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场机缘。”◎

陈怀将屋内四角处的烛台全部点上,几盏摇曳的灯火交相映衬,倒又增添了些许隐隐绰绰。

“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云笙定定地望着那缕柔和的亮光,眼底也浸着温暖的橘黄。

陈怀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又换上一副乖巧的笑脸:“倒也没怎么样,只是被抓着关进屋子里,每日打骂一顿,后面便不了了之,我也就趁着他们不注意时翻了出来。”

云笙看向他,原本含着温情的眼睛此刻却是毫无波澜。

陈怀走上前,想着拉过她的手,却被她躲了过去。

觉得被人戏耍了一般,他脸上带着愠色,又有些奇怪:“你居然挣脱开了?”

“你想杀了我吗?”云笙没有回答他,反倒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怎么会?”他还是笑得那般乖巧。

“你不是想让我一直陪你?那你就杀了我,将我炼化,这样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若不是她说这话时眼里空洞无神,脸上没有丝毫玩笑的表情,陈怀都怀疑她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我不会——”

“好啊,那我来成全你。”一旁的厢房里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女人,正是被于奂在风月楼打晕的那位妇人。

她面露凶狠,嘴角挂着阴狠的笑。

“夏姬,退下。”陈怀拧着眉,朝她递去不悦的目光。

“主子,这女人想寻死,属下便想着送她一程,也好了却她一番心愿。”夏姬忍下不???*满,朝他拱手道。

“你想怎么杀了她?”

夏姬甩了甩手里的鞭子,那抹笑容在昏暗的烛光下越发狰狞可怖:“勒死后,再鞭尸。”

“可以,但在那之前,我要知道全情。”云笙点点头,又转向陈怀,“毕竟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陈怀挑眉看着她:“姐姐,你这想法可真是奇怪。不过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送你一场机缘。”

四周灯火随着他话语落下开始不停闪动,一明一暗,使得整个屋子开始眩晕起来。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恍若须臾间从天上掉落。

她再一睁开眼时,眼前又是陈府那朱栏红墙。

不同于先前的死气沉沉,云笙眼前的陈府上下一片喜气,院子里的石榴花肆意向上攀着,燕雀驻留在上头,小巧的脑袋左右歪着,生机包绕着府上。

她从地上站起,左顾右盼着,来往的下人们个个面露喜色。尤其是陈老爷,站在院子中央精神还算抖擞,与起初云笙见着的判若两人。

府前停靠着数辆气派的篷车,客人们从大门迈进,全都涌来向陈老爷道喜:“恭喜您了,令嗣如今一表人才,您可真是有福了。”

“多谢多谢,来来来,里头请。”身边的下人立刻领着他们前往大堂。

云笙看着来往陌生的面孔,她立于人流中,但他们似乎看不见自己。

随着道贺声不断,云笙也跟着他们一路来到大堂,此时已是高朋满座。

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着,心下生疑:这究竟是为谁大摆宴会?

正思忖着,前廊处传来一阵沸腾,他们拥簇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从画屏后走出。

云笙望清他的面容后,不由得惊呼一声:“陈川!”

但和如今行为诡异的陈川不同,他的身子虽有些嶙峋,脸颊也不如同龄人饱满圆润,甚至称得上有些消瘦,但胜在眼神清澈。

陈川朝众人作揖道:“见过各位大人。”

“陈大人可真是生了个好儿郎啊。”有人笑着对陈老爷道。

陈老爷摸着胡须,带着赞赏之意瞥了陈川一眼。

寒暄了一番后,宴会开始。

觥筹交错之中,众人都喝得有些醉醺醺,云笙静默着坐在一旁,眼尖地发现宴会主人公悄然离场了。

她揉着跪得有些发麻的腿,跟了上去。

陈川遣散了侍从,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一开始那座偏房,又朝身后看了几眼,确定无人注意后才推开门。

别院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凉,门把上还挂着好些张零碎的幡符。

她随着陈川进了门,并随手把门给带上。

他一路走到屋子最里间,榻上垫着一块蒲团,一位胡须花白的老人端坐在上,正闭目养神着。

“大师,您说今晚会有事故,究竟是何等大事呢?”陈川朝他鞠上一躬,礼貌出言问道。

大师缓缓睁开眼,只吐出几字:“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又随意地瞥了他身后一眼,“我让你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妥当了,寻了一贪财的小厮,到时候自会吩咐好。”

贪财的小厮?是之前扮做他的那个人吗?

她正等着后话,但这两人只是略微点头示意,随后并无他话。

云笙有些苦恼,待陈川离去后,正欲抬脚跟上之时,那位来路不明的大师却蓦地开口:“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虽是询问,言语间却带着笃定。

云笙顿了一下,眼眸抬起:“大师这是何意?”

“这位小友平时来一趟可从来不会带着侍女,况适才在老夫看来,他似乎看不见你?”

“您所言不假。”云笙没打算隐瞒,反正这里也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就算知晓了又能如何。

“安心,你意欲何在对老夫无甚影响。”

“既如此,我的意图不重要,那大师又是意欲何在呢?”

他睁开眼,眼角纹裂明显,但眸子里却不显浑浊。

“天机不可泄露,今晚一过,你自会明白。”

又是这样的哑语,云笙也不求他能说出些有用的线索,停留了片刻,便又推门而出。

府上仍沉浸于宴会的喜乐中,远处假山后的抄手游廊里,陈川抬头,明艳的日光被片片乌云遮掩着,布满原本晴朗的蓝青帷幕,一步步紧压着。

很快就要变天了。

但处于堂屋中饮酒作乐的客人对此全然不知。

......

“这雨倒是下得真切。”云笙撑着油纸伞,丝丝细雨打在伞面上,顺着罗面划过,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围成一圈珠帘。

她握着伞柄,寻了一小铺子坐着。

摊主是一老婆婆,见有人来,便笑眼盈盈地端上一碗小馄饨。

馄饨皮细嫩多汁,她正欲咬上一口,忽的听见碗里发出了些声响。

云笙放下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声音很快变大:“不要搅啦!”

“馄饨成精了?”云笙凑上去想看个究竟。

一只拇指半点大的小人从热气里钻出来,正气鼓鼓地瞪着她:“它才成不了精。”

这可真是有趣,云笙用指头点了点他软乎乎的脸蛋,探究的意味在眼里愈发愈浓。

小人没好气地挪过她的手,“我是食灵,只是最近灵气不足才埋在这里边。”

微雨朦胧,长空里卷起烟雾,沾湿了路人的衣袖。

凉凉的又带着暖意的雨水划过手掌,云笙这才收回手望向他:“你在这做什么?”

他扬着下巴:“看那边。”

是不远处陈府的方向。

“你看那上面妖气横绕,今晚定有一场热闹可看。”食灵脸上神神秘秘的,一双眼睛灵动地扑闪着。

云笙转过头又望着陈府,的确如他所言,其余宅子上空顶多被雾气蒙着,而陈府则是被团团黑气围得水泄不通。

“为何妖气那般重?”云笙双手撑住下颌,望着雨滴在叶片枝丫上,清脆一声落于青石地板上,激起微小的涟漪。

食灵瞟了她一眼,晃着头道:“吞厄的气息。”

吞厄?云笙很是讶异,忍不住低声问道:“你确定吗,可是吞厄不是已经绝于人世了吗?”

“那只是捉妖人对外的说辞,况且我这鼻子可灵了,这就是吞厄的气息,错不了。”食灵尾音上扬,叉着腰有些得意。

雨潇潇而下,炊烟升起之时便停歇了,暮色尽显,霞光漫天。

陈府灶房里正忙的热火朝天,老管家催促着伙计:“动作都快些,晚宴一事可不得耽误了。”

厅堂里已有不少贵客候着了,云笙粗略地扫了几眼,没看见陈川的身影。

夜幕悄然逼近,婵娟挂于空中,水色钻进窗格子里,陈川抬手推开,正厅里的大宴早早便开始了。

“记得你要做的事。”他半阖着眼,又扔给旁人一包银锭。

“好好好,公子您放心,小的就呆在这哪都不去。”小厮脸上堆满笑容,捡起掉落的钱袋,在手里颠了颠,分量十足。

陈川不再理他,推开门快步走到宅院墙角,那里早就摞起一叠砖瓦,他提着袍子,站在石砖上,轻轻一跃便跨过了围墙。

小厮耐心地等他跨过去后,才慢慢悠悠地将石砖搬走。

搬了好些时辰,终于将这些石砖给挪了个地。他捏着松松垮垮的衣袍,想了想,拍干净手上的灰尘后才又细细抚摸着。

风穿堂而过,将未阖上的前门吹动,小厮愣了愣,自己记得出来时是关了门的啊。

但他也只是挠了挠头,走了进去。

“你确定他在这里?”云笙朝里头看了好久,每一间房都寻了一遍,既没有先前那位大师的影子,连陈川也不知踪影。

“当然啦,我循着他的气味过来的。”食灵站在云笙肩上,撇了撇嘴,“大概来晚了一步,他怕是已经离开了。”

那可真是不凑巧。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有些不耐地回头,发现竟是那个扮做陈川的小厮,那日七窍流血双目尽失的惨状与现今尤为生龙活虎的模样相映衬,云笙觉得有些恍惚。

那小厮摸着身上华贵的面料,嘴畔的笑只增不减。

暗色全然铺开于府邸上,云笙只觉得心突突地跳着。现今已经顾不上他了,她一把推开门,向着正厅方向奔去。

刚刚合上的门又被风吹得鼓鼓作响,小厮无奈又只得走上前关上。

这门可真是有些邪门,一张一翕的。他摸不着头脑地想着。

正厅里,客人们手里的酒蛊都有些握不住了,个个脸带红光,浓郁的酒气环绕在厅内,像热浪一般席卷着他们。

堂屋里是热闹非凡,室外却静的吓人。

枝头似有人影晃动,惊起一群寒鸦,齐齐飞向那一轮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