程大妮追问的时候,她还要尽力维持高手的形象,干巴巴地笑一声道:“我吃饱了,大姐,你们吃吧。”

她将手捂到嘴巴上,用两颗奶片糖勉强治愈自己。

程灵没有注意到的是,几乎所有人都看破了她的伪装。就连六岁的芸娘,也在这时重新认识了她。

小芸娘心想:原来程灵哥哥挑食,比我阿爹还厉害。

她的父亲在卢县开遍了酒楼,从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带着她跑出城的那一日,一个掉在地上的馊馒头,他也吃了。

还掰了一半给她吃……

当太阳行到西边,当一边吃东西一边艰难行走的众人,吃肉干吃得嘴巴都要冒烟了的时候,山脚终于就在眼前,可见了。

一路乖巧的洪小郎终于在这一刻展露出了些许孩子的天性,他几乎蹦起来:“太好了,要下山咯!”

施宏大叫一声:“祖宗啊,你叔叔我胳膊疼,承不住呢!”

话音没落,他的手就是一软,膝盖更是不受控制地往前跪。

棕马前蹄扬起,希律律一声,纵起四蹄就向山脚下的那条大路飞奔而去。

洪广义在后头拽着板车都没拽住,他只能用奇怪的姿势,双手拖着板车尾巴,双腿一边奔跑。

“啊啊啊——”洪小郎尖叫。

小小的斜坡一晃而过,在马儿的欢叫声中,砰!

板车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