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太嫔,也是个可怜人。”

贺启暄晚些时候回到瑞安宫,便一直听慕嫣然喋喋不休的说玉太嫔见了瑜哥儿是多么的欢喜,便连自己带着儿子回来时,她也站在宫门口送了好久,见慕嫣然面带不忍,贺启暄轻声叹道。

“是啊,当年选秀时,莫说母亲,便连老太太也劝,说在都城里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可若姐姐却执意要进宫参选。其实我们都知道,她就是为了争一口气,为薛家婶婶……”

感叹的说着,慕嫣然不禁又是一阵唏嘘,“女子最美好的韶华,她就这般被锁在了重重宫墙里,这一世,也不能再看到外头的繁华了。”

“外头的繁华?”

不解的看了慕嫣然一眼,贺启暄沉吟了片刻道:“想出宫,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了贺启暄的话,慕嫣然面色一惊,片刻,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永成太上皇出宫云游,后宫中,便有他身后的妃嫔,而如今,景熙帝也有三千粉黛,将来,等到新帝登基,势必会清理宫里的女子。

那些没被皇帝宠幸过,还是清白之身的女子,愿意留在宫中的,宫里自然会为她们养老,不愿意的,便会被放出宫去归家。

而被宠幸过的妃嫔,则会统一送到外头的庵堂中去修行,到了那时,虽说已是清修之身,可到底比在宫中时自由了许多,若是想上街,也是轻松之极的事。

可玉太嫔……

此时此刻,慕嫣然甚至希望,玉太嫔还是清白之身,这样,宣王府也好,慕府也罢,都会给她一个宽松惬意的生活。

可是,想及从前听人说,淑敬皇后去后,后宫中,永成太上皇去的最多的,便是玉嫔娘娘所在的棠梨殿,想到此,慕嫣然便有些微微的黯然。

“过了年,焕王和庐王,也就要启程各自回藩地去了,这,兴许是我们兄弟能和睦共处的最后一个年节了……”

耳边,传来了贺启暄有些落寞的话语声,慕嫣然抬眼去看,便见他的眉头已紧紧的蹙了起来。

“那个位子,真的就那么让人着迷吗?”

叹了口气,慕嫣然似有些不解。

似是觉得慕嫣然的话有些好笑,贺启暄咧嘴笑了笑,自嘲的说道:“你是女儿家,所以你不懂。那些十年寒窗终老都未金榜题名的人,你说他们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权势二字?更莫说像我们这些生在皇家的皇子了……如今,外头的人虽嘴上不敢说,心里,怕是都在嘲笑我傻极了。”

说罢,贺启暄哈哈笑了起来。

倘若焕王有贺启暄身上一半的荣耀,兴许他已经毫无顾忌的起兵造反了,毕竟,千秋功过都是后人评说的,倘若在位时为百姓谋了福祉,即便是不光彩的开始,也不一定不会有荣耀的身后事。

可偏生焕王虽空有一颗野心,却力不从心,所以,他只能这样暗里四处周旋,为自己争夺更多的筹码,为有可能的那一日做准备。

是故,若换成了贺启暄,兴许,皇位早已是囊中之物。

而外头的人,无非也是这样想的罢了。

“倘若你真有这样的心,如今,你便只是郓州藩王,兵马大将军也好,护国并肩王也罢,都不会与你有任何一丝的关系。”

慕嫣然笑道。

二人说着话,贺启暄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交代着慕嫣然道:“这几日没事,你便多去毓秀宫陪陪皇后娘娘。”

正月十八,是大皇子和大公主的生辰。

点了点头,慕嫣然说知道了,二人便起身梳洗完一并歇下了。

第二日早起,想着白日里没什么事,慕嫣然便带着孩子们回了慕府。

进了柏松堂,便见明萃迎了出来,在耳边低声说道:“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呢……”

当即,慕嫣然就变了脸色。

如今的慕老太太,除了逗着几个重孙,府里的事是不再过问的,什么事,能让老太太生气?

“怎么了?”

慕嫣然顿下脚步问道。

“四奶奶早晨哭着过来了,说是要和四爷和离。老太太一向怜惜四奶奶,便让人找来了四爷,指望着四爷说个软话儿,四爷当着老太太的面甩了四奶奶一巴掌,说要休妻,老太太便动了气。”

搀着慕嫣然朝里走,明萃三言两语的说完了事情的经过,慕嫣然心头暗气,脚下加快步伐进了正屋。

上首处,慕老太太正斜倚在软枕上喘着气,一旁坐着柳氏,在老太太胸口轻抚着给她顺气,而下首处,何氏和叶氏也低眉敛目的各自坐着,地中央,跪着哭成了泪人儿的陈氏。

见慕嫣然进来,众人急忙起身行礼,而慕老太太,则恹恹的摆了摆手,想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四嫂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娘和大嫂自然会为你做主,何苦这样?快起来说话……明霞,还不快扶四奶奶起来?”

口气轻柔的说着,慕嫣然眸光清冷的扫了陈氏一眼,转而走到慕老太太身边坐下,拉起了她的手。

陈氏虽心中委屈,可此刻也知道,自己扰了慕老太太的清静是不该。

明白慕嫣然已有几分愠怒,陈氏不敢再哭诉,明霞过来扶她,陈氏便就势起身,跟在她身后去了偏房净脸。

再回来,陈氏已平静了几分,跪倒给慕老太太请罪,直说是自己不该。

“罢了,你们房里的事,本来我是不欲插手的,可如今,却是闹得愈发不像样了。庭儿的事,我自有定夺,你也先回去歇着吧,别闹着和离了,否则,到时候吃亏受委屈的还是你。”

柳氏轻声说道。

慕嫣然在此,陈氏也不敢多说,行了礼便退下了,慕嫣然问了几句,心中便有了计较,一边,却柔声哄劝着慕老太太,让她别为了此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从柏松堂回来,慕嫣然便跟着柳氏回了明徽园。

“娘,慕府的儿郎,如今只有四哥一个不成器的。您脾气绵软,大哥和大嫂又拉不下脸来教训四哥,这个恶人,还是由王爷来当吧。”

慕嫣然开门见山的说道。

去岁年前,贺启暄让慕容庭得了点教训,这才安稳了不到一年,慕容庭便又生出了事端,虽不知晓是什么事,慕嫣然却也懒得去问。

可终归是一家人,慕嫣然也不希望,慕府这锅汤里,有慕容庭这样一粒老鼠屎。

瑜哥儿跟着慕昭扬做学问,过了初七,朝堂上恢复了早朝,贺启暄和慕嫣然便把瑜哥儿送回了慕府,每日晌午跟着慕昭扬在翠竹苑书房诵书临帖,下午时分,便自行玩耍,不过瑜哥儿却最爱痴缠着慕容睿。

如今,练拳也好,去铺子里查账也罢,慕容睿便都带着瑜哥儿,舅甥俩异常亲厚。

正月十五早起,估摸着后宫嫔妃给皇后请完了安尽数散了,慕嫣然便带着三个孩子朝毓秀宫走去,刚转过弯,便遇上了华贵妃。

自那日二人不欢而散,慕嫣然再未去过华清宫,而华贵妃,也像是忘了那天的不愉快。

请了安,又寒暄了几句,慕嫣然便俯身行了礼欲进毓秀宫,擦身而过时,华贵妃轻声笑道:“宣王妃和皇后娘娘,真是姐妹情深呢。不过,与其这般悉心劝慰,宣王妃不如找到幕后真凶,到那时,皇后娘娘的心里,怕是才真的受用呢。”

说罢,不待慕嫣然多说,华贵妃便施施然远去了。

真凶?

听着这两个字,慕嫣然的心里,又是一动。

过年时节,还偶尔能见皇后面上的笑容,这几日,越临近大皇子的生辰,皇后脸上的酸楚,便越是明显,有时,只要看到肇哥儿那般静静的坐在身旁玩着手里的物件,皇后的眼圈都能红了。

本来带了一肚子劝慰的话,可慕嫣然的脑海中,却接连响起了方才华贵妃说过的话,一时间,慕嫣然只能静静的坐在那儿陪着皇后,口中有些晦涩难言的苦涩。

“姐姐……”

“嫣儿……”

慕嫣然刚开口,便被皇后打断了。

慕嫣然抬眼去看,却发现皇后不知什么时候已显出了一丝老态。

眼角已经多出了几条细纹,皮肤也不似昔日的娇嫩润滑,反而多了几分蜡黄的枯败。

吸了吸鼻子,皇后轻声说道:“嫣儿,你不用劝我……如今,我已心如死灰,要不是为了玫儿和芊儿,我怕是早就随着霄儿去了,便是到了阴间,我也要跟着霄儿照顾他,不让他一人受委屈。”

眼中透着几分坚决的执拗,皇后不忿的说道:“为了皇上,为了霄儿,我这条命,又算的了什么?躲在背后害人的人,终究会付出他们应该受到的惩罚,为了那一天,我会好好的保重我自己。”

见皇后把景熙帝和大皇子摆在了一起,慕嫣然的心中,突地浮起了些许不妙的感觉,可慕嫣然再去看,却发现皇后的面容恢复了平静,仿若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说了会儿话,慕嫣然便带着孩子们出了毓秀宫。

走了没几步,远处疾步过来了一个宫婢。

俯身行了礼,那宫婢轻声说道:“宣王妃,奴婢是岚云宫的奴婢,如贵妃请您过去坐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