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走一程
我感觉心里特别堵得慌，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可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算了，就让他陪我走完这一程吧。
最后一程。
我沉默着转身，继续逆着黄泉路往回走。元洪像个小跟班似的，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安静得像是根本不存在。
可我只要想到他在身后跟着呢，就觉得浑身上下哪都不自在，原本不算太长的黄泉路，硬是走出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的感觉。
黄泉路上不断地有新死的鬼魂被阴差押送着，一步步走向地府深处。我与他们一一擦肩，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眼中的羡慕，甚至是……贪婪。
没错，贪婪。
甚至有一个胆大的新鬼竟然试图攻击我，但是元洪一甩袖子他就化成飞灰了，连吭声的机会都没有。
押送他的那名鬼差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元、元洪大人，小、小的不知道他会……”
元洪黑着脸不说话，也没见他做出什么动作，那鬼差的身上就忽然冒起了绿火，惨叫着满地打滚。
“你干什么？”我有点心疼那个陌生的鬼差，觉得他有点可怜。
元洪淡淡地说：“他差点害你受伤，该罚。”
“放了他。”我面无表情地说。
“好。”
出乎我的意料，元洪竟然连一句反对意见都没说，直接熄灭了鬼火。那鬼差捡回一条命，冲着我连连磕头，语无伦次地说着感激的话。元洪嫌烦，瞪了他一眼，他就吓得跑没影了。
我心里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受，最后只冷冷地说了句：“要是伤害到我就该罚，那你应该先把自己千刀万剐。”
“如果这是你消气的条件，我现在就可以去刀山地狱。”元洪居然说得特别认真。
听了这话，我一点儿都没觉得高兴，只觉得无力。他到底要怎样才能明白，我不是怄气，而是真的伤透了、累透了，打心眼里不愿意再跟他有瓜葛了……
唉，算了，他不可能懂的。那些痛苦又不是他受的，他当然觉得无所谓，当然觉得可以元补可以原谅。
不必多费唇舌了。
……
漫长的煎熬终于结束了，只差最后一步，我就能返回阳间。
可是迈出这一步以后，我却没有见到丝毫阳光，反而被重重黑雾吞噬，陷入了不知是幻境还是异度空间的地方。
黑屋里似乎藏着数不清的妖魔鬼怪，桀桀怪笑着从四面八方向我压来。可怕的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灵体被不断地撕扯着，好不容易才融合到一起的三魂七魄眼看着又要溃散。
我强忍疼痛掐诀念咒，试图驱散眼前的黑暗，以及这些藏在黑暗中的妖魔鬼怪。可让我震惊的是，我的法力竟然又一次失去了作用。
此时我的灵体已经被撕扯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可能碎裂，而我竟然无能为力……我满心绝望地想着，肯定是鬼王出尔反尔，趁着我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偷袭了我。
难道兜兜转转了这么大一圈以后，我还是难逃灵体溃散、神魂俱消的厄运吗？
我连天道的攻击都扛过了，到头来，却要死在这种地方吗？
好不甘心！
忽的，一只冰冷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用力一带，就把我拉进了同样冰冷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也知道此刻抱着我的人究竟是谁……
元洪……
他又救了我一次。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来面对这个事实，整个人都几乎木了，直到黑暗散去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趴在他怀里。
我低着头试图挣脱他的怀抱，脸上一片火烧，心里更是狠狠地鄙视着自己。
然而他却将我抱得更紧，甚至还抱着我飞了起来。我的头被他按在胸口上，那里一片冰冷坚硬。我完全不知道他要带着我飞到哪里去。失重的感觉让我有种小小的慌乱，而脑海里却响起宝宝欢呼的声音：“麻麻和爸爸和好咯！太好咯！”
才没有！
我使尽全力地推开了他。
就这一次。我在心里跟自己说，这回是特殊情况，没有任何特殊含义。
元洪越飞越快，周遭的阴风也愈发凌厉，刀子割在我的身上，让我感觉自己的阴灵随时都能被扯成碎片。隐隐的不祥感慢慢笼罩心头，我觉得这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元洪察觉到我的痛苦，立刻脱下自己的黑袍裹在我身上。说来也奇怪，明明只是一层袍子而已，穿在身上却有种穿上了铠甲的感觉，所有的不适感全都瞬间消失。
就连心理上都踏实了不少。
“你现在不是生魂了，要回阳间只能走回魂路。”他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我愣了下，惊道：“不、不是生魂？什么意思？！”
“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你的肉身，可能已经死了。”元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生怕我承受不住这个噩耗。
肉身死了，所以……我现在彻底变成鬼了？
为什么！我明明还有至少一年的阳寿才对啊！
“是鬼王做了手脚对不对？”我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一定是他干的！他根本就不想让我回去！”
元洪没说话，但是表情很痛苦，所以我猜他肯定也这么觉得。
“带我去见雨颜，快！”我急急地说。
现在恐怕只有她才能救我了。
元洪却说：“先回阳间看看情况再说。未必一定是陛下做的。”
“……你还信他？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没对鬼王死心？！”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震惊还是生气了。
元洪避而不答，只说：“方才你在黄泉路入口处看到的，是冤魂孽鬼衍生出的幻境，专门攻击新死的鬼魂……我原本也没料到你的肉身会在那个时候死去，所以没有防备，让你受惊了，抱歉。”
我现在不关心刚才是怎么回事，只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复活的机会。我怀着鬼胎没法入轮回，现在肉身又死了，难不成以后都要一直当游魂？！
这事儿想想我就抓狂，哪还有心思去思考别的。
然而元洪却说：“像那种冤魂孽鬼制造出的幻境，回魂路上几乎遍地都是。因为能走回魂路的都是新近枉死的鬼魂，趁着肉身还有一缕阳气没散，及时回去就能复活。所以你可以想象，这会让那些无法超生的怨鬼多么嫉妒了吧？等下你千万要小心，绝对不能离开我身边，否则你可能会陷入幻境，被怨鬼吞噬阴灵而死。要真是那样……恐怕就连我也没法救你了。”
“……一定要走那条路吗？不能直接去找雨颜吗？”我还是觉得这事儿应该就是鬼王搞的，只有让雨颜出面说话，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元洪说：“得先找到你的肉身，不然要是肉身被毁了，就什么办法都没了。”
“呃，那好吧……”我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反正都已经被他抱了这么久，也不差再多抱一会儿了。
回魂路上全都是黑色的迷雾，气氛一片冰冷肃杀，怨鬼的哭嚎与诅咒声交织在一起，叫人头皮发麻。
元洪把我抱得更近了一些，叮嘱道：“这些雾气都是怨念凝聚而成，会影响鬼魂的心智，等下不管你看到什么或者是听到什么，全都不可以相信，知道吗？”
我仰起头，看着他如临大敌的表情，心情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嗯，知道了……”
他看出我的紧张，勾起嘴角拍了拍我的头顶，安慰道：“也不用这么害怕，我会一直抱着你的，没事的。”
“……”我没再说话，因为觉得气氛太微妙，似乎说什么都不妥。
元洪抱着我降到地面上，说：“回魂路上不能飞，太危险了……你把这个拿着，如果出现紧急的状况，就把它亮出来，也许会有用。”
他塞进我手里的东西触感非常温润，似乎是玉。我摊开手掌，看了一眼，果然是。
“收好，别随便亮出来。”他握住我的手，让我攥紧那块小小的印章，旋即解释道：“这是鬼差印，象征身份的东西。但你不是真正的鬼差，就算有这个也很容易就会被识破，所以先藏着，真的需要用了再拿出来唬人……呃，唬那些怨鬼。”
“好。”我赶紧把鬼差印放进口袋里，想想又觉得不放心，万一到时候没机会掏出来呢？于是又用手攥着放在心口处，用元洪的长袍遮住。
元洪始终搂着我的腰，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走。
四周的迷雾里不断出现我认识的人，用各种理由招呼我过去，背后也有人不断地叫我的名字，我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回头。
“千万别回头。”元洪叮嘱道：“如果回头你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千万记住！”
“……好。”我把手里的鬼差印抓得更紧，目不斜视地快步往前走。
或许是我太紧张了，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元洪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直到……
他在我面前出现。
“闵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元洪挡住我的去路，满脸焦急地说：“这是通向地狱的路，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幻觉！这个元洪一定是幻觉！
我在心里提醒着自己，真正的他在我身边呢。我用空着的那只手往身边摸，结果……
却摸了个空。
难怪从刚才起，我就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原来是放在腰上的那只手消失了。
怎么回事？
到底哪个元洪才是真的？我该听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