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园偏厅内,两个主子间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一众跪在地上的仆妇们,却是心里暗自叫苦,这坚硬冰冷的青石板地,透着一股子湿冷,从膝盖处蔓延开来一点点的渗到全身,此刻便连心里,都是哇凉哇凉的寒气。
花婆子偷瞄了一眼沈氏,见她一脸狰狞忿恨的表情,带着一丝病色的蜡黄面容,此刻映衬着昏黄的灯火,显得愈发苍白,和丑陋。
而上首处的柳氏,此刻一脸的悠闲自得,晶莹的肤色,精美的妆容,显得她高贵典雅,和下首处的沈氏一相比较,顿时显出云泥之差。
一只手紧紧攥在袖筒里,另一只手死死的抓着黄梨木椅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条条显起,沈氏慢慢的转过头,一双眼恶狠狠的盯着柳氏沉声说道:“大夫人这是要逼妾身求太后娘娘和老爷为妾身做主嘛?”
“二姨娘这是威胁嘛?”
丝毫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柳氏的目光,却是看着面前乌压压的一众下人。
一时间,屋子里,只余沈氏重重的粗喘声。
少顷,从靠近偏厅正门处,传来了怯懦的叩拜声:“奴婢给夫人叩头,给二姨娘见礼……”
顿时,人群中似是有人反映过来了一般,稀稀拉拉的声音,渐渐的平整起来,一众仆妇一边叩拜,一边朗声喊道:“奴婢给夫人叩头,给二姨娘见礼……”
为首的花婆子,口中含混不清的嗫喏着,一边,仍旧偷眼打量着沈氏的神色。
“都起来吧……”
发了话,见众人如释重负的站起身,各自小心翼翼的揉搓着早已发麻的膝盖,柳氏转过头看着沈氏轻声说道:“二姨娘管家十五载,家里的管事婆子是最熟悉不过的,就烦劳二姨娘给我一一介绍介绍吧……”
心中思量着迟早要把今日所受的屈辱百倍千倍的还诸于她,沈氏微微欠了欠身,低声说道:“内院的管事婆子,花嬷嬷平日里周旋的多,妾身今日身子不适,就请花嬷嬷代为介绍给夫人认识吧……”
说罢,沈氏低眉顺目的做鹌鹑状,不再开口。
对她这种小心眼的模样不做计较,柳氏转过头看了一眼花婆子沉声唤道:“花嬷嬷……”
“老奴不敢,夫人您同旁人一般,唤老奴一声‘花婆子’就是了,当不起您这么叫老奴。”
一脸谄媚的笑容,花婆子连声说道。
见柳氏眼光扫视着她身后的一众人,花婆子不敢再磨蹭,忙不迭的转过身,一个一个指着介绍道:“这是厨房的吴婆子,负责府里的膳食已经七八年了,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这是后院主管草木的刘胜媳妇,这是……”
一圈下来,柳氏已对站在屋内的人都有了个脸熟,心内暗自回想了一遍,她方转过头又看着沈氏问道:“二姨娘可还有要交代的?”
没好气的撇了柳氏一眼,沈氏轻轻摆了摆衣袖,朗声说道:“也没什么了,平日里她们有什么事就报上来,妾身也都是这么处理的,并无需要特意叮嘱的地方。”
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了然,柳氏不做声了。
顿时,偏厅内就沉寂了下来。
心内好笑,想着柳氏也曾当过几年家,不至于一接手就什么都不会吧?
沈氏有些讶异的扭头去看柳氏,却见她正看着自己,沈氏有些不解的问道:“夫人……”
“二姨娘身体微恙,既然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妥当了,那就回去歇着吧……”
柳氏轻声说道。
这是,在赶人嘛?
沈氏一脸惊诧的看向柳氏,却见对方已收回目光,又端起了胳膊一侧的茶碗喝了起来,全然不搭理自己。
一口气憋在胸口处,沈氏猛的站起身,狠狠的看了柳氏一眼,抬脚朝外去了。
掀起的屋帘,盖进了一股冷风,站在门口的几人,看着沈氏一脸铁青的走出去,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惶恐,脸上竟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
天边,微微的透出了一丝曙光,天,就快要亮了。
“夫人,今儿的差事,可是要现在分派下去?”
见柳氏仍旧不开口,花婆子轻声提醒着说道。
“花嬷嬷,平日里,若是二姨娘留你们谈事,那下面等着分派活计的人,岂不是什么都不做,就干等在那里?”
像是真心讨教一般,柳氏抬头看着花婆子轻声问询道。
紧张的捋着袖子,花婆子有些局促的回道:“回夫人的话,也不全是,若没有特殊情况,各处的人都是照往日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若奴婢们领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差事,回去了再另行安排,所以一时半会儿倒是也不会乱。”
对花婆子的回答很满意,柳氏点了点头说道:“嗯,那就好。今儿与往日并无不同,那府里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吧?比如说,午膳的菜做的不如往日丰盛,又或是某个院子里的地没扫干净之类的?”
“不会不会,这绝对不会,夫人放心就是,府里的下人们都是极懂规矩的,这些事,还是不需要主子们操心的。”
见柳氏如此好说话,花婆子也放下心来,满脸笑容的应答道。
“那就好。今儿与平日要说有不同,还真是有一点,那就是,从今儿以后,这府里的事情,都是我说了算,所以一切,都得按着我的规矩来,你们可听清楚了?”
看了一眼众人,柳氏朗声问道。
“听见了听见了,奴婢们都记下了。”
微低着头的众人声音高低不一的答道。
“春兰,春平,搬几个凳子来,给几位管事嬷嬷们坐。”
转过身看了一眼春兰和春平,柳氏低声吩咐道。
话音落毕,春兰和春平带着明徽园的几个小丫头,搬来了一些圆凳、方凳和小杌子,那些婆子媳妇们谦让完,又给柳氏行了礼,方侧着身子坐在了柳氏下首处。
“今儿我第一天当家理事,所以论理,是该先和内宅里的管事们熟悉熟悉的,眼下,就从花嬷嬷开始吧,我这儿说着,你听听看,要是有说错了的,你就指出来,咱们一点点更正,可好?”
抬眼看着离自己最近的花婆子,柳氏轻声问道。
“就按夫人说的……”
点头应下,花婆子忽然觉得心里浮起了一丝不安。
“春兰,你念给大家伙儿听……”
头也未回,柳氏朗声唤道。
“是,夫人,奴婢遵命。”
朗声应下,春兰捧着一本厚厚的素笺册子上前一步,看着花婆子甜甜一笑,轻声说道:“花嬷嬷,那奴婢这就开始念了,你仔细的听,要是有不妥的地方,你唤奴婢一声,奴婢就停口,可好?”
“好,好……”
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太旺了,花婆子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开始微微的沁出细汗,一边,却是喉咙干涩的开口应道。
翻开几页,春兰清脆的念道:“花嬷嬷,闺名吴香秀,林州四平县人,今年五十二岁,永成二年跟随二姨娘进入慕府,初为映雪堂管事嬷嬷,永成四年调派至大厨房,分派厨房人手。永成五年开始,负责大厨房所有米粮的采买,府内所食的米面均出自南大街的张记米粮坊。永成六年,慕府内宅的一应采买,均由花嬷嬷负责,米面仍出自张记米粮坊,菜蔬瓜果,由原先的丰盛菜行,换为如今每日送菜的蔡记田坊。”
花婆子的额头上,开始沁出了一层薄汗。
“花嬷嬷一家六口,花管事也在慕府当差,负责的是少爷们的出行,两个女儿均已嫁人,大女儿嫁至邻县一个小地主家,如今育有两儿一女;小女儿嫁的,是都城里一个富贵人家,不过却是给人做妾。”
说着,春兰看了花婆子一眼,继续说道:“花嬷嬷的小姑爷,正是蔡记田坊的大管事,可对?”
“是,是……”
不知该说什么,花婆子的屁股,已滑下了圆凳,此刻竟是半蹲在地上,一边,却是仰头看着俏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春兰,低声应答着。
“花嬷嬷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府里当差,跟在二管家手下跑腿,小儿子,却是在城里开了一家棉布店,自己做些小本生意,不过这府里下人们身上穿的衣料,也都是从您小儿子的棉布店里采买来的,可对?”
又念了一句,春兰轻声问道。
“是,是……”
花婆子只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除了不停的点头应答,已不知该说什么。
合上书页,春兰转过身看着柳氏轻声回道:“夫人,有关花嬷嬷的,就这些了,不过,另有一桩命案,因为年限太早,未得定案,所以按着您的吩咐,奴婢没念。”
点了点头,柳氏轻轻挥了挥手,春兰退到了她身后站定。
“花嬷嬷,若是有不对的,可记得要提出来啊,年底分红的时候,可要根据往年表现论功行赏的。若是有虚报却让我查出来,该赏的,一并取消,可该罚的,我也绝不会手软,让我知道你瞒了我,到时候可要加重惩戒的。”
脸上带着一抹柔和的笑容,柳氏看着花婆子轻声说道。
“夫人,老奴手里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夫人明鉴……”
一屈膝,顺势跪倒在地,花婆子朗声喊道。
一挑眉,柳氏看了花婆子一眼,花婆子立时收了声。
“花嬷嬷,我并没有说你做什么了啊?就是我方才说过的,既然我当家,一切,都得按我的规矩来,今儿咱们就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把以往的事情说清楚了,日后你们好好干,年底的时候,除了你们的月例银子,我另拿出钱来赏你们,赏罚分明,日后你们有个奔头,才会更加尽心做事不是?”
朗声说着,柳氏示意春平扶起了花婆子,让她在方凳上坐稳,一边,春兰又朝前一步,看了一眼面前的众人,继续说道:“既然花嬷嬷的履历没有问题,那下一位,吴嬷嬷……”
“吴嬷嬷,闺名王招娣,永成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