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纪琢总觉得沈又容近来练字认真了些,也不总想着糊弄了,能看得出有长进。相反的,她在学堂里越发沉稳安静,每日只同几个姊妹说话,按着点上下学,规矩得近乎木讷。

连沈清妍都察觉到了不同,问道:“阿姐,近来心情不好么?总觉得你懒懒的,不爱说话了。”

“是么?”沈又容翻着一本书,无所事事的样子。

沈清和道:“有,我也觉得。”

沈又容只笑了笑,不说话。郭雪竹刚从纪琢身边回来,闻言哼了一声,道:“又容妹妹每日只用做个富贵闲人,能有什么事?”

沈又容眼也不抬,“雪竹姐姐每日倒是忙,夫子跟前侍奉过,又要往哥哥们的院子里逛一逛,连杜鹃每一日也不必走这些路,雪竹姐姐也不嫌累呀?”

郭雪竹面色涨红,“我每日各处走动,也是一片诚心,倒让你拿来跟丫鬟比了!”

沈又容翻过一页书,道:“雪竹姐姐诚心大得很,不拘哪一个,总有能看见的。妹妹眼拙,平日不见姐姐来,也瞧不见姐姐的诚心。”

沈清妍和沈又容都笑出声。郭雪竹各处应承,不拘是纪琢还是沈朔,抓住了哪一个都是好姻缘,可不就是她心大了。

郭雪竹气的面皮紫涨,偏偏郭春竹今日不在,没人帮她。她气极了,竟什么都不管不顾,干脆跑出去了,丫鬟连忙跟上,动静惊动了纪琢与四皇子。

四皇子敲敲屏风,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沈清妍道:“不管你的事。”

纪成曜笑道:“我也没说什么不是。”

沈清妍不理他,只看向沈又容,道:“阿姐,你难得这般刻薄,怎么,她惹着你了。”

沈又容合上书,“倒没有哪里惹到我了,只是看着厌烦。”

沈又容回头看向两个妹妹,道:“今日天气凉爽,想不想出去逛逛?入秋了,也看看时兴的首饰衣裳。”

“出府去么?”沈清妍不住点头,“好呀好呀!”

沈清和却有些担心,“我们怎么出去?若是瞒着大人,回来可是要挨罚的。”

“这你们不用管,”沈又容道:“我去找老太太。”

沈又容手下不少庄子铺子,时不时的也出府去看看。

沈思慧也凑过来,“我也想去。”

沈清妍压下她,“你还太小了,不能出去。”

沈思慧看向沈又容,沈又容道:“乖,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几人商议定,午后便回禀了老太太和杨氏,预备出府。

前头沈清枫骑马,后面沈又容姊妹三个坐在马车里,欢呼雀跃的出府去了。

她们先去了朱雀大街的朱玉阁,朱玉阁是京城里第一等的珠宝铺子,地处朱雀大街,三间大门面,瑞光照壁瓦凝烟,端的是富丽堂皇。贵女们若是头上没两件朱玉阁的首饰,总不叫人看得入眼。

沈又容几个下了马车,朱玉阁的掌柜忙来迎,客客气气地将几人引到二楼厢房。

沈又容撩衣坐下,道:“挑些好的,新奇的首饰头面来。”

掌柜的应是,不多会儿,一行十几个年轻丫鬟捧着漆盘鱼贯而入。漆盘垫着绒布,摆放着各色金银玉器,一样一样的送到几位姑娘面前,等待挑选。

“这个好看。”沈清妍挑了个玲珑烧蓝珍珠发簪,道:“衬二丫头今天的衣裳。”

“我有个差不多的,”沈清和道:“这次想挑些色彩明艳的,换换花样。”

沈又容拿了只嵌宝石蝶戏双花鎏金簪,道:“这个呢,就是上头宝石成色不大好。”

“是个鎏金银簪子,自然不会配太好的宝石。”沈清妍问那丫鬟,“要更好些的。”

一面又上来几个丫鬟,手上的东西光彩夺目。

“这些倒还差不多。”沈清和拿了支珍珠流苏步摇,“看,这个多精巧。”

沈又容拿过来看了,道:“珍珠倒还其次,花样却新奇,你带这个,穿那件缂丝大袖衫,想必很漂亮。”

沈清和满意了,将这件留了下来。沈清妍笑道:“你才说要些鲜艳些的,就又挑了个珍珠簪子。”

沈清和只得又拿了一对金累丝宝石梅花簪,道:“这个怎么样,我看大姐姐有一对差不多的。”

沈又容接过来看了,道:“不错,不过我有好几对的,你要,拿走就是了。”

沈清和摇头,一般的也就罢了,这种足金簪子,又是镶宝石的,总不好白要沈又容的。

沈清妍道:“那我也要挑一对,倒时候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去学堂,气死郭家那两个。”

沈清和打趣道:“只怕她又要向你伸手要了。”

沈清妍摇头,“真真烦死个人。”

沈又容看她一眼,道:“你们都讨厌她两个,那我把她们赶走可好?”

沈清妍问道:“怎么说?”

沈又容道:“这事简单,你们不要问了,保管明天见不到她们了。”

沈清妍和沈清和对视一眼,不知道沈又容打什么主意。

第20节

几个人正挑着,忽见沈清枫从下面上来,对沈又容道:“大妹妹,我才想起来,父亲交代我给端王殿下备一份礼,趁着这个时候,你看着挑一块玉佩,或者扇坠,不拘什么,知道是给端王殿下的一件玉器就是了。”

沈又容问道:“给他送什么礼?”

“他是夫子呀,”沈清枫道:“中秋那会儿因着我的事,阖家上下都没好好过,也没好好备一份礼给夫子。趁着重阳节,该补一份好礼给他。”

沈又容顿了顿,声音淡淡,“夫子就是好呀,坐着都能收礼。”

沈清枫笑道:“这话怎么说的,夫子教导我们尽兴尽力,做学生的,备份礼也应该。”

沈又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二哥哥,你回头同父亲说一声,夫子不是一般的夫子。咱们几个进学堂是趁了四皇子的光,郭家姊妹俩算什么?她们也来学堂里进学,岂不是真把端王当夫子了?”

沈清枫这么一想,觉得也是,道:“我稍后去回父亲。”

沈又容姊妹几个对视一眼,各自悄悄笑起来。

沈又容最后挑了一块青玉双鹤佩,上等羊脂玉的料子,温润透亮。沈清妍拿来看了,问道:“可有什么寓意?”

沈又容随口道:“祝夫子福寿绵长。”

沈清和掩唇笑道:“夫子还那么年轻,这个意头是不是有些早了。”

沈又容勾唇笑了笑,却不说话。

挑完首饰她们又去了绸缎庄,挑了几样时兴绸缎,定了几身衣裳。倒是掌柜的看她们非富即贵,又抬了一箱子的皮货来,说这是今年最早一匹皮毛。

沈又容摸着,倒不如家里的,于是只挑了两条灰狐狸皮,做些小东西。

出去逛了一趟,沈又容心情好多了。当晚,沈英同杨氏商议郭家姊妹的事情。沈英话中埋怨杨氏行事不妥,不该让郭家姊妹去学堂。

杨氏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转眼找上堂姑母,夹枪带棒的嘲讽了一顿,将人挤兑走了。

于是第二天,学堂里果真没有郭家姊妹的影子了。

沈又容簪着新的发簪,穿着新的衣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来上学。纪琢看了她好几眼,课间的时候将人叫到屏风后,点评她交上来的字帖。

“大有长进。”纪琢道。

沈又容眉眼低垂,客气道:“多谢夫子。”

纪琢目光微凝,“大姑娘,我是哪里惹了大姑娘生气了?怎的忽然如此生分了。”

沈又容不动如山,“学生待夫子一如既往,何来生分一说。”

纪琢捻了捻手指,道:“奉茶。”

沈又容顿了顿,问道:“我么?”

纪琢点头。

沈又容不大情愿,脸上写着,又不是没有奉茶的人为什么让我来奉茶。

“既然是学生,侍奉夫子不是本分么?”

沈又容闭上嘴,接过长鸣手中的茶,刚要放到桌子上,手一歪,茶水就倒了满桌子。桌上的纸张湿透了,墨水氤出,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沈又容一脸无辜,道:“学生愚笨,夫子勿要怪罪。”

纪琢两指捻了一张纸,道:“真可惜,大姑娘好不容易写了张像样的字。”

沈又容看向纪琢,纪琢笑了,道:“重写一遍罢。”

沈又容脸色一下子落下来,愤愤地出去了。

纪琢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想,这就生动多了。

没几日沈清枫生日,请了家里兄弟姊妹在他院里小聚,摆了几桌螃蟹请吃酒。沈清枫院里的秋水仙是最好的,沈又容姊妹几个赏花吃酒,听着沈清枫他们作诗。沈清和也会作诗,作的诗很不错,沈又容就不行了,同沈清妍沈思慧一块,玩沈清妍弄出来的新奇纸牌。

午后宴席散了,沈又容园子里逛了一会儿才回来。回到院里,瞧见抱厦里杜鹃同人说话,她走进去才发现是白烟。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在一块儿做绣活。

白烟起身让沈又容上座,道:“我想着午后无事,才来找杜鹃妹妹说说话,姑娘怎么不在院里?”

“我家二哥哥生日,我们都在他那边吃酒呢。”

沈又容坐下,杜鹃忙端了茶给她吃。

白烟笑道:“怪不得大姑娘今日面含春色,越发明艳了。”

沈又容摸了摸脸,道:“平时不大吃酒,略吃一点就上了脸了。”她看见小几上扔着各色丝线,道:“这是做什么呢?”

“我们打络子呢。”白烟道:“我家殿下新得了玉佩,可惜没有相配的络子,我知道杜鹃手巧,才来请她帮我打个络子。”

说着,白烟将玉佩拿出来,就是沈又容挑选的那块青玉双鹤佩。白烟将玉佩送到沈又容面前,道:“我们说,要用浅灰色的线打四方如意结,姑娘觉得好不好?”

沈又容看见那块玉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忽然就像被压住了,闷闷的透不过气来。白烟问她,她也没有反应过来,好半晌才道:“不若用鸦青色的丝线,显得庄重。”

杜鹃忙寻了鸦青色的丝线来,配在一块给白烟看。白烟看了,笑道:“姑娘就是姑娘,比我们上乘多了。”

沈又容笑了笑,听着白烟说些闲话。

那边小丫鬟过来叫白烟,白烟只得把玉佩留下,同杜鹃说,“好歹快些,殿下等着用。”

杜鹃应了声,送白烟去了。

回到抱厦,就见沈又容歪在榻上,手指灵巧地穿梭在丝线之间,不多会儿,已然初具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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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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