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钓鱼的那天,沈又容算是全副武装,身着湖绿杭绸窄袖长裙,石青团花披风,头发编了好些小辫子,高高束起来,只带了个金镶宝花发冠,额间一点翠花钿,颇有些英姿飒爽的侠女风范。
纪琢坐在草棚子下的竹摇椅上,玉白长袍绣着繁复的暗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沈又容走到他身边,道:“夫子,学生来了。”
纪琢看了她一眼,目光流转间不经意透露着贵气。
“去罢。”
沈又容就到前头水边,吩咐杜鹃把东西都拿出来。杜鹃拿了个小小的竹椅,安安稳稳地放在石头缝里,又拿了个绣垫铺着。旁边的食盒里一应瓜果点心都有,底下还有一壶热茶。
沈又容坐下来,杜鹃怕她冷,又给了她一个铜丝手炉抱着。等她妥帖的拿起了鱼竿,杜鹃才悄悄退下去。
水面平滑如镜,早先还有蜻蜓,现在也都不见了。远处湖岸边有一棵银杏树,入了秋,满树金灿灿,叶子一半落在岸上,一半落在水里,像个临水沐发的姑娘。
沈又容抱着手炉看着湖面,鱼竿静静地临在水面上,一点都没有有鱼上钩的意思。
沈又容捻着桂花糕吃,倒没有浮躁之色。她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纪琢早就知道,平时也不争什么。或许是因为她是长姐,或许是因为她本身不缺。
“夫子要吃点心么?”沈又容看向他,道:“府里的桂花糕特别好吃,比外头铺子里的好多了。”
纪琢看着那黄糯糯的点心,略微一点头。
沈又容撇了撇嘴,这般理所当然,好像不是请他请吃点心,是给他上供似的。
沈又容起身,捧了碟子到纪琢身边。纪琢伸手拿了一块,送到口里,只觉软糯香甜,蜜糖腌渍过的桂花馅格外好吃。
沈又容看他吃过了,才道:“夫子,你先前总在这里钓鱼,现在这湖里的鱼都学聪明了,轻易不上钩呢。”
纪琢看她一眼,道:“鱼再聪明,能有人聪明?”
沈又容一噎,愤愤地转身要走。
“等等。”纪琢敲了敲一边的木桌,沈又容不情愿的把点心碟子放下。
沈又容等得无聊极了,瞧见那边周兰璋从南边过来,很是高兴,冲他招手。
周兰璋看见了沈又容,脸上一下子笑开了。他走近草棚,先拱手向端王行了礼,此后才走到沈又容身边,撩衣在山石上坐下。
沈又容殷勤请他喝茶吃点心,向他抱怨,“这里的鱼都不上钩了,昨天我好歹钓上了两条,今天一条都没有了。”
周兰璋笑道:“急不得。”
沈又容撑着脸,道:“我都想一会儿下去捞了。”
周兰璋失笑,笑过后又嘱咐她,“湖水深,轻易可不要下水,出了事不是闹着玩的。”
沈又容点头,同周兰璋说了些什么,两个人都笑开了。
纪琢冷眼看着两人叽叽咕咕的说笑,心说,鱼都要被你们烦死了。
随手,他将书撂在一边桌子上,起身走了。
沈又容瞧着他走了,便同周兰璋道:“走罢走罢,今天就到这里罢,说不定明天运气就好了呢。”
周兰璋一面看着沈又容提衣离开,一面笑道:“你倒是会偷懒。”
沈又容钓了三天鱼,只有一条笨鱼上了钩。她害怕有人跟自己先前一样把鱼放了,所以不敢将鱼养在竹篓里,而是小心谨慎的带回了院里,养在水晶鱼缸里。
那一日早起上学,起床便觉得寒凉。推窗一看,雾茫茫的,草木都落了霜。学堂里添了几个炭盆,沈又容捧着手炉进去,好半晌才暖和起来。
她伸手磨墨,要预备着写大字了。
沈清妍和沈清和说了什么,转过来叫沈又容,道:“阿姐,你听说了没有,父亲问我们院子住的好不好,还要不要换。若是不换,就要把牌匾定下来了。”
“我院子挺好的,住了那么些年了。”沈又容道:“你想换院子?”
沈清妍摇头,“我是想问你给院子取什么名字好。”
沈又容顿住笔,道:“这个我倒是没想好。”
沈清和道:“还要镌刻牌匾呢,要找个字好的帮我写。”
沈清妍道:“我已想好了,院名就叫百草园。”
沈清和不解其意,道:“你院子里也没多少种草木,百草园从何而来?”
沈清妍道:“我就要叫百草园,日后学堂就叫三昧书屋。”
沈清妍和沈又容都不明白,沈清妍也不解释,兀自高兴。
纪成曜听见了,敲敲屏风,道:“你的院子,我来帮你题名,好么?”
沈清妍“呸”了一声,道:“我才不叫你写呢,我家大哥哥的字是一等一的好,我可以请大哥哥给我写。”
纪成曜求道:“你就叫我给你写罢,我的字也很好呢。”
沈清妍不理,对沈又容道:“我听说,夫子的字也特别好,大姐姐,你要不要叫夫子给你题名啊?”
沈又容顿了顿,还没说话,沈清和就道:“我也想要夫子的字,就是觉得怪不合适的。”
“这有什么的,”沈清妍戳了戳屏风,“还有人一定要给我写呢。”
纪成曜便笑了,又同沈清妍悄声说些什么。
沈清和便同沈又容说话,道:“大姐姐,你要请夫子给你写么?”
沈又容道:“夫子未必会理会这些事罢。”
“我看夫子对你很好,你们不是还一块钓鱼么,约摸也算得有交情了。”沈清妍笑道。
沈又容问:“那我去问问罢,二丫头,你要不要也请夫子写呀。”
沈清和刚要说话,沈清枫求道:“妹妹,让我给你写罢,我的字也不差的。”
沈清和不愿意,沈清枫求着她,道:“妹妹,让我给你写罢,我还送你一副对联好不好?你就叫我给你写罢。”
沈清和与沈又容对视一眼,悄悄笑起来。
中午回去用了饭,沈又容对了一会儿账,刚想睡一会儿,杜鹃进来说,该去钓鱼了。
沈又容长长叹了一声,披着厚实的披风,一路往草棚子去了。
草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了帘子,也都是草编的帘子。沈又容看向草棚,里面纪琢的面容被草帘子遮住了,只看得见他随意得半躺在摇椅上,盖了一张织金毯子。
沈又容以为他睡着了,悄悄走进去,刚刚走到纪琢身边,纪琢就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光华内敛,倒映着沈又容的影子。
沈又容微愣,纪琢抬了抬眼,道:“去钓鱼罢。”
沈又容愣愣地去了,脑海里总回想着纪琢那双漂亮的眼睛。
鱼钩入了水,半晌也不见动静,沈又容想着想着就困了,她每日都要午睡,不然一下午都没有精神。何况今日天色阴沉,寒风朔朔,正适合躺在高床软枕上,置身暖帐香衾中,昏昏睡他一下午才好。
第22节
寒风吹过湖面,扑到人身上,越发寒冷了。沈又容抱紧怀里的手炉,缩在小椅子里打瞌睡。
纪琢看着她的脑袋一点一点,最后歪在椅子里,缩成小小一团。
纪琢起身,走到她身边,屈着身子打量她。沈又容睡着的时候是很安静的,眉目也都舒展开,是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金玉一般的人。
她有些冷了,缩了缩脖子,耳边的坠子挂到了披风的风毛上。纪琢伸出手,小心的顺了顺耳坠子,不经意碰到了她的侧脸。
沈又容的脸颊微凉,几乎和碧玉坠子一样凉了。
纪琢拿来毯子,盖在沈又容身上。鱼钩起起伏伏,也没人在乎。
沈又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纪琢顿了顿,却没有离开,依旧曲着身子看着沈又容。
沈又容愣愣的,分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是纪琢先开的口,道:“水边冷,小心受凉。”
沈又容摸着身上的毯子,道:“谢谢夫子。”
纪琢没说话,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又容。沈又容反倒不自在了,左看右看的扯话题。
“我们院子要换匾额了,知道夫子字写得好,可否请夫子替我题名?”
纪琢站起身,从容地回到桌边,道:“你的院门牌匾,要我来写?”
沈又容摸了摸耳朵,道:“夫子若是不方便,就罢了。”
纪琢道:“也没有不方便,你回头将院名告诉我,我写了给你。”
沈又容道:“多谢夫子。”
他们两人又没话说了,以往也有相对沉默的时候,都没有这一次令人觉得煎熬。沈又容终于看见了湖面的动静,她把鱼竿抬起来,只见鱼饵已经被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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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你们干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