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了一阵急雨,把草木打得七零八落,湖里的荷花荷叶也都翻了叶子,个个盛着一汪水珠。沈清和趁凉,往杨氏院中去,欲问一问月钱的事情。
一进院子,就听得屋中打骂声,一个婆子拉着一个小丫鬟出来,那小丫鬟哭得泪珠子断了线似的。
“这是怎么了?”沈清和问道。
婆子道:“小丫鬟打了茶碗,惹得夫人生气,叫逐出去,不让在夫人院里伺候了。”
沈清和进屋,屋内正中放着一个大冰鉴,里头的冰化了大半。
杨氏在里间歪着,穿着件半旧不新的黛紫撒花裙,头发散着,额头勒了条嵌珍珠的抹额。
听见沈清和进来,杨氏才坐起来,神色依旧郁郁。
“母亲怎么了?”沈清和亲自奉了茶。
杨氏不要茶,抚着胸口道:“心里烦闷。”
沈清和将茶放下,道:“母亲纵然心情不畅,也不应对个小丫头喊打喊杀的,失了气度。”
杨氏摆手,问道:“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事?”
沈清和道:“眼见这一月就要过完了,月钱还没发,纵使底下人不说,心里也要嘀咕。何况,母亲这事做的不像样子,哪有挪用公中的钱办私事的?传到父亲和老太太耳朵里,又要生气了。”
杨氏登时怒了,“我做事不像样子?谁事情做得好,那边大姑娘做得好,叫她来管着家吧!”
沈清和被一同抢白,神色也不好看。
杨氏一面哭喊起来:“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若不是为了你和你哥哥,我何必做这些事!我从墙缝里扣银子花,我不知道别人笑话我?二姑娘,你要是争点气,我何必如此啊!”
沈清和眼圈腾的红了,又急又气道:“叫我争气,我如何能跟大姐姐比!她手里有先头夫人的嫁妆,父亲老太太都疼她,大哥哥的好东西每日往那边院里送,她一根簪子抵我满身的首饰。我还能怎么争气!我还能怎么跟她比!”
“二姑娘,你这是嫌弃我了!”杨氏气道:“是,我出身不好,我是姨娘扶了正了!可我吃的穿的哪一点亏了你了!”
杨氏气得抹泪,“人人都瞧着我是姨娘扶了正的,府里上下都打量着看我的笑话,连吴姨娘都敢要我的强!”
“你这是什么话,”沈清和道:“她一个姨娘,那比得上你正头夫人!你自己不尊重,自轻自贱同她纠缠,指望谁能看得上你?”
杨氏哼了一声,“她可不是什么姨娘了,她丫头搭上了四皇子,日后这府里哪还有我容身之地!”
沈清和心头一跳,道:“母亲胡说什么!”
杨氏住了嘴不说话,兀自抹着眼泪。
沈清和见状,声音也软了,道:“是女儿不对,不该同母亲顶嘴。只是月钱确实拖不得了,我哪里还有些银子,母亲先使着,好歹别叫传到父亲耳朵里。”
杨氏道:“我不用你的钱,我还有些私房,月钱会尽快放下去,你别问了。”
沈清和只好说是,又坐了一会儿,方退出来。
她心事重重的走到东花园,迎面碰上沈又容穿水榭过来,她站住脚,同她打了招呼。
沈又容今日穿了件织金半臂上襦,一件泥金托地长裙,摇着团扇的手指染了蔻丹,整个人明艳非常。
沈清和看见她,心里微微有些酸。沈又容五官出色,华服明艳素裳脱俗,一向是浓妆淡抹总相宜。而自己呢,比不得沈又容是人间富贵花。她只好做素雅打扮,也落个不染纤尘的美名。只是瞧见沈又容的美衣华服,心里不是不羡慕的。
“这是怎么了?”沈又容摇着扇子,道:“眼圈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沈清和忙低下头,道:“没什么,风迷了眼。”
沈又容情知不是,但也不多说,只道:“三丫头身上不太好,我去瞧瞧她,你去不去?”
沈清和刚哭过,妆容半残,摇头道:“我这会儿有事,晚会儿再去。”
沈又容点点头,就要越过沈清和过去。
沈清和心里微酸,道:“大姐姐,我怕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你了。”
沈又容愣住了,回头瞧沈清和。沈清和说完这话,便觉得不好意思,帕子掩着,看不出神色。
沈又容笑了,道:“你有亲生母亲在身边,只这一样就胜过我无数了。何况你我姐妹,有什么谁越过谁的。”
沈清和微愣,看着沈又容笑着说出这番话,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沈又容扇子给沈清和扇了扇,道:“这会儿又热起来了,你快回去吧。”
沈又容与沈清和道别,沿着石子路往沈清妍院子里去。路两边新栽上的凌霄花,树荫下有小鸟儿乘凉。沈又容一面看一面走,走到了桃花坞。这会儿桃花都败了,只剩下一树树绿油油茂盛的叶子,一间小竹楼隐在其中,倒是清净。
沈又容立在凌霄花下,瞧见个小丫鬟从桃花坞那边进去,问道:“那不是三丫头身边的竹青么?”
杜鹃看了,道:“就是她。这会儿不在主子跟前伺候,倒往这地方躲清闲。”
沈又容刚要下去,就见纪成曜从那边过去,大步进了桃花坞。杜鹃倏地一惊,道:“姑娘!”
沈又容没说话,团扇遮了半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是竹青不在主子跟前伺候,而是竹青帮着主子与四皇子私会才是。
杜鹃看向沈又容,沈又容摇着扇子,声音平静,“方才瞧见几个丫鬟也往这边来,你去拦一下,别叫她们过来。”
杜鹃应了声,去了。
凌霄花下只剩沈又容一个,沈又容看着下头的桃花坞,眼底眸光闪烁不定,旁人只窥不见她的心思。
她没下去,只让杜鹃拦了往这边来的人。略站了一会儿,沈又容提着衣裳转身,不期然撞上一边山坡上的纪琢。
沈又容一顿,面色倏地变了。
纪琢负手而立,气度从容,他看见了桃花坞,也看见了沈又容,但是神色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沈又容心里打了个突,对着他行了礼,“夫子好。”
纪琢淡淡颔首,“大姑娘好。”
沈又容握着扇子的手指捏紧了,问道:“夫子怎么在这里?”
纪琢拂开树枝,不紧不慢的往这边走了几步,在一棵椿树下站定,与沈又容的距离不远不近。
“趁着雨后凉快,出来走走,看这边树木苍翠清幽,越走越深,便到了这里。”
沈又容捏着扇子,笑道:“虽然树木苍翠,但是寂寥无人,过于幽静了,不宜久处。”
纪琢没说话,沈又容抢在他前头,道:“学生送夫子回去吧。”
纪琢挑了挑眉,道:“好。”
于是纪琢在前,沈又容略落后半步,两人沿着沈又容来时的路往回走。
沈又容悄悄的回头看,桃花坞里还是没人出来。
两人相对无言的走了一会儿,迎面碰上杜鹃和长鸣,长鸣是来寻纪琢的,见到纪琢,忙向他请罪,而后立在他身侧。
纪琢转过身,对着沈又容微微颔首,道:“谢过大姑娘。”
沈又容道:“夫子客气了。”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杜鹃走到沈又容身边,忧心忡忡的。沈又容对她摇了摇头,主仆俩一路无言的回去了。
那边纪琢和长鸣两个走另一条路回去,长鸣还回身瞧了瞧沈又容,道:“真是奇了,庶妹同未来夫君私会,大姑娘竟一声不吭,这也忒好性了。”
纪琢神色淡淡,“什么未来夫君,都是没影的事儿。”
长鸣连忙称是。纪琢转身看了看,隔着花影,依稀还能瞧见沈又容。
“她可不是个好性儿的,帮着遮掩这件事,怕是有别的心思。”
次日学堂里,纪琢说完休息,便自去屏风后头。他这次没叫沈又容,沈又容在苦哈哈的描字帖。
沈清妍走到沈又容书案边,道:“听二丫头说你昨儿去看我了,怎么没见你呢?”
沈又容道:“别提了,本想着雨后天气凉快了,去你那里坐坐。没成想走过树下,几个小丫头围着树玩,摇了我一身的雨水,赶着回去换了衣裳,天色也晚了,就懒怠动弹了。”
沈清妍点点头,拿出一个荷包,分糖果给沈又容和沈清和吃。
沈清和吃了,惊喜道:“这是哪家的糖,回去我也叫人买些。”
“买是买不来的,我也只一点罢了。”沈清妍道。
沈又容看着指尖的糖,认出这是宫里的一窝丝。御厨的手艺,自来只供奉于内廷,外头是无论如何吃不着的。沈又容在淑妃宫里吃到过。
她听着沈清和和沈清妍讨论哪家糖块果子好吃,也不言语,指尖将糖果送进嘴里。
-----
沈又容:赶作业,勿c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