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已经渐渐热起来了,丫鬟们换下绸缎棉布,换上了轻薄的衫子。正是端阳节,府上处处焚烧艾叶,杜鹃一早起来,就见自己做的香囊系在沈又容腰间,又跟画眉一块搓五彩绳,剪成一段一段的给小丫鬟们系上。

沈又容在里间坐着,打理一丛新摘下来的蒲苇。

杜鹃在外头跟小丫鬟们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儿话,进来回道:“铺子里的节礼和上一节的账本送来了。”

沈又容把插着蒲苇的青釉瓷瓶放在窗边,道:“拿来我看看。”

杜鹃将账本呈上去,道:“上一节,属玻璃铺子里的入账最好,京城权贵人家赶着要玻璃摆件,长公主府更是财大气粗,说要拿玻璃装窗子呢。”

沈又容一边翻着账本,一边道:“玻璃装窗子是不错,又干净又亮堂。看其他宗室会不会争先效仿,到时候连府上的窗子一起换了。”

沈又容将账本交给杜鹃,道:“玻璃铺子红火,预备着在东市开第二家店罢。这第一家店我打算给三丫头,一来玻璃方子是她的,二来算是为她添妆。”

第30节

杜鹃称是,上前收了账本,锁在了柜子里。

沈又容揉了揉眉心,道:“叫摆午饭罢。”

画眉即刻吩咐出去,不多时几个婆子抬着食盒进来,各色菜品摆了一桌子。

沈又容病后胃口就不大好,总觉得嘴里没滋没味的,吃不去下去饭食,人自然消瘦。后来沈朔送来几个厨娘,一位来自蜀中,小炒做得是一绝,一位来自江南,最擅长药膳,汤煲得最好,还有一位是宫里的厨子,面点做得格外精致。

连沈英都说,难为你哥哥能天南海北地搜罗来。

沈又容打眼看那一桌子菜,就觉得没甚胃口,杜鹃好生相劝,沈又容才拣了几样菜到里间榻上吃,剩下那些烧鸡肘子蒸鱼蒸肉都给丫鬟们分了。

里间小几上,只有几样时令菜,譬如槐花炒鸡蛋,笋丁炒腊肉,又一道粉煎排骨,一旁白玉碟子里搁着两半滋滋流着红油的鸭蛋。沈又容就着鸭蛋用了半碗鱼片粥,鱼片爽滑,鸭蛋鲜美,令人赞不绝口。杜鹃画眉看着,又哄着沈又容每样菜都夹了几筷子,这才放下了。

沈又容用罢饭,杜鹃画眉同小丫鬟们一起在抱厦里用,等都吃完了,才有回来伺候沈又容。

沈又容临窗翻书,画眉奉了茶来,沈又容尝了一口,道:“这是什么茶?吃着比今年的新茶还清甜呢。”

“就是今年的茶,”杜鹃一面归置东西一面道:“听说今年春天,茶园那边雨水不调,明前茶雨前茶都不大好,这是最后一茬了,再要新茶只能等秋茶了。我还想着实在不入口,要拣陈茶来吃,不想这最后一茬的茶,姑娘倒是吃中了。”

沈又容笑了笑,忽听得门帘响动,原来是沈朔走了进来。

“你还没有午睡?”沈朔走到椅子上坐下。

沈又容道:“还不困,这一天天的,左右无事,除了吃就是睡呀。”

沈朔笑了笑,道:“能吃能睡才是福。”

沈朔端起茶抿了一口,问道:“前几日送来那几个厨娘,可还好?”

“很好。”沈又容道:“谢谢哥哥。”

沈朔笑了笑,心说你该谢的人可不是我。

“对了。这两天家里乱,父亲下了狠手整治那些嚼舌头的下人们,连老太太院里都发落了个老管事。你若闲着无聊,不如去庄子上玩几天,这时节,樱桃,香瓜,鲜桃都熟了,你也去吃个野趣儿。”

沈又容来了兴致,沈朔见她有意,继续道:“你只管舒舒服服地出门,剩下的事我替你安排。”

“那敢情好,多谢哥哥。”

两人议定,说好出门。杜鹃画眉都很期待,她们出去的时候少,去庄子里的时候更少。依稀只记得哪一年跟着老太太去过一处庄子,天地广阔,可比府里舒坦多了。于是两人忙忙的开箱笼挑拣衣裳,打点行李,忙活了许久。

第二天,沈朔准备了车马,几大辆马车,沈又容与杜鹃画眉同坐一辆车,一些婆子丫鬟做一辆车,剩下的车里都装了行李,一齐往京郊庄子里去了。

到了庄子里,远近都是田地,望去绿油油一片,到了视线尽头便与天相连。就是庄子里的屋檐房舍,也多古朴雅致,三步一花五步一树,多是天然无雕琢。

进了正院,只见满院荒草,参差错落。杜鹃皱眉,道:“怎么也不将院子修整修整?”

管事回道:“这是留待秋天成霜的。”

杜鹃仍不满意,沈又容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也算有典故。”

沈又容沉思了片刻,道:“进去罢。”

几人进屋,屋里倒是十分干净雅致,宣纸糊的窗户,竹子编的藤桌藤椅,素青色的帷帐,上绣着浅白色的兰草,一应物事清新别致,留待佳人居住。

沈又容正看着一副题字,杜鹃与画眉忙着铺床叠被,外头没有人声,只有连风吹过叶子发出的响动。沈又容推开窗往外看,满园青草,随风起伏。她这会儿觉出些有趣了,就是不等秋天也好玩。

几人收拾好了,迫不及待就要出去。后山一大片的果园,里头什么果子都有。杜鹃找了个竹子编的篮子,同沈又容出门。

桃林里,一棵棵树排列整齐,成熟的果子缀在绿叶之间,几乎把枝条都压弯了。沈又容为出门,穿的是件窄袖青裙,头上斜挽了两只碧玉簪,干净又大方。她伸手去摘果子,成熟的鲜桃比拳头还大,她游走在桃林中,颇有些孙猴子逛蟠桃园的意思。

玩了半晌,篮子都满了,沈又容才往回走。走到院外,忽见不远处有棵枇杷树,树上琵琶黄澄澄的。

沈又容道:“我去那边看看,你想回去罢。”

杜鹃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我把桃子放下就还来。”

沈又容点点头,往那边走去。

枇杷枝有些很低,缀满了枇杷果。沈又容摘了一个,用帕子擦了擦,塞进嘴里,汁水酸甜丰沛,齿颊留香。

沈又容用帕子包着,一个接一个的摘。忽然一颗饱满圆润的果子从手中滚落下来,一直滚到一个人脚边。

沈又容顺着望过去,看见了树荫下,一身月白衣衫的纪琢。日光透过斑驳树影,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他的眉眼都沐在光里,烟尘在光里轻灵飘**。

沈又容顿住了,捧着手里的枇杷果子,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纪琢弯下腰,捡起那颗枇杷果,走向沈又容,放在了她手中。

沈又容抿了抿嘴,“多谢端王殿下。”

纪琢看着她的神色,解释道:“这个庄子是我的,不是你哥哥的。”

“我猜到了,”沈又容道:“我哥哥不喜欢风月之事,做不来等草木成霜之事。”

纪琢勾了勾嘴角,道:“我就是很有闲心去等草木成霜了。”

沈又容也笑了笑,她在墙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摆弄帕子包着的枇杷果。

“听闻你前段时间病了,”纪琢道:“如今可好了?”

“好多了。”沈又容道,但她仍低着头,不看纪琢。

纪琢目光一直在她身上,“陛下说让你进宫一事,是他用来试探我的,与你无干。你不必担心,你绝不会进宫的。”

沈又容顿了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眉眼也带出几分轻松。

纪琢就知道,沈又容是个心思重的人,一些事她不说,但她总会藏在心里。可她又那么年轻,一点点事情就能将她的心塞满了,整个人都沉重起来。

“大姑娘,你可愿嫁给我么?”纪琢忽然开口。

沈又容猛地看向他,眼睛都瞪得圆圆的,“你……你说什么?”

纪琢耐心地看着她,“我说,你可愿嫁给我?”

沈又容经历过最初的惊讶,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反问道:“你想娶我?”

纪琢点头,“想。”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沈又容是齐国公府大姑娘,她知书识礼,才干出色,貌美高贵,样样出色。纪琢想,这样的她很好。

而假如,沈又容不是齐国公府大姑娘,她叛逆乖张,行事大胆肆意,她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是擅长糊弄最会扬长避短,她喜欢吃喝玩乐喜欢美衣华服,不喜欢做规规矩矩的高门贵女。沈又容所有被世人称赞的品质全部褪去之后,纪琢仍然想娶她。

纪琢注视着沈又容,他看见沈又容神色逐渐变得复杂,问道:“那,你能娶我吗?”

纪琢神色忽得冷下来,他像是被人冒犯了,被人刺痛了。

沈又容低下头,指尖推着一枚果子滚来滚去,道:“那天在屏风后面听到你说的话,我整颗心都凉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本意,事实是,你不能娶我,那我自然也不会嫁给你。”

纪琢紧紧抿着唇,目光越发幽深难辨。

“那不是我的本意。”他忽然道。

沈又容轻声道:“那…..那当然很好呀。”可是也不能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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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绝不选择困难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