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士璠在书案上发现陈江收藏的一本骆宾王诗集,上面零零散散缺失了些字,像是有人故意撕下,随即想到陈江许是早知自己难逃厄运,故意留下了线索。
许士璠找来骆宾王的诗集,仔细核对,将残缺的字一一补上,文意却丝毫不通。许士璠甚是纳闷,陈江应当不会平白留下这些东西,必定大有深意。许士璠翻到诗集的最后一页,见有两行小字: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心下更奇,这是韩退之之言,并非骆宾王诗句,定是陈江所写,以此明志,可是,他既知内情,却不明示,让人难以揣摩。难道他身边有……?
许士璠着人传了陈江身旁的师爷陈琏问话,陈师爷回道那两句诗陈大人时时念叨,以明自己报国之心,且陈大人自己著了一部《今世解》,开头便引的是: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为何陈江的书案上不见此书?”
陈师爷答道:“因陈大人说书中之言大多浅薄,恐贻笑后人;再者见仁见智,以免被人曲解,惹下不必要的祸端,所以给烧了。”
“烧了个干净?”
“回钦差大人,小人觉得陈大人此书实乃肺腑之言,忠言警句,就这么毁了太过可惜,便留下一本。”
“现在你手中?”许士璠紧盯陈琏。
“回大人,正是。”
许士璠命他速速取来此书,关系重大,不得有误。
陈琏出了钦差行辕,待离得远了,悄悄施展轻身法,腿上加劲,急奔到郊外一处密林,四下张望却无一人。突觉背后寒气森然,他猛一回身,见一人已立在面前,陈琏惊了一跳,慌忙跪倒。
来人一袭黑衣劲装,沉声问道:“办妥了?”
“小人正要去取那部《今世解》,已经安排妥当。”
“钦差可发现异常?”
“不曾,而且陈江指缝中的香料钦差已在调查,相信不多时必能查到根源,此案就能真相大白。”
黑衣人却冷声道:“你当钦差这般好糊弄。”
“小人不明白。”
黑衣人不开口,心中却知钦差看似无所作为,实则以静制动,蛰伏等待时机,对形势洞若观火。
“那调换过的《今世解》可还要送去?”陈琏额上冒汗。
“送!”他料定钦差纵然看出,也会将错就错。
陈琏惶恐退去。
又一个黑衣人从林中转出,腰间白玉扣光泽莹润。
“跟上他,好生送他上路了。”黑衣人首领阴冷道。
“是。”
“仙陨如何?”
“血殇一行已经赶到,定能暗中保护他们周全,直至他们平安回到钦差行辕。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要保护那个人?那岂不是帮了钦差?”
“你何时学会了多嘴的毛病?”这声音冷厉,令人不寒而栗。
“属下不敢。”
“眼下还真得帮钦差一把,否则这出戏便不热闹了。人口失踪一事查得如何?”
“还未理清,但定然与忘机山庄有关。钦差也正秘密调查此事。”
“你去吧。”
又一黑衣人匆匆来报:“首领,少主那边有消息了!他受了些伤,但性命无忧。”
“万幸少主无恙,否则我们全部殉葬都难赎其罪。这次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我自去向主人领罚。”他提起少主,语气柔和不少,不似之前冷硬如铁。
“首领近来忙着钦差与忘机山庄之事,还要留心弑天的动静,实在分心乏术,难免有疏漏。”
“鸩羽,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残影如何?”
“那小子奸猾得很,且对于幽冥的行事手法又很是熟悉。属下无能。”鸩羽请罪。
“他藏不了多久了。”
钦差行辕。陈琏将《今世解》奉于许士璠,许士璠将那些字拼接后是:即墨风钳制官员,囤积粮草,劫夺贡品,欲诛钦差,对抗朝廷。陈江留下的竟是一封揭露即墨风罪状的谏书。
许士璠揣度不论这遗言是真是假,内容多半属实,且陈江对即墨风的忌惮畏惧他早就看出。若凶手真是即墨风,以他城府之深,杀陈江的理由绝不会是陈江在雁踪冲撞了他的缘故,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忘机山庄隐藏了什么重大机密?
指使陈琏的人目的又是什么?从行刺到暗杀各大钱庄掌柜,再到陈江一案,他们处心积虑,一再挑拨,将矛头指向忘机山庄,意图难测。只怕忘机山庄一旦覆灭,他们便会立即调转枪头。何况还有哈拉汗贼心不死。
许士璠又拿起那本骆宾王诗集,翻到那篇令落魄骆宾王闻名天下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再细细品读。陈江受人胁迫,在几股势力之间周旋,实属无奈。他一心向往朝廷,却也知自己误入歧途,希望能如骆宾王一样打动圣上。
一生困苦潦倒的骆宾王,在六十五岁时被徐敬业启用,大袖一挥洋洋洒洒写出一篇名动千古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助敬业声讨则天皇帝。武则天观此文,读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句时,惊问:“谁为之?”,感叹道:“宰相安得失此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沦落不偶,宰相之过也!”
此檄文一出,天下再无檄文。骆宾王才高八斗固然可叹,更可叹的却是则天皇帝的胸襟气度,看到将她批驳得体无完肤的檄文,竟还能大赏其才,扼腕长叹。
陈江虽怀悔过之心,却不知能否得朝廷宽宥,心中矛盾,终究没有机会向圣上陈情了。
是时,捕头薛明禀报已查清那香料的来历。原来那种香料产自西域,极其稀少,价格奇贵,市面上并无此货,欲购置此香之人都是请走西域的商人专门订购。薛明查到贩卖香料的商人,得知只有锦都楼的大主顾定过这种香料,十两黄金才能换一两香料,实非一般人能消受。
许士璠无丝毫反应,似乎早知结果,问道:“锦都楼的大主顾想必是即墨大公子吧。”
“灞州最大的钱庄都是他的产业,这锦都楼想也不会有第二个主人。大人是否要抓人?”薛明急问。
“若老夫真下令拿人,你敢动手?”
“有何不敢!小人是个武夫,空有一身力气,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但陈大人给了小人一口饭吃,还提拔小人做到总捕头,做人得凭良心,小人誓要为他报仇,就算落个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薛明答得利落。
许士璠赞许道:“义薄云天,老夫没有看错你。只是眼下时机未到,你暂且忍耐。即墨风与庄儒可有动静?”
“不见行动,风平浪静。”
“看好代重,切莫出了岔子。”许士璠嘱咐,如何动手还未思虑妥当,代重不能有失。
“大人!”副指挥使任杰急匆匆闯进来,连礼数都忘了,“找到他们了!赵公子兄妹与战侍卫都安然无恙。”
许士璠霍然起身相迎,心头狂喜,总算上天庇佑,太子殿下平安,再无后顾之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