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昏暗着,细雨落在屋檐瓦上,落在远处翠竹叶子上,窸窸窣窣的声响扰人清梦。

“杜鹃?”沈又容睁开眼,帐子里昏昏的,透不进光亮来。

杜鹃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室,隔着帷幔问道:“姑娘可要起身?”

沈又容应了一声,杜鹃便上前将帷幔掀开,用床边的玉钩挂住。

四个小丫鬟端着热水布巾等物进来,杜鹃画眉两个贴身的大丫鬟伺候沈又容起身。每个人都肃容静默,不敢有嬉笑吵闹之态。

“什么时候了?”沈又容坐在梳妆台前,隔着窗户看着外头蒙蒙雨雾。

“寅时刚过一刻,今日外头落了雨,天色阴沉得厉害。”杜鹃站在沈又容身后,将一支金累丝簇花珠玉簪挽进头发里,画眉膝居在她身边,将手镯戒指等物一一戴在她手上。但见镜中的年轻姑娘,雪肤冰肌,秋水有神,年纪虽轻,却有一种雍容蕴藉的气度。

沈又容是齐国公府的嫡长女,姑母乃是宫中的淑妃娘娘。这两日,淑妃思念家人,特命侄女沈又容入宫相伴。

梳妆完毕,沈又容起身,沿着回廊,去往淑妃寝殿。

寝殿门口,淑妃的贴身宫婢翡翠瞧见沈又容过来,一面打帘子,一面笑道:“姑娘这么早就起了?”

沈又容笑道:“我来瞧瞧娘娘。”

沈又容进了寝殿,迎面只觉一阵暖香,看去,淑妃正坐于里间榻上,身着水红色的薄衫,长发如瀑,粉黛未施,婀娜妍媚,可堪冠绝六宫。

淑妃瞧见沈又容,方才还慵懒倦怠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容儿过来。”

沈又容走过去,在下首绣墩上坐了。淑妃拉着沈又容的手,笑问:“在宫里待的这几日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沈又容道:“娘娘疼我,翡翠珍珠几位姐姐也愿意陪我玩。”

“可有四处走走逛逛?”淑妃道:“春光正好,御花园百花齐放,花团锦簇的漂亮得很呢。你也不要怕冲撞了谁,自在些最好。”

沈又容回道:“前两日也去逛过了,只是日头太盛,想着哪一日凉快些再去,不想今日又下雨了,真是天空不作美。”

“这有什么的,”淑妃道:“雨中漫步最是闲适,别有一番雅趣呢。”

淑妃笑道:“我给你做了一件水青色的裙子,用得是南边来的妆花缎子,最是波光潋滟,适合你们年轻女孩儿。用罢饭,你就去御花园逛逛,拣两支开得好的栀子花来。”

沈又容回道:“是。”

用过饭,雨仍不见停,石子路上湿漉漉的,倒是草木历经雨水,越发青翠了。

杜鹃撑着伞,雨滴打在油纸伞上,噗噗嗒嗒。下着雨,御花园里除了打扫的太监宫女,也不见别人。

画眉小声嘀咕,“这是个什么道理,下雨天偏叫出来逛,衣裳都湿哒哒的。”

“噤声。”杜鹃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胡说什么。”

画眉不敢说话了,看向沈又容。微凉的雨丝携风落在沈又容身上,但她姿态从容挺拔,没有一丝瑟缩之态。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逛逛吧。”沈又容倒是很能随遇而安,“四下里瞧不见别人,可是难得。”

主仆几人一路走一路看,沈又容身着水青色的长裙,站在蒙蒙烟雨中,与这满花园的姹紫嫣红相得益彰。

走不多会儿,几人忽然看见一大片栀子花,最前头立着一块山石,上书“栀子园”。雪白的栀子大朵大朵的点缀在翠绿的叶子中,在细雨中飘摇,独特的花香隔着好远也能闻见。

“这栀子开的可很好!”画眉道:“姑娘多剪两支,回去簪花使。”

沈又容微微倾身,折下朵栀子花放在手里心赏玩。

杜鹃提着花篮,道:“到底是宫里,别的地方断没有这样好的。”

她们主仆几个在这里摘花,一旁假山之上,树影婆娑之间隐着一个石亭,亭子里站了几个人影。

“大雨天的还来折花,忒做作了。”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男子,年纪最多不过弱冠,长眉入鬓,眸如寒星,身着绣服华冠,光彩夺目,看去好一个英姿奕奕,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说话的人正是四皇子纪成曜。

皇帝年迈,储位属意四皇子,对他疼宠非常。而沈又容的姑母淑妃,正是四皇子的养母。

“对一女子评头论足,非君子所为。”他身边还立着一位,看去较四皇子年长些许,衣着简单,身上只有一二环佩。此人五官生的俊美凛然不可犯,神色却淡然从容,温恭含蓄,进止雍闲。

此人名为纪琢,是皇帝的幼弟,封为端王。

纪成曜笑道:“王叔总是这般一丝不苟。”

说着,身后过来个小太监,是淑妃宫里的,道:“娘娘说,她娘家侄女儿沈家大姑娘在花园里玩呢,眼见雨越来越大了,殿下要是碰到了,就劳殿下将沈姑娘送回娘娘那儿。”

纪成曜看了眼小太监,对纪琢道:“那我先下去,王叔自便吧。”

纪成曜从后面小路下来,站在路的尽头。身边小太监撑着伞,扬声问道:“是沈家大姑娘不是?”

沈又容吓了一跳,回头望去。但见雨幕里一个清丽的美人蓦然回首,水亮的眸子不知道看进谁眼里。

纪成曜远远的站着,道:“淑母妃命我送姑娘回去,这雨越发大了。”

沈又容猜测他的身份,“四殿下?”

纪成曜颔首。

沈又容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四殿下。”

纪成曜在前头走,沈又容略慢他一步在后面跟着。

纪成曜回头看了看沈又容,道:“表妹无需太过拘束,雨天路滑,多加小心。”

沈又容谢过纪成曜,心里暗暗的稀罕他是从哪来的。她一面走,一面悄悄的回头看了看,忽然瞧见假山之上还有个小亭,里头一个人影,长身玉立,目送着他们离开。

纪成曜与沈又容一路回到淑妃宫里,淑妃早已等在了宫里。纪成曜先去拜见淑妃,沈又容则换了身衣裳出来。

“说来你还没有见过你妹妹吧。”淑妃将沈又容拉到手边,纪成曜就坐在她对面。

“这是齐国公府长房的大姑娘,你大舅舅家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四岁,与你的生辰在一个月里。”淑妃笑道:“她在我这里住几日,原本你们该见见面的,只是不知怎么都错过了。我还想着你们见不上面有些可惜呢,不想在御花园里碰到了,真是巧了。”

沈又容没说话,只敛眉含蓄的笑。

纪成曜笑着应和:“那可真是我们两个人的缘分了。”

淑妃笑意越发深了,“你妹妹今日就该回去了,午后你要是得闲,就送你妹妹回家去。见见你外家的兄弟姊妹们也是好的。”

“是,儿臣知晓。”

午后收拾停当,沈又容拜别淑妃,淑妃不舍,又赏赐了许多东西下来,命纪成曜小心仔细的将沈又容送回家去。

出了宫门,车马辚辚的行驶在繁华的大街上,沈又容坐轿,纪成曜在前头骑着高头大马,路边行人纷纷避让,热热闹闹的。

杜鹃瞧着这场面,心里犯嘀咕。沈又容端正的坐在轿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国公府门口早已预备停当,正厅中齐国公长房和二房的男子都肃然站立,等着接待四皇子纪成曜。

沈又容的轿子一路抬过大门,停在二门外,她披着石青团花的披风从轿子里下来,正厅里拜见父亲。

齐国公老成持重,见女儿安然回来,只道:“去后头见过老夫人和夫人。”

“是。”沈又容去了。

纪成曜来到前厅见过齐国公,一时寒暄自不必说。

齐国公府人丁并不算兴旺,长房齐国公沈英,膝下子女众多,长子沈朔和长女沈又容都出自原配周氏,周氏去后,齐国公将姨娘杨氏扶了正,生有一子一女,二姑娘沈清和与二公子沈清枫,另有一庶女沈清妍。

二房沈茂,位居太常寺卿,膝下二子一女,双生子沈溪,沈然,独女沈思慧。

沈又容过后面去见老太太,刚走进院子里,就见小丫头们围上来,一面迎沈又容一面打起帘子进屋通报,“大姑娘回来了。”

沈又容进入房时,上头罗汉**坐着一个福寿双全气度雍容的老太太,鬓发掺银一丝不苟。下首坐着两个年轻些的妇人,是如今的齐国公夫人杨氏和二房夫人李氏。

沈又容上前请安,道:“孙女给祖母请安,给母亲,婶母请安。”

老夫人对于自家大姑娘,一向是视若珍宝,爱得不行。她摆手叫起,又将沈又容拉到身边,细细抚摸她的手,问道:“在宫里几日可好?见了你姑母没有?娘娘一切都好?”

沈又容一一答了。

李夫人见了笑道:“大姑娘不在这几日,咱们老太太想得紧呢。”

“我在宫里这几日,也想着祖母呢。”沈又容道:“宫里虽好,到底不是咱们自己家,总怕行差踏错,时时刻刻悬着心呢。”

老夫人一面笑一面道:“辛苦容儿了。”

杨夫人凑趣道:“谁不知道咱们家大姑娘最是端正守礼的,你的规矩要还不好,底下几个丫头才不能看了呢。”

沈又容笑笑,“叫妹妹们听见,可是要与我生气了呢。”

老夫人抚着沈又容,道:“去后头歇着吧,晚间再过来陪我说话。”

“是。”沈又容起身出去了。

穿过几层仪门,绕过几重游廊,转过来看见一个小小的月亮门,里头就是沈又容的院子了。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地下铺着白石子路,院角栽着两株几人合抱粗的皂荚树,树荫下头一架秋千。入目三间正房,门口挂着五彩线络盘花帘,小丫头打帘子迎沈又容进去。

她方进屋,就见三个年轻俏丽的姑娘迎上来,一齐叫道:“大姐姐好。”

这是沈家的几个姑娘,一个身着月白窄袄元青提花长裙的,是二姑娘沈清和,她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衣着首饰多是素净典雅。

另一个身着绯红长裙的是三姑娘沈清妍,她于绘画上颇有天赋,穿衣搭配也颇为明艳,耳边一对红玉髓的坠儿摇曳生姿。

四姑娘沈思慧还小,头发挽了两个小髻,玉雪可爱。

第2节

沈又容携姊妹几个一起坐在里间榻上,丫鬟们捧上茶果点心,几人围坐在一处闲话。

“这几日大姐姐不在,祖母和母亲总是念叨,我们几个也不敢多话,怪没趣儿的。”沈清和问道:“阿姐,宫里如何?”

沈又容端了茶来吃,道:“玉宇琼楼,庄严肃穆,却没甚么好说的,不大自在。”

沈清妍正剥松子吃呢,闻言笑道:“多去几次,岂不就自在了?”

沈又容看她一眼,“说的什么话。”

沈清妍笑道:“阿姐别瞒我,今日你回府,可是四皇子亲自送你回来的?”

沈清和也看向沈清妍,“这有何不妥?你别卖关子,快说呀。”

沈清妍便道:“阿姐将要及笄,四殿下也正适龄,况且他又记在娘娘名下,娘娘命他送阿姐回来,又让他拜见父亲二叔,不就存了亲上加亲的意思?”

沈清和恍然大悟,沈又容却不见惊讶,笑问:“三丫头,这是哪个教给你的?”

沈清妍摇摇头,“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想的。”

沈又容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道:“少胡沁,闺阁女儿,哪有把定亲放在嘴边的。”

“横竖没有外人,自家姐妹说说怎么了?”沈清妍还拉上沈清和,“二姐姐,你说呢?”

沈清和若有所思,道:“大姐姐是国公府嫡女,与四皇子身份也相配,况又有娘娘在中间,关系更亲了一层。”

沈清妍略有些得意,“咱们几个都这么觉得,更不要提父亲和祖母了。”

沈清妍拉着沈又容问她,见过四皇子没有,高还是矮,胖还是瘦,与大哥哥比如何?

沈又容一概不答,指头戳着沈清妍的额头,“越说越没边了。”

她招手叫来杜鹃,对几个妹妹道:“娘娘赏了许多东西下来,我给你们分好了,你们叫丫鬟拿了去。我累了一天了,也容我歇歇。”

沈清和姊妹几个便起身告辞。

沈又容洗手卸妆,换了衣服躺在榻上歇息。杜鹃拿了美人拳给沈又容捶腿,一面问道:“姑娘,方才三姑娘所说之事……”

沈又容笑道:“好丫头,又不是明儿就要上花轿了,你容我歇一会子吧。”

杜鹃哭笑不得,“这样大事,倒不如您现在歇息要紧。”说着她便退出里间,去外头收拾东西了。

沈又容歇了不到半个时辰,天色渐晚,她起身重新梳洗,用过饭,往老夫人院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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