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修整了一二月,等到六月榴花盛开的时候,园子上下都拾掇完毕了。齐国公亲写了帖子宴请四皇子与端王,热热闹闹地布置了三日的戏酒。后宅里忙于工程的事情,上下都不敢偷闲,如今跟着松快松快。从老太太起,带着夫人姑娘们一道开宴会。

宴会开在水榭上,背枕青山,临水照花,偶有凉风阵阵,沁人心脾。上面老太太一桌,杨氏与李氏在身边伺候着。沈又容与几个姊妹一桌,各人身边大丫鬟侧立着。桌上摆了几样点心,中间一个八宝攒盒,装着鸡头菱角桃李葡萄等各样果品。

戏台上小戏子眉清目秀体态风流,沈又容撑着头,不错眼地瞧着。沈清妍暗地里笑,问道:“阿姐,这小戏子这么好看呐?”

沈又容回过神,笑骂沈清妍促狭。

沈思慧不爱看戏,拿糕点碎渣子撒在水面上,各色游鱼争先恐后的抢夺,带着水声哗哗,热闹得紧。

杨氏身边的丫鬟把沈清和叫去了,沈清和敬了老太太一杯酒,说了两句吉祥话哄老太太开心。沈清妍见了,便道:“只二丫头懂事体,说话做事会讨老太太欢心的。”

沈又容便往那边看了眼,笑道:“你要是想,你也往老太太跟前凑就是了。”

沈清妍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我没那么大脸面。”

老太太重嫡轻庶,几个姑娘里,沈又容独得老太太看重,沈清和好歹也是嫡女,老太太对她也不差,余下沈清妍就有限了。

戏曲一时唱毕,老太太退了宴席,走前命沈又容几个自在玩耍,让杨氏和李氏莫要拘束了她们。

杨氏坐了上首,笑道:“这几出都是热闹的戏,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若是觉得烦了,自去别处玩。这园子新建成,怕是还没逛过吧。叫嬷嬷们跟着,仔细叫人冲撞了。”

沈又容还要看那清秀小戏子呢,沈清和几个却不耐烦了,拉着沈又容同杨氏李氏说了一声,便到别处去玩了。

新修的园子不小,中间一个湖隔开两边,湖中荷叶连天,荷花清润圆正。挨着齐国公府的地方依旧做后宅花园,东边一半就作为四皇子燕居所在,男人们的宴会也在那边。

“我就不信你真的爱看那闹腾的戏,你就是看见美色就走不动道。”沈清妍道:“况那小戏子不过中人之姿,只体态风流些罢了。”

沈又容摇着团扇,道:“气度有了,容色也要增三分。”

沈清和笑道:“阿姐只在这上头最讲究了。”

姑娘几个走到一处山石边,一旁蔷薇藤蔓绕着假山郁郁葱葱,脚边就是潺潺流水,清澈见底。

“这地方好,风景好也凉快。”沈又容说要在这里坐会儿,命丫头在地下铺花毡,拿竹编的藤椅来。

沈清妍走到那边遥遥看着湖面,道:“你们不跟我去逛逛?成日家屋里待着,闷死了。”

沈清和与沈思慧便一起与沈清妍去逛。

沈又容帕子扫了扫藤椅,自在地坐下来,道:“你们去逛吧,日头大,当心中了暑。”

几个人就去了,沈又容独在花架下乘凉,那边水榭里的戏接着水音传过来,声音响遏行云,很是动听。

杜鹃便坐在小凳子上,给沈又容打扇子。

“一入夏,姑娘越发惫懒了。”杜鹃道:“新建的园子,同姑娘们逛一逛也没什么。”

“日后有逛的时候,何必非要大夏天的出来逛。”沈又容阖着眼,丝帕蒙在脸上。

杜鹃抿嘴笑起来,专心给沈又容打扇子,叫她歇息。

那边沈清妍逛着便同沈清和分开了,她自来喜欢奇异诡谲的景色,能赏常人不能赏之美景。

走到一处月亮门,门内数株玉兰,雪白的玉兰花搭在墙头的青瓦上,素雅得像幅画。

瞧着四下无人,沈清妍站在墙边的石头上,伸着手要攀折两枝。

“姑娘小心些,不要摔了。”

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沈清妍唬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月亮门倚着个年轻公子,衣着锦绣,头戴玉冠,剑眉星目,端的是俊美。

沈清妍从石头上下来,手帕掩了掩嘴角,问道:“你是谁?”

年轻公子不回答,倚着门笑问:“你要折花吗?我替你折。”

说着年轻公子就上前来,略踮一踮脚,就把枝头的玉兰折了下来。

他要递给沈清妍,沈清妍不接,“我不要了。”

年轻公子挑眉,道:“我将花折下来,你又不要了,姑娘好狠的心呐。”

沈清妍哼笑一声,“花是你折的,与我何干?”

说着,沈清妍便转身欲走。

转过一株海桐,那个年轻男子又道:“姑娘,你的手帕掉了。”

沈清妍站住,看着那年轻男子将玉兰包在手帕中,要递给沈清妍。

沈清妍不接,“我不要。”

年轻男子挑眉,“我碰过了,你就不要?外男碰过的东西,你都不要?”

“那也不是,”沈清妍笑道:“要是我掉下的是一荷包金子,你碰过的我也得要回来。一张帕子,左不过二钱银子罢了,你要就拿去呀。”

沈清妍说完,便不再理这个年轻公子,转过那边去了。

沈清妍看向来路,她已绕着湖走了许久,想来是走过了,从东花园走来了这边。

沈清妍一路回到与沈又容分开的地方,见沈又容躺在藤椅上,青花长裙垂在地上,脚边落了不少蔷薇花瓣,笑道:“阿姐真自在。”

沈又容睁开眼,问道:“跑到哪里去了,丫鬟也不带一个,你身边的月儿着急忙慌地找你呢。”

沈清妍在一边小花凳上坐了,道:“我方才绕忘了路,跑到那边去了。我还在那边遇见了个人。”

她将自己与那年轻公子遇见一事说了,团扇掩着半张脸,笑道:“阿姐,你说那人有趣不有趣?”

“我可不觉得有趣!”沈清和领着沈清妍的丫鬟从那边过来,眉目冷凝,“你同不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会面,还觉得有趣?”

沈清妍挑眉,道:“这话哪里说来?我碰见了个人,统共就说了两句话。”

“你还把帕子落人手上了呢?”

“一张素帕子,也没写名姓没绣花纹的,丢就丢了,有什么要紧?”沈清妍看着沈清和,“二丫头,你做什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沈又容看着两人吵起来,出来做个和事佬,“大夏天的,都心浮气躁起来。清妍虽有错处,倒不值当你发这么大脾气。清和,来坐下,躲躲日头。”

沈清和冷笑一声,“大姐姐惯会和稀泥的,这事明明就是她的错,私见外男,不知廉耻!”

这罪名可就大了,沈又容身边的杜鹃忙将小丫鬟们都赶走,在另一边训斥。

沈又容笑意淡了下来,摇着扇子对沈清妍道:“二丫头这话不是说你,是说我呢。”

她在宫里与四皇子见面一事想也瞒不住,比起沈清妍方才做的事,沈又容与四皇子是实实在在存了许亲的意思。

沈清和面色慌了一瞬,“我没这个意思。”

沈清妍也不敢说话了,正沉默之时,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来了,道:“前头叫姑娘们出去见客呢。”

沈清和道:“这就来。”

说罢,她先一步走了。

沈清妍看了看沈又容的神色,觉得她不像真生气,就道:“二丫头读书,把个脑袋都读迂腐了,清清白白的事儿看在她眼里都变了味。她视男人如洪水猛兽,我倒要看看,她以后是不是就不嫁人,不成亲了。”

“你也少说两句吧,”沈又容道:“出去逛连个丫鬟也不带,这也就是咱们自家人没坏心,落在旁人眼里,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呢。”

沈清妍说是,想起沈清和,又恨恨道:“我回头便用话本子将二丫头那些书都换了,也通一通她那迂腐的心。”

沈又容失笑,起身回去换衣服,然后去前面见客。少顷几人都换了衣服去正厅,四位姑娘都穿着一色的莲红色团花褙子蜜合色织金裙,沈又容鬓上簪了支衔珠金凤,端方大气。沈清和首饰一贯素雅,鬓上一支珍珠排簪与耳边白玉珍珠耳铛正相配。沈清妍则簪了一对榴花簪子,日光下熠熠生辉。沈思慧头上戴着花绒球,年画娃娃似的。

只见正厅之中,齐国公居上座,左边坐着个腰饰环佩头戴玉冠的年轻人,气度雍容不比寻常。度其身份,应当是端王。下首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公子,美服华冠,光彩照人。沈清妍略抬眼一瞧,心里一惊,这便是她在花园里遇见的人。

前头是国公府几位公子,已经同人见过礼了,此时正站在一侧,听齐国公与端王说话。

见姑娘们进来,齐国公道:“这便是府上几位姑娘了。”

齐国公看向姑娘们,道:“见过端王与四皇子。”

沈又容姊妹几个一起行礼,拜见端王与四皇子。

端王声音从容,道:“免礼。”

沈又容几个站起来,听见纪成曜笑道:“大姑娘我在宫里已见过了,余下几位妹妹倒还不认得。”

沈又容只好挨个说与四皇子,“这是我家二妹妹清和,三妹妹清妍,小妹思慧。”

纪成曜含笑的眼睛盯着沈清妍,拱手道:“几位妹妹有礼了。”

沈清妍抿着嘴还礼,心里不免有些懊恼。

齐国公看向端王,“我这几个子女都是愚钝的,蒙王爷不弃,许能侍候在侧。也望王爷不辞辛劳,使他们略学些什么,也就够了。”

端王语气温和,“国公爷客气了。”

齐国公抚着胡须看向下面几人,道:“日后你们兄妹一处读书,要勤勉克己,共同进益。”

“是。”沈又容几个齐声答。

齐国公摆手,命他们几个给端王敬茶,算是全了拜师礼。

男子那一列,端王只接了为首的二少爷的茶,女子这一列,端王就接过为首的沈又容的茶。

沈又容抬手奉茶,只觉手上一轻,抬头看时,端王略啜了一口,随后将茶放下。他目光随意扫过,正对上沈又容投来的目光。

第4节

沈又容一顿,头又垂了下去。端王只略顿了顿,依旧面色如常的与齐国公说话。

算上在宫里那次,这是沈又容第二次和纪琢见面,他们两个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

纪琢:进度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