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又容又迟到了,昨天是沈清妍生日,她们几个瞒着大人偷偷喝酒,闹到了很晚。今日起床沈又容还觉得倦倦的,做什么都慢吞吞。果然,等她到学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了。

沈又容看了看,却没见上首的纪琢。她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悄声问道:“夫子呢?”

沈清和在看书,道:“夫子今日要迟些。白烟姑娘说夫子昨日去礼佛,晚上宿在寺里,今日要晚些到。”

沈又容点点头,往砚台里添了些水开始磨墨。等她写完一张大字,纪琢才姗姗来迟。

他大约是从寺里直接回来的,穿着荼白的重纱锦袍,一支简单的木簪子挽着发髻,手上还拿着一串伽楠念珠,周身淡淡的檀香味儿。

大概是被寺庙洗涤了心灵,沈又容将墨还没干的大字当做昨天的作业给他看,纪琢竟仍云淡风轻,还夸了一句,“有长进。”

第14节

沈又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说礼佛好呀,以后多多礼佛吧。

七月半中元节,府上预备秋尝祭祖。宫里淑妃娘娘信佛,七月十五是佛教的盂兰盆会,是大日子。淑妃不仅在宫里礼佛,还命四皇子亲往东林寺烧香拜佛,印经散文。

府上老太太听说,欲一同前往。一来为娘娘祈福,二来祈愿沈清枫科举顺利,三来山中比外面凉爽,在那里住上几天,权做避暑。于是命杨氏李氏同家中姑娘少爷一同前去。

外头少爷们还罢,里头姑娘们成日家二门外都难出,一说要出门,登时热闹起来,忙忙地收拾东西打点行囊。

几个姑娘都在沈又容屋里,各人端着一份撒了山楂果仁的冰碗,一面吃一面看丫鬟们收拾东西。姑娘们金贵,上到锦被床褥,下到痰盂拂尘,都得家里带去,不用外边的东西。

画眉打点妆奁,杜鹃收拾衣装,沈清和道:“山里凉,倒是要拿两件披风预防下雨刮风。那等宽袖大衫就不要拿了,前儿七夕那件我就没带,生怕山里挂到什么刮坏了。”

沈清妍道:“依我说,你们都跟我一样,准备两件锦袍,到时候咱们自在玩。”

沈又容道:“没有现成的,怕是要到布庄里买成衣了。”

“就是穿也不过这一回,不是自家做的也无妨。”沈清和道:“对了,老太太吩咐你,带着娘娘赏的那对耳铛。”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妍,沈清妍没说话,只咬着小银勺子,看丫鬟们收拾东西。

沈又容收回目光,道:“知道了。”

国公府出行,摆开全服执仗,马车轿子占了一整条街。一大早就出行,及到半晌午才到了东林寺。寺里早备好了干净院子,老太太,杨氏李氏住在一个院子里,沈又容带着几个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少爷们由沈清枫带着住在一起。沈朔要当值,倒不跟大家一起来。

到了院子里,丫鬟们先给姑娘收拾出来歇脚的地方,接着就去收拾从家里带来的东西,闹闹腾腾的收拾到了晌午。

寺里的小沙弥说斋饭已得了,俱在院门外候着,丫鬟们各自领了,端回各自房里。

沈又容净了手,来到桌边一看,只见桌面上摆了几样斋饭,一碟素烧鹅,一碟素火腿,一碗煨鲜菱,一盘炒春芥,几样黄瓜酱菜,一份萝卜汤圆并一碗桃花稻米。样子虽不多,滋味却不寡淡,尤其是那几样酱菜,倒比府里的还有味道。

用罢饭,沈又容坐了一会儿,同几个丫鬟一面收拾一面说话消食。不多会儿,沈又容觉得困倦,杜鹃画眉便铺设床褥,伏侍沈又容午睡。

午后醒来,沈又容总算有了些精神,杜鹃伺候她换衣裳,梳头发,从妆奁里拿出那对珍珠耳铛。

沈又容皱眉,“不要这个。”

杜鹃劝道:“过会儿要去老太太那里,好歹让老太太看看,太不情愿了反而不好。”

沈又容只好作罢,换了缃色绸子撒翠的上襦,缥碧色洒金长裙,水葱似的水灵灵一个人,配上那珍珠耳铛倒很适宜。

沈又容先叫着沈清和,沈清妍,要同她们去见老太太。沈清和道:“母亲早命人吩咐了,说老太太正同大师说话,叫咱们自去玩耍,明日一早再去上头香。三丫头早跑出去玩了。”

沈又容道:“那咱们俩出去逛逛吧。”

沈清和摆手,“母亲叫我给哥哥抄经祈福,我还差一些,你先去吧,我抄完了找你。”

沈又容只好一个人带着丫鬟出去了。

东林寺位于半山腰,山门大殿宏伟,遥望山顶,云霞满天,俯瞰山脚,绿树成云。沈又容从院外起漫无目的的绕到后山,后山有一座石桥,正对着溪水激**的瀑布,两边都是绿树,随风摇摆。

沈又容走到那石桥上,自上而下的瀑布激起大片水花,都落在她身上。她用手里的团扇挡着,跟丫鬟一路笑着跑过去。山里凉爽,丝毫没有闷热之感,迎面而来的山风,吹得衣裙飘飘起伏,使人浑身舒畅。

沈又容觉得心境开阔不少,仰望着飞流而下的瀑布,瀑布上头腾起水雾,映着日光也有些七色彩虹的影子。

杜鹃觉得阴凉,道:“我回去拿件衣裳,画眉小心伺候着。”

画眉应了声,沈又容看着杜鹃回去,道:“我倒不觉得冷,只觉得凉快。”

“杜鹃怕姑娘受凉。”

画眉瞧见石桥那头的竹林里有个小石亭子,道:“姑娘,咱们到那边坐会儿吧。”

沈又容说好,同画眉一道过桥那边,石亭子后枕着山,前面是林子,上面另有一行台阶,是往上头去,都被青苔铺满了。

沈又容走到亭子里,画眉帕子垫了石凳,让沈又容坐。沈又容刚坐下,忽然听见哗哗水声里夹杂着人声。

“……扬州盐政上亏空三十万两银子,可是负责此事的蒋大人是陛下心腹。朝堂上吵得反了天,陛下却暗示蒋大人,只要还了这三十万两银子,便将这事抹过去……”

画眉不明所以,看向沈又容,沈又容示意她噤声,神情严肃。

“……蒋大人凑了三十万两银子,正送往京城。”

安静了一会儿,上头传来另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劫了这三十万两。若蒋宏拿不出来银子,陛下想保他也保不住。如果蒋宏敢动科举舞弊的赃银,等到秋闱之后,再将这件事情闹出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

画眉目光惊惧,紧紧拉着沈又容的手。沈又容浑身紧绷,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上头安静了很久,沈又容与画眉对视一眼,悄悄站起身往回走。

石亭边乱石林立,沈又容走得急,不妨踩到了石头上崴了脚,身形猛地一歪。画眉连忙扶住,“姑娘!”

话刚出口,画眉便惊惧的捂住了嘴。周围一静,上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匆匆的沿着石阶下来。

不等沈又容与画眉反应,一柄利剑直冲着画眉而来。

“夫子且慢!”沈又容喊出声。

长剑横在画眉身前,将将停住。

沈又容回头看,只见持剑的是纪琢身边的长肃,他身后长鸣也从石阶上下来,看到沈又容的时候,神色惊讶。

石阶之上还有道白色的身影,沈又容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扶着石栏的一只手,手腕上挂着串伽楠念珠。

早在沈又容听到那道声音时,她就知道了那是谁。

长鸣走到长肃身边,示意长肃将画眉带走。沈又容有些着急,但无力阻拦,面上却还要撑着从容不迫的样子。

石阶上那人终于动了,他缓步走下来,走到亭子中,捡起沈又容掉落的团扇。

那是一柄玉色荷花团扇,荷花亭亭,荷叶碧绿,也是纪琢给画的花样子。

纪琢拾起了团扇,一步一步走到沈又容身边,将那柄团扇递给沈又容,面上是他一贯的温和从容。

“大姑娘小心些。”纪琢声音温煦。

沈又容紧了紧手心,“谢夫子。”

沈又容伸出手,自他手上接过团扇,忽听见他问:“大姑娘听见了什么?”

沈又容手猛地一抖,差点又把团扇掉下。

纪琢负手而立,神色温煦地看着沈又容。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沈又容低着头,不与他对视,“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家里人要来找了。”

沈又容不管纪琢信不信她说的话,只是示意他,自己是公府之女,出了事情可不是小事。

纪琢却笑了,道:“此地幽静,下面是十几丈的山坡,外面溪水也有数尺深。若是一时不差摔下山坡,或者掉进溪水里,喊都喊不来人呢。”

沈又容背后的汗毛一寸寸立起来,她想不到学堂里温和的夫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沈又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我若出了事,别人也就罢了,我哥哥可不是好糊弄的。”

纪琢没说话,一下下的拨弄着伽楠念珠。瀑布飞溅的水声很大,但是沈又容觉得自己心跳得更响。

纪琢忽然动了,他向沈又容走了一步,沈又容大惊,不自觉的想往后退,可是她崴了脚,脚踝锥心得疼。

眼见就要摔倒,纪琢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纪琢骤然来到了自己眼前,沈又容脸都被吓得发白了,纪琢却还是那幅温和样子,“大姑娘,小心些。”

沈又容没说话,纪琢手指碰了碰沈又容耳边的坠子,道:“死人头上扒下来的东西,大姑娘戴着也不嫌忌讳?”

沈又容屏息,一句话也说不出。

纪琢手指轻巧的动了两下,就把一只耳环从沈又容耳边摘了下来。随即他松开手,沈又容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忍着疼,抬起头看向纪琢。纪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这是大姑娘的贴身之物,若是落到了别的不三不四的人手里,大姑娘的清誉可就毁了。”

沈又容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纪琢好整以暇,“不管大姑娘听没听见,只要事情不成,少不得赖在大姑娘身上。大姑娘,只盼着我一切顺利吧。”

说完,纪琢抬手,长肃放了画眉,画眉忙跑到沈又容身边。

纪琢转身,身形挺拔的像一杆竹。

“长鸣,送大姑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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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呜呜呜,他真的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