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枝做了一个梦。

“真是的,怎么偏就生了一个女孩。”

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向雪枝投来了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这下好啦,我们这房又什么都得不到了,老爷子说过了只有男孩才能分到一份财产。”

“老公,算啦,好歹是你女儿,生了又不能塞回去,养着便是了。”女人弯腰,留着长指甲的手指轻轻刮了下女孩玉雪可爱的脸庞,“雪枝现在虽然还小,但一看就是个美人呢。”

“等她长大了,不知会有多少年轻人想要认你做岳父呢!”

“说得也有道理。”男人的目光落在女孩漂亮的脸上点点头,随即又不悦地皱起了眉,“但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爱说谎,你可要多管教一下她,不要老让她在外面胡说八道。”

“她又说谎了吗?”女人也皱起了眉。

“对啊,昨天带她去参加六叔的寿宴,这孩子突然当着众人的面大喊六叔背后有什么东西,但是明明什么都没有,别人都笑话雪枝是个爱说谎的孩子呢。”

“真是丢死人了。”男人唠唠叨叨地抱怨。

“老公……”女人看了一眼雪枝,女孩正微微仰头看着她,澄澈如天空一般的蓝色瞳孔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用她那稚嫩的声音说:“我没有说谎,这是一个人类和怪物共存的世界。”

“只有我能看得到。”

“闭嘴,别再说那样的话了。”女人的话说得又快又急,“现在回你的房间待着,今晚不许吃饭。”

女人大力地拽着女孩的手臂,几乎是把她拖回了房间,还在外面落了锁,嘴里骂骂咧咧,“整天说些乱七八糟话,我看你才是一个小怪物。”

“我不是……”女孩小小的声音被阻断在门后面。

隔着一层木门,夫妻俩还在抱怨。

“老公,你觉不觉得雪枝有点奇怪啊?”女人抱着臂,回想起女孩那双纯净到几近虚无的蓝色眼睛,**在外的胳膊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知不觉放低了声音,“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

“最近我也有种被什么盯着的感觉,做家务也觉得腰酸背痛,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还会听到卫生间传来奇怪的响声……我们家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

“要是这样说的话,怪不得最近我的手气这么差,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赶紧去找个神婆来给家里看看!”男人拍着大腿说,“还有那个丫头,不会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吧。”

“快别说这种话啦,我心里害怕,倒是让神婆来看看就知道了。”

“我看雪枝她啊,就是个扫把星嘛,自从她出生之后,老子我都没交过什么好运呢,真是的,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零星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隔着并不厚的木门板,传入了女孩的耳中。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这只不过是构成日常的一部分而已。

在黑暗到见不到一丝光的房间内,女孩把脸埋在枕头底下,闭上了眼睛。

日子永远是在夫妻两人的无穷无尽的抱怨中过去的,雪枝还没有长大,有一日,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请来的神婆被夫妻俩请到了家中。

雪枝再次被关在了昏暗的小屋里。

那个自称为神婆的人,穿着复古的灰色和服,满脸皱纹,手持银蛇形状头的拐杖,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味,用一种充满审视的眼神看着女孩。

雪枝看到她的肩头附着一个青黑色皮肤的怪物,斯哈斯哈地吐着鲜红的舌头。

但是她这次没有说话。

只是用她那双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怪物。

这个时候,那个神婆,居高临下地说话了。

“这个女孩身上充满着不详的气息,她的存在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噢噢噢,她的眼睛一定住着恶灵……神明啊赐我力量吧,**平世间的污浊!”

神婆手舞足蹈,围着女孩跳起了奇怪的舞蹈,不时从宽大的衣袖中洒出白色的粉末,系在她拐杖上的铃铛发出定当的声响。

烦死了。

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去死吧。

恶念从小小的身躯中滋长出来,体内的什么东西满到几乎要溢出来了。

“撕碎她!”

她对着周围的怪物说。

在只有女孩才能看到的世界中,一群看不见的怪物汹涌而上,那个神婆从嘴里发出惨烈的尖叫声,“啊啊啊——她是恶鬼恶鬼——”

她披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甚至连那支看起来很珍贵的拐杖也没有拿。

“雪枝,你在做了什么?!!”

听到异动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跑来,对着她扬起了拳头,却在对上那双冷漠到几乎无机质的蓝色眼睛时,身体倒退了一步,撂下一句,竭力稳住了呼吸,“你这个死丫头,等着!!”

男人再次锁上门,匆匆地离开了。

女孩静默了片刻,在一片黑暗中,靠着墙壁蹲了下来,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指尖却无法自控般颤抖了起来。

她真的是怪物。

那日之后,双亲看着雪枝的眼神开始变得闪躲起来,有一天晚上,雪枝饿到实在受不了偷偷去厨房里找吃的时候,听到了那对父母小声讨论的对话,“那孩子真是个怪物,我们找个时间偷偷把她带到山里扔掉吧。”

“她的存在会给这里的人带来不幸,我们也只不过是替天行道啊。”

女孩攥紧了手中的牛奶盒,白色的**从破了的口子中流了出来,打湿了女孩胸前的衣襟,她没理会,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许久之后,她才像个小猫一样,把沾到手上的牛奶舔舐干净了。

全都随你们好了,反正她本来就不是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就当是把生命还给爸爸妈妈吧。

她把脸埋在枕头中,被窝里小小的手和脚蜷缩成一团,眼角一片濡湿。

说要去郊游那天,雪枝悄悄往口袋里塞了好几块巧克力和小面包,她一个人坐在汽车的后座,隔着车窗看着熟悉的风景不断离她远去,村子里的熟悉建筑物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完全陌生的景色。

小汽车是在山脚停下的,父亲和母亲带她走了半天才到山顶,嘴里还说着“风景真好啊,真是不枉爬了这么久的山上来,雪枝一个人在这里乖乖待着,爸爸妈妈一会儿就回来接你哦。”

因为这一句话,雪枝从下午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月升。

“哈——!”

“一个人类幼崽……!!”

幽深的月色下,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围了上来。

那应该是被称为妖怪的存在吧,那时她还不太懂,但前所未有地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

——

——

“走开……!!”

天才刚刚亮,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倏然睁开了蓝色的眼睛,猛然醒来,一个不慎从狭隘的长椅中掉了下来,几秒后,她才揉着被撞得发红的额头起身,顶着头顶的一簇呆毛原地发起呆来。

“呼呼…”

做梦了,可是没有梦到夏目。

一想到这,女孩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悲伤攫住了。

她把小小的双手瘫在面前,直觉告诉她,在这场悲伤的梦境之后,一定还发生了让她一辈子都舍不得忘记的事情。

好想快点好起来啊。

好想快点见到你啊。

夏目。

她蹲在地上,小小的手抱着膝盖,恍惚有一股无形的黑气盘旋在她的头顶。

——斯哈斯哈,好可怕的怨念。

——虽然是美食什么的,但根本不敢吸啊。

几个小怪物蹲在墙角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背着女孩嘀嘀咕咕。

直到女孩面无表情地走出了破庙之后,几个二级的咒灵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小鬼,和那个最强长得好像,该不会是私生女吧!

——看她的气息,怎么也要一级了吧。

——好可怕好可怕,东京不会再来一个疯批吧,还让不让咒灵活了!

同一时间,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校长室。

身材高大,嘴里还叼着草莓大福的白发男人大大咧咧地推开门,“早啊,校长~”五条悟拖长腔调,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似乎没有看到夜蛾正道严肃的表情。

“悟,你又迟到了!”夜蛾正道刻意加重了声音。

“排队的时候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啦,不就是迟到了八分钟嘛,反正夜蛾校长你也是在这里绣花的。”

居然把制作咒骸这样的伟大事业说成是绣花!

夜蛾制作着咒骸的手一顿,黑色的眼睛里射出了凶光,还没等夜蛾说出训人的话,对方又耸耸肩,自然而然地问:“让我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过几天会有一个转学生入学,到时候你去车站接一下她。”

“转学生?”五条悟露出了感兴趣的目光。

“转学生的资料在桌面上,自己看。”夜蛾正道以一种认真的口吻说。

五条悟从密封的文件袋中,取出了一张薄薄的纸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女孩的照片,白发蓝眼,神色冷淡,厌世感扑面而来。

那张脸怎么说呢……五条悟托着下巴,笑嘻嘻地问夜蛾校长。

“这女孩真不是我私生女吗??”

“……”

夜蛾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悟,你好歹也是老师,说话过过脑子啊。”

五条悟继续看下去,嘴里还不停说着话。

“雪枝?她没有姓吗?才15岁就是一级咒术师了啊,前途真是光明啊。”

“一级只是保守估计,这孩子将来会成为特级咒术师。”夜蛾笃定地说。

“嗯嗯~”五条悟继续看着资料,目光一顿,“校长你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天才啊,术式竟然是——”

后面的话被五条悟淹没在了喉咙中。

顿了顿,他才问,“最后那个术式,疑似是什么意思?”

夜蛾沉默地和五条悟对视了一眼,“我还不敢确定。”

“那可真是了不得啊。”

“被发现了的话,会很危险吧,这个女孩。”五条悟望着夜蛾说。

“这份资料只有你知道,上报给高层的术式不过是普通的【支配】和【反转术式】。”

“那也不普通吧。”五条悟吐槽。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嘛,毕竟我可是最强的哦。”五条悟把资料放回去,又问夜蛾正道,“那么雪枝什么时候来?”

“约定是两日后十二点,在新宿车站见面。”

“这不还有几天嘛,干嘛非要这个时候让我来,我昨晚可是凌晨才睡的。”

“难道不是因为熬夜玩游戏吗?”

“嗤——”

“只是提前告知你一声,免得你到处乱跑找不到人,再说……”夜蛾正道皱眉看着哈欠连连的五条悟,“那孩子是从小镇来的,还没有来过东京,为了适应环境,说不定还会提前来,我说,悟你有在听吗?”

“当然,我24小时随时待机就好啦!”五条悟没诚意地说。

“要是接不到人,你就给我写检讨!”

“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