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六皇兄的瑞安宫……”

意兴阑珊的看了慕嫣然一眼,贺婉茹沉声说道。

“六……六皇子?”

手仍旧指着院墙外的那里,慕嫣然一脸惊诧的转过头看着贺婉茹。

“四皇兄和五皇兄,都早夭了,所以你才没听说过他们,至于六皇兄……哎,六皇兄,也是个可怜人。”

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个人似的,贺婉茹侧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总结出了这么一个词。

“他是皇子,怎么会是可怜人呢?”

愈发觉得不可思议,慕嫣然好奇的问道。

许是想到自己有父皇母后的疼爱,而那个人,却什么都没有,贺婉茹有些同情的叹了口气,方轻声说道:“六皇兄的母妃宛昭仪,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嫔,可是,六皇兄却生来就不得宛昭仪的喜爱,所以自小就是在皇子所里由乳母和嬷嬷照看着长大的。”

“啊?怎么会这样?”

口中惊诧的说着,慕嫣然却是转过头去,看着那个一墙之隔的清秀院落。

那是一座占地面积并不很大的宫殿,看不到宫门,可里面的院落门,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与其它各处宫殿的磅礴大气相比,这儿多了一份萧索的冷清,可就是这股冷清,与此时的季节,以及周围的环境紧紧的融合在了一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和谐。

院子里,开辟出了几个小小的苗圃,此刻,苗圃内的土层上,还铺着厚厚的绒布,想来,里面定是栽种了花苗药草什么的,让人惊诧的是,那些苗圃的位置,远远看来,像是暗合了八卦中的离卦。

卦象中,“离”为火,旺于夏,衰于四季。

暗暗的想着,慕嫣然对那个内心实际热情如火可外在却又表现的清冷淡漠的六皇子,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都城里的人,怕是羡慕极了皇子们的生活吧?

他们不用起早贪黑的种田做生意,却可以穿金戴银的享受富贵的生活,祖辈们打下来的江山,他们坐享其成,身边,还有文武百官出谋划策,即便是边疆有贼寇作乱,也自有英勇善战的将士们挥洒热血,保家卫国。而他们,是天潢贵胄,生来就是享福的。

心内胡乱的想着,耳侧,贺婉茹继续说道:“说起来,除了太子哥哥,这宫里的皇子公主们,我本该和六皇兄最亲的,因为,宛昭仪是母后的表妹,说起来,还是我的姨母,可是,六皇兄的性子极清冷,在宫里和谁都相交平平,所以,这么些年了,除了襄王世子能和他说得上几句话,旁人,他都不怎么搭理的。”

“他自小就得不到母妃的疼爱,怕是因此也没少受苦,性子清冷,也是必然的。”

语气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怅然,慕嫣然轻声说道。

“嫣然姐姐,你怎么了?”

看着一脸落寞仿佛感同身受的慕嫣然,贺婉茹轻声问道。

强撑着绽开嘴角冲着贺婉茹微笑了一下,慕嫣然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什么,只是看着那个院子里的冷清,突然心里有些难过。”

说罢,朝那个院落里又看了一眼,慕嫣然转过头,陷入了深深的惆怅。

从她出生,有记忆开始,母亲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简单的称谓,她并不知道,母亲代表着什么意思。很多时候,倒是一脸笑容和蔼的抱着她的祖母,能让自己觉得心里有一丝丝的暖意。

偶尔,也能看到父亲看着她时眼中闪过的一抹柔情,只不过,转瞬即逝。

后来,渐渐的长大了,每每看到慕依然扭成麻花糖一样偎在沈氏怀中撒娇卖乖,她都觉得眼中有湿热的感觉氤氲而上,而沈氏,有时会一脸宠溺的任由慕依然胡搅蛮缠,有时,也会故作凶狠的冲她瞪眉毛。慕敏然,则是旁边帮腔的那个人,慕依然不过分的时候,她就软语央着沈氏允了妹妹的请求,大多数时候,慕敏然会像个小大人一般教训慕依然,等把她训哭了,又会慌手慌脚的去哄她,许诺把自己的小物件送给她,直到妹妹破涕而笑了为止。

每每那时,慕嫣然就觉得,那个哥哥们跟自己说了无数次不要去的映雪堂,竟让她总是好奇的躲在墙角处,一眼,又一眼的,去张望,似乎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一般。

而她的哥哥们,大哥慕容言少年老成,很小的时候,就总是喜欢拿着根棍子在后院里挥舞,后来,如愿以偿的进了军营。二哥慕容峻,又总是抱着父亲书房里取来的那些书看个没完,于是,自己童年的玩伴,便只有三哥慕容睿。

无数次,三哥带着自己偷溜出府去玩,都成功的没被人发现,可每次回来时,又会被管家逮个正着,看着父亲失望的眼光和沈氏在一旁煽风点火的伪善笑容,慕嫣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竟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而那个时候,三哥就会满眼怜惜的看着自己说:“嫣儿乖,嫣儿是最懂事的小女孩儿,不哭,有三哥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及至后来,自己慢慢长大了,终于知道为什么慕依然敢那么嚣张的欺负自己,而自己,作为慕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却连刁钻的下人,都敢瞧不起自己,一切,只因为自己的母亲,慕府的嫡夫人柳氏,不是当家的夫人。

那个冷清的只知道吃斋念佛的妇人,眼里,永远是一滩古井一般的沉寂,只有在看到儿子们受罚被打,和女儿在她面前哇哇大哭时,眼中,才会流露出又是悔恨又是自责的难过,可是,即便是悔恨了,自责了,依旧于事无补,一切,还是如往常一样。

终于,那个人出现了,他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明朗,他看着自己的眼光,永远是炽热的,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也永远是可信的。

他说,他会娶她,让她过上开心快乐的生活,他说,他希望她永远是他当日在后院梅林里遇见过的那个女子,脸上是无忧无虑的欢笑,再无烦忧,他还说……

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于是,当她听说,金榜题名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父亲求娶自己,她的心里,瞬时开出了芬芳细小的美丽花朵,从来没有哪一日,会像那天一般的美好。

可是,一切,都只是梦,而且,是噩梦……

“嫣然姐姐,你怎么了?”

看着慕嫣然脸上的表情,从起初的难过,变成了最后的恐惧,贺婉茹有些担忧的摇晃着她的身子问道。

猛然间醒过神来,看到眼前的人,眼前的景,慕嫣然紧绷着的神经,一瞬间松懈了下来。

转过头看了看那个如同前世时的明徽园一般的冷清院落,慕嫣然轻声问道:“那六皇子呢,他是个怎样的人?”

轻声问着,慕嫣然的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希冀的说道,但愿,如今的他,别像前世的自己一般,孤傲,单纯。

“六皇兄啊,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坐在长椅上摇晃着双腿,贺婉茹轻松的说道:“六皇兄的才学极好,虽未见过他诵诗作画,可上书房里的那些夫子们,都是极喜欢他的。不过,那些夫子们对六皇兄也是又爱又恨,呵呵……”

说着,贺婉茹忍俊不禁的笑着说道:“上书房的夫子们,规矩也是极多的,偏偏六皇兄又是个极不守规矩的,说要罚他吧,可他的功课又做的极好,起初夫子们还怀疑六皇兄找人代笔呢,可是无论考校什么,六皇兄张口即来,颇有些出口成章的意思呢。时日久了,夫子们也就随他去了,只要考校功课那天他不迟到早退就好。”

天资聪颖,玩世不恭,这得是多狂傲的一个人啊?怪不得会有那么没规矩的奴才呢,原来主子就是这样没规矩的啊。

如是想着,慕嫣然心内暗笑,一边却是开口问道:“那,皇上就不管他嘛?”

耸了耸肩膀,贺婉茹也有些不解的说道:“从前,父皇也是极疼六皇兄的,爱屋及乌嘛,可是后来瞧着六皇兄的母妃不怎么喜欢他,而六皇兄又不如其他皇兄那般乖巧,所以日子久了,父皇也不怎么关注他了,慢慢的,六皇兄的性子也就越来越淡了。”

嘴角一撇,贺婉茹似是觉得有些惋惜。

“其实,六皇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的。”

辩解的为六皇子说着话,贺婉茹疾声说道:“去年宛昭仪过生辰,旁人都送了些古董字画啊玛瑙翡翠什么的俗物,只有六皇兄,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九百九十九只白鸽,在寿宴当场放飞了,说恭贺母妃身体康泰,福寿久久。”

想到当时漫天飞舞的绚丽场景,贺婉茹的眼中,浮起了一抹赞叹。

“那六皇子的母妃呢?当时什么表情?”

好奇的问着,慕嫣然的心里,有些微微的感动。

摇了摇头,贺婉茹泄气的低下头,有些惋惜的说道:“父皇当时都夸赞了六皇兄呢,说可见他是用了心思的,可宛昭仪竟什么都没说,也没多看一眼,寿宴过完,就回自己的寝宫了。我还记得,当时,六皇兄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寿台上,一脸落寞的看着早已飞的看不见的鸽群,真真儿是看着都让人觉得伤心难过呢。”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齐齐的叹了一声,满脸不虞的站起身,相伴着下了假山。

回到夕颜殿,等到快酉时,才看见急匆匆回来的贺琳蓉。

贺琳蓉的课程足足上了两个时辰,可看着她一脸兴奋丝毫不觉得疲惫的欢喜容颜,几个人也渐渐的释怀了。

约好了日后若是下课太晚就直接出宫回襄王府了,贺琳蓉拉着慕嫣然告别了贺婉茹。

听着宫门吱吱呀呀的在身后合上,想起贺婉茹跟自己说过的关于六皇子的那些事,慕嫣然觉得,心头,涌起了一股命运相同的失落感。

夕阳西下,不一会儿,夜色迷蒙着笼罩了整个大地。

瑞安宫书房内,一个容颜俊朗的男子,双脚翘在书桌上,一边摩挲着手里的梅红色荷包,一边看着跪在书桌前的小太监沉声问道:“可打听清楚了?”

“回主子的话,奴才已经问清楚了,夕颜殿里,来了两位客人,都是跟着长公主殿下一起学习礼仪的。一位是襄王府的小郡主,另一位,是慕府的二小姐,慕嫣然。”

“慕嫣然?慕府二小姐?”

一脸惊愕,男子放下翘着的脚,冷眼看着面前的小太监问道。

“回主子的话,正是。”

伶俐的答完,小太监抬起头偷眼打量着主子的神色,却见自家主子一脸玩味的笑容,便连很少带笑的眼中,都泛起了浓浓的笑意。

每次主子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就有人要倒霉了,慕二小姐,这回,您惨了。

小太监心里同情的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