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妃的病,好些了嘛?”

看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坐在窗边的瘦削身影,慕嫣然犹豫了一下问道。

这几日,慕嫣然总是借口要多绣一会儿晚走,贺婉茹是知晓她在等什么,所以每每只是促狭的冲她笑笑就走了,顶多,也就是第二日在夕颜殿打趣慕嫣然几句,而长乐郡主以为慕嫣然越发跟不上陈小蝶的进度了,每次倒是乐呵呵的带着长平郡主扬长而去了。

慕嫣然已等了他好几日,却一直都未得见。时间长了,慕嫣然倒也习惯了,每日自己一个人在芷兰阁静静的绣一会儿,心神也出奇的平静。

不成想,这一日,都快要走了,一转头,却看见了那个面容有些憔悴但眼中却有着淡淡轻松的人。

呼了口气,像是心里有块重石落下了一般,男孩儿点了点头怅然的说道:“虽未大好,不过比起前些日子来,已好了太多。”

淡笑着点头,慕嫣然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这些日子一直在等我?”

男孩儿语气有些促狭,眼眸中闪出的晶莹欢喜,却是让四周微微冒出的绿意,都染上了耀眼的光彩。

脸颊上浮起了一抹羞色,慕嫣然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若是让旁人晓得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定然有损女孩儿闺誉的。

窘迫的微垂着头,慕嫣然嗫喏了几句,却是抬起头看着男孩儿低声说道:“我有些担心你,所以……”

见男孩儿脸上带出了一抹笑意,慕嫣然强自镇定的扬声说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嘛?你从前说过的,我们是朋友……”

见慕嫣然如此执着于朋友二字,男孩儿肯定的点了点头应道:“对。”

旋即,芷兰阁内,又沉寂了下来。

揣测着看了一眼男孩儿的神色,慕嫣然有些踌躇的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还担忧你母妃的身体?”

撇了撇嘴,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男孩儿收回一脸的落寞,定定的盯着慕嫣然问道:“你,怪过你母亲嘛?”

似是没想到会聊到自己身上来,慕嫣然神情微微一顿,过了片刻,却是释然的笑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坦然的说道:“从前是怪过的,觉得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可是,后来觉得,她生育了我们,无论她怎样对我,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的母亲,为了孝道也好,为了其他的什么也罢,我都要好好孝敬她。”

见男孩儿专注的听着自己说话,慕嫣然大着胆子问道:“那你呢,你可怪她?”

摇了摇头,男孩儿沉声说道:“我始终觉得,她是有苦衷的,可她只愿意深深的藏在自己心里,不和任何人说。这宫里,怨她、怪她、恨她,以至于想害她的人太多了,若是连我,她亲生的儿子都不理解她,那她心里,该有多苦。”

说着话,男孩儿的头转了过去,眼睛直直的看着遥远的天边,神色中,说不出的落寞和寂寥。

他,不怪她,说能体谅她的苦衷。

慕嫣然的心里,从前出现过的那丝心疼的痛感,又涌了上来。

还记得小时候,她哭着在三哥面前说娘不好的时候,三哥总是眼中泛起一片水光,却软语哄着自己说道:“嫣儿乖,娘不是不管你,娘也有她的苦衷,你想啊,若是娘护着你,依然就更得欺负你了,如今,娘不管你,祖母却是极疼你的,因着祖母的缘故,依然那个小丫头也不敢太过分。嫣儿,不哭了,来,三哥背你骑大马……”

想着那个被慕容睿背在背上依旧抹着眼泪呼喊着“她不是我娘亲……”的自己,再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心里难受的要命可口中仍旧说着“她有苦衷”的男孩儿,慕嫣然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软软的。

“古人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这句话,我一直都信,就像那年夜里看见我娘在床边捧着我的手一边上药一边哭,我就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许有她说不出的难处。所以,从那以后,无论她怎样对我,我都是她乖巧的女儿,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终于苦尽甘来了,所以,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也会的。”

以己为例,慕嫣然给他加油一般的鼓气说道。

绽开嘴角无声的笑了一下,男孩儿肯定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也相信。”

说罢,促狭的说了句“既然我们是朋友,就不跟你那么客气的说谢谢了”,男孩儿摆了摆手跳下窗户,飞奔着远去了。

像是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一般,慕嫣然心情愉悦的收拾好了绣架,打开芷兰阁的门,径自朝夕颜殿去了。

第二日晌午,陈小蝶有事,礼仪课便比往日结束的早了些。

看了看时辰,贺婉茹转过头看着贺琳蓉和慕嫣然提议道:“索性时辰还早,要不咱们去漪兰宫看看宛昭仪吧?”

“不好吧?”

贺琳蓉有些犹豫的说道。

“是啊,你们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郡主,我又是外臣之女,咱们三个人去看皇上的宠妃,好像有些不大妥当吧?”

慕嫣然的脸上,也显出了一丝踌躇。

斜了二人一眼,贺婉茹大大咧咧的说道:“那有什么?不为旁的,就是为了六皇兄,我也要去瞧瞧的……再说了,从前我病的时候,宛昭仪还去瞧过我呢,礼尚往来,这次她生病了,我当然也要去瞧瞧她咯,父皇和母后知道了,定然要夸赞我懂事的。”

礼尚往来,是这么个用法?

慕嫣然有些无奈。

“要不,就去瞧瞧吧,母妃说,漪兰宫平日里冷清的很,除了皇上和皇后,其它妃嫔极少登门,如今她病方好了一些,有些人气,总是好的,说不定还能好的快些。”

看着慕嫣然,贺琳蓉问询一般的说道。

总归,自己还是小女孩儿,出入后gong妃嫔宫苑,也并无大碍。

这么想着,慕嫣然点了点头,三个女孩儿出了芷兰阁,朝漪兰宫去了。

漪兰宫位于西六宫的东南角,远远看去有些冷清,慕嫣然竟觉得,如同自己当日在假山上看到瑞安宫时的感觉,何其相似。

“这儿虽不是宫里最精美的宫殿,却是离父皇的乾安殿最近的,当初宛昭仪得宠的时候,这乾安殿里本来有其它妃嫔居住的,可父皇还是下了旨让那人迁走,又让内务府重新修葺了一番,让宛昭仪住了进来,自那以后,宫中的妃嫔就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宛昭仪了,加上她自己的性子也有些清冷,这么多年了,倒是没听说她和谁关系好。”

见慕嫣然打量着四周的景色,贺婉茹解释一般的低声说道。

“宛昭仪如此受宠,这么多年了,除了六皇子,她就再没生过孩子?”

慕嫣然问道。

点了点头,贺婉茹耸了耸肩说道:“宫里的女人,能见到父皇的次数本就极少,这么多年了,膝下有孩子的,都是从前跟在父皇身边的老人了,宛昭仪却是个异数。”

做贼一般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贺婉茹凑在慕嫣然耳边说道:“以前听宫里的人聊天,说父皇去母后宫里不是最多的,可母后还生下了太子哥哥和我,若宛昭仪有心,怕是现在都生了好多孩子了,所以,她们都说,宛昭仪服了避子汤。”

说罢,两个女孩儿的脸,都羞红了,而一旁的贺琳蓉也隐约听见了几个字眼,一联想顿时也就明白了。

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渐已知晓些事了,是故一提避子汤,都有些羞赧的不自然。

说话的功夫,离漪兰宫已近了,三人各自散开,规矩有礼的进了宫门,远处,已有宫女进内殿去通秉了,掀开了帘子迎着几人。

漪兰宫的院落,同慕嫣然见到的其它宫殿院落全然不一样,只看了一眼,慕嫣然便仿佛顿时知晓了宛昭仪荣宠这么多年的原因一般。

其它的院落里,种着的,不是名贵的花,就是名贵的草,到了夏日,一眼望去,说不出的姹紫嫣红,也说不出的索然无味。

漪兰宫的院落里,普通的如同平常农家小院一般,墙角处,种了一棵梨树,此时梨花开的烂漫绚丽,树下散落着的梨花花瓣,平添了一份诗意。临墙的田畦里,一垄垄的,像是种了什么菜苗,此刻长出了短短的嫩绿叶苗,一眼望去,那一层绿意,像是挠人心田一般的,说不出的期待。

慕嫣然似乎都能想象,到了秋天,繁忙朝政过后的皇上来了这儿,和宛昭仪坐在树下,吃着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梨子,晚饭时,吃着自己种下的菜,心里,该是多么的惬意。

而其它那些女人,只想着穿多么华贵的衣裙戴多么耀眼的首饰,以为那些,可以吸引皇上的欢心,可是她们却不知晓,越是高高在上的人,就却是向往这种返璞归真的简单生活。所以,这便是宛昭仪这么多年以来荣宠不衰的真正原因所在吧?慕嫣然暗自揣测着。

进了漪兰宫正殿,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而四处的布置,也简单的像是都城里的普通富贵人家一般,低调,大方,丝毫不见奢靡。

本以为,这后gong中最得宠的女人,宫殿定会布置的富丽堂皇,可眼前看到的这些,慕嫣然竟觉得说不出的妥帖,仿佛宛昭仪就该是这样一个人一般。

沉思间,珠帘声响,宛昭仪由一个宫女搀扶着走了出来。

“到我这儿不用那么些虚礼,都坐吧……”

虚弱的声音,浅浅淡淡的,如午后山林里的一淙清泉一般,带着一丝轻快。

慕嫣然看了一眼贺婉茹和贺琳蓉,不做声的坐在了贺琳蓉下首处的红木椅中。

“婉儿,蓉儿,好些日子没见你们了,好像又长高了些呢。”

宛昭仪经过二人身边的时候打量了一眼,轻声说道。

笑着点了点头,贺婉茹不再做声,贺琳蓉却是替襄王妃问候了宛昭仪几句。

温柔的回答了贺琳蓉的话,宛昭仪将目光转回到慕嫣然身上,轻声说道:“这位便是慕府的二小姐了吧?”

轻柔的问着,慕嫣然却觉得,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冷淡,和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