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休妻?”
宋府风雅轩内,慕敏然听了水墨的话,手中的绣针猝不及防的扎在手指上,素白色的丝绢上,顿时沁出了一个血点。
点了点头,水墨走过来低声说道:“三姑爷前几日来都城办公差,除了刚回到都城那日去慕府见过老太太和老爷夫人,这几日都是住在从前交好的同僚家里。三小姐是昨儿傍晚到的慕府,说三姑爷要休妻,已经躲出家门好些日子了。”
水墨历来是妥帖的,这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慕敏然兴许还会怀疑几分,可是水墨说的,慕敏然当即就信了。
“去准备车马,用罢午膳,我要回府去……”
慕敏然放下手里的绣绷,抬眼嘱咐着水墨道。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转身走了几步,水墨又顿住脚步,折回来走到慕敏然身边低声道:“小姐,那事儿,你是不是回慕府也和老太太还有夫人商量商量?许姨娘在宋府再得脸,终究只是个姨娘,两位少爷如今也都大了,小姐可得为自己打算打算才是……”
原本听了慕依然的事就有些心情不好,此刻听得水墨这般关怀自己,慕敏然的脸色愈发黯然。
“我晓得,你去忙吧。”
慕敏然失落的摆了摆手。
映雪堂内,看着在面前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儿,沈氏只觉得一颗心像泡在水里一般的肿胀酸涩。
慕容庭的事出了才没多久,这几个月,除了跟在柳氏身边伺候,其他时候,沈氏连门都不敢出,生怕说多错多,做多错多。
天天在菩萨面前念叨着神灵保佑,终于盼来了天音,权大夫说,再将养个小半年,慕容庭的腿就能恢复了,总算不会成个废人。
没等沈氏松口气,慕依然便哭着回了娘家,一开口,就是让她如被雷击一般的噩耗。
齐言清要休妻。
沈氏犹记得,那年齐言清来求娶,是如何信誓旦旦的在自己面前说过要善待慕依然的,如今,慕依然为他诞下了一儿一女,也算对得起齐家了,齐言清这样,着实有辱读书人的脸面。
如是想着,沈氏的脸色铁青无比。
“依儿,你放心,便是你哥哥做了错事,你依旧是慕府的小姐,老爷和夫人,还有老太太,绝对不会看着你被人欺负。姨娘这就去求你父亲,求他为你做主……”
厉声说着,沈氏起身欲往外走。
可走了没几步,便被追上来的慕依然拉住了衣袖。
“娘,我,我……”
嗫喏着,慕依然眼中的泪掉的愈发汹涌,却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母女二人僵持在屋里,没一会儿,外面有小丫鬟通传,说大小姐回来了。
沈氏和慕依然抬眼去看,屋帘掀起,慕敏然迎着漫天的风雪进了屋。
解下厚裘递给翠柳去放起来,慕敏然走到炭盆前烤了烤,方坐在沈氏身边,看着仍旧哭得伤心的慕依然说道:“说吧,这回,你又犯了什么大错。”
“敏儿……”
慕敏然的话音落毕,沈氏便转过头满脸怨责的瞪了慕敏然一眼,可再回头去看,慕依然已经又羞又窘的又红了眼圈。
顿时,沈氏心里一沉。
“依儿,是姑爷的错,对不对?”
沈氏满眼期冀的看向慕依然,却见她愈发嚎啕着哭了起来,口中断断续续的说起了发生的事情。
申时,慕嫣然带着肇哥儿回到了慕府。
虽说慕嫣然不喜慕依然,可到底是姐妹,慕依然又是大老远的回来,岂能避着不见面?
是故,得了慕依然回来的消息,慕嫣然和慕湘然相继赶回来,柏松堂里,热络非凡。
晚膳将至,沈氏带着一脸怒气的慕敏然和双眼红肿如核桃的慕敏然一起过来了。
“见过二姐姐……”
“三姐……”
姐妹几人各自见了礼,都坐在了慕老太太下首处的扶手椅中,慕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屋内的丫鬟便尽数退了出去。
“依丫头,三姑爷前日便来府上了,在你父亲的书房里跪了一下午,直到晚膳时分才出府去,这次,他是铁了心要休妻。最后,你父亲劝说不得,他说,为了你和孩子们考量,便不休妻……”
柳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见慕依然呼吸一顿,眼中有些欣喜的看向柳氏。
柳氏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三姑爷说,到底夫妻一场,若真是休弃了你,于慕府和你父亲的清名,以及你的名声都有碍,所以,他愿意和离。”
和离二字,如晴天霹雳一般劈了下来,慕依然顿时怔住了。
楞了好一会儿,慕依然起身跪倒在慕老太太和柳氏面前,痛哭着喊道:“老太太,母亲,求你们,求你们,我不愿意和离,不要……”
慕依然一出口,沈氏顿时也走过去跪在了她身旁,泪光莹莹的求道:“老太太,夫人,妾身知晓再没脸来求什么,可如今,依儿已经知晓错了,为了慕府,也为了小一辈的女孩儿们,求你们发发善心,别让她和姑爷和离。”
沈氏的话音落毕,贺琳蓉和叶氏都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如今,整个慕府,也唯有贺琳蓉的怡姐儿和叶氏的臻姐儿两个女孩儿,最大的怡姐儿也才十一岁而已,离议亲还有好几年。
倘若慕依然真的和离了,也牵连不到女孩儿们身上去,沈氏如此说,却着实有些言重了。
可再一回头,看见坐在对面的慕敏然,贺琳蓉和叶氏的心里,都有些了然了。
慕敏然诞下的瞳姐儿,如今已经十三岁了,正是议亲的年龄,而慕依然和慕敏然又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慕依然和离,对瞳姐儿来说,也算得上是个坏消息了。
固然有那通情达理只看慕府和宋府如今荣耀的,可若是想看女孩儿的品性,瞳姐儿的母亲没有嫡子,最亲的姨母却被休弃,瞳姐儿要想攀上一门绝好的亲事,怕是没有可能的。
上首处,慕老太太似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再看向慕依然的目光便愈发气恼。
“依丫头,前几年,我便听闻,你侍奉公婆不力,又对姑爷的妾侍和庶出子女多有苛待,可有这回事?”
慕老太太沉声问道。
犹豫了一下,慕依然点了点头,却情急的辩解道:“老太太,相公说过我之后,我已经改了,真的改了。”
“过去的事,那便不追究了,这次,你犯了什么事,惹得姑爷亲自跑来和你父亲说要和离?”
柳氏没好气的问道。
齐言清和沈从文,从前还是学子时便经常出入慕府,见了长辈从来都是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及至后来娶了慕府的小姐,无论相隔多远,逢年过节,都会送礼过来,这么多年了,脾气秉性也都还和从前一般无二。
即便两人都纳了妾侍,却也从未传出宠妾灭妻的事来,所以,对这两个离得较远不能经常得见的姑爷,慕府的人都是有好感的。
近几年,齐言清和慕依然虽常有小打小闹,可到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慕府也不好插手,可如今,休妻也好,和离也罢,无论哪个,都不是慕府乐意看见的。
那日齐言清在书房跪了一下午,慕昭扬回来虽什么都没说,可铁青着的脸色,却也显示此次被气的不轻。
“说啊……”
见慕依然呆在那儿不说话,柳氏追问道。
“我,我……”
紧咬着嘴唇,慕依然攥紧手里的帕子,蚊呐的说道:“我瞒着他,将县郊的两千亩良田都买了下来,这几年攒了些银子,便……便送到了通州按察使大人那儿,想着今年年前的绩效考核,相公的官职能朝上攀一个台阶,我……老太太,母亲,我都是为了他好啊,如今,便连五妹夫都是五品的知州了,可相公却还是六品官儿,我……”
“混账……”
慕依然的话未说完,便被慕老太太指着鼻子骂出了口,“且先不说你插手姑爷外头的事是对是错,买官卖官,这是多大的罪,你不知道吗?”
慕依然私自为齐言清买官的事,齐言清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可直到政绩考核下来得了个上优,约了同僚去喝酒时,有那一向与齐言清不对付的人不酸不甜的刺了几口,齐言清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对一个男人而言,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觉得耻辱的?
这么多年,慕依然犯下的错有大有小,可想着这么多年来恩师对自己的教诲和提携,齐言清便尽数都忍了。
再加上,慕依然虽性格骄纵,却本性不坏,旁人的府里还有正妻谋害得宠妾侍和庶出子女的,慕依然却从来都是明着收拾,背地里的下作手段,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如是想着,齐言清便都一一忍下了。
可买官这件事,齐言清怒了。
与慕依然争论时,她竟还觉得是自己不求上进,齐言清只觉得满腔的苦水都顿时翻腾着卷了出来,让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老太太,母亲,这回我是真的知道错了,真的……以后,我再也不插手他外头的事了,我孝敬公婆,我善待几个姨娘和庶出的孩子,求你们,我不要和离,不要……”
趴伏在脚踏边嚎啕大哭,慕依然连声乞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