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宋云熙曾经住过的殿舍已被内侍清空,虞枝的玉漱殿也被清理了一遍,即便是殿舍角落, 亦再无宋云熙一点痕迹。
慧国夫人身边的面首无声无息消失,昔日欢声笑语的日子变成一场虚妄而美好的梦。
虞枝拿着宋云熙送她的檀木笔, 指尖抚过笔杆上雕刻的梅花纹, 有点出神。
“这支笔您若喜欢用留着也无妨。”姜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虞枝忖度。
姜璟道:“您若拿不定主意,可交由儿臣来处理。”
闻言, 虞枝乜视姜璟一眼, 她知道姜璟可以揣测出她的心思,可是她从未说过此物是宋云熙所送, 然而听姜璟言辞, 似乎清楚是宋云熙所送。
虞枝敛眸:“无妨。”
言毕,虞枝让绿萝放回漆盒中, 找个地方藏了, 不要让她再看到。
绿萝马上去办。
姜璟神色无异, 并未在意, 他看着视线落在它处的虞枝,笑了笑,旋即目光落在书案上被镇尺压住的白纸,话题信手捏来:“许久未见母妃练字了。”
“是有一段日子没练了。”虞枝走至博古架前, 背对姜璟。
说来回到长安后,宋云嘉再未入宫, 那时虞枝被宋云熙缠着, 也就没召见宋云嘉。
起初虞枝还是记得每日提笔练字, 后来好几日都不曾拿过笔, 险些荒废了功课。
“可要召宋学士进宫?”
“无事, 不用。”虞枝说,“最近这些天,我只想好生休息。”
“您说的是,确实该歇息。”
虞枝道:“宋云熙可出了长安?”
姜璟道:“今早走了,您想知道他被逐到何处么?”
虞枝摇头,与宋云熙已然两清,后续之事她不想知道分毫。
想起一件事,随意道:“这对玉镯是新的?”
“是原来那对,母妃缘何如此问?”
“我以为它已经碎了。”原来宋云熙说的是谎话。
“怎会。”镯子被那个假扮虞枝的女子戴了,宋云熙若是敢弄碎这对血玉镯,即便他没喝毒药,姜璟亦不会放过他。
虞枝恍惚间耳畔传来缠绵悱恻的萧声。
犹记过往,虞枝曾期许姜璟和宋云熙共奏,只可惜没能付诸行动,终究成了遗憾。
虞枝心不静,也没心思练字静心,更遑论抄录佛经了。
思来想去,虞枝道:“令容,想听你弹琴了。”
姜璟的琴声是最好的静心咒。
“您想听什么曲子?”
“就以往的。”
姜璟颔首,命人取来琴。
不消一刻,安静的殿舍响起舒缓悦耳的琴音,宛如天上仙乐。
虞枝倚靠在美人榻上,几案上是姜璟适才让高忠拿过来的点心,皆是虞枝爱吃的。
她没尝,只是半阖着眼睛,用狭窄的视线睨着姜璟,神情微妙难言。
虞枝知道为何姜璟今儿会来,他是担心她的状态,毕竟她才经历过那种事,也是他救了她。
姜璟对她好,虞枝都看在眼里,也就是他太好,虞枝的心情才会那么的复杂,头也疼得厉害。
记忆席卷。
虞枝不敢相信宋云熙的话,因为倘若信了,她估摸自己是会崩溃的。
虽然她与姜璟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可多年来的亲情确是实打实的。
虞枝将姜璟视作亲人。
她难以置信有朝一日她视为弟弟的亲人说喜欢她。
此言尚未言尽,虞枝恐自己就会两眼发黑,心悸不已,感觉天要塌下来似的。
他缘何会对她有心思?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虞枝不理解。
莫非是很久以前?想到这,虞枝打个寒战,眉心疯狂窜跳,不对,不会,不可能。
抱着透澈的想法,虞枝去回忆过去......姜璟的异常是在成佑帝死后才出现的,那也许是......
虞枝苦恼又烦躁,她不愿想这件事,可是她的思绪不受她的控制,偏偏要去追根究底。
虞枝不得已思考了许久,
要试探看看吗?
思及此,虞枝睁开直视姜璟。
姜璟似有所感,撩起眼皮与虞枝对视。
彼时,他背对窗棂,眉梢落下曦光,含情目似淬了金液,明亮沉静,唇边是温柔的笑容,笑意如春风,柔和温暖,令人忘记所有烦恼,唯余**漾舒适。
虞枝晃了一下眼睛,愣了愣。
他是她视为弟弟的人,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虞枝仓皇地移开眼,试探的话还是不必了。
脑中骤然响起那张宋云熙写给她的纸条。
虞枝在想,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面对姜璟了。
她没有信心每日和姜璟相处皆能保持还算可以的平常心。
姜璟眼力拔尖,且在他面前,虞枝惯不会掩饰情绪。
只要看见他,虞枝脑海中就会响起宋云熙的话——姜璟对姐姐抱有不轨心思。
这段话犹若符咒,蛰伏在虞枝脑中,等姜璟出现,它就会冒出来,盘桓在虞枝脑中,时时刻刻地喧嚣,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长安确实是不该再待不下去了。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虞枝打定主意,心头的烦意消散。
听了两首曲子后,虞枝懒懒伸出手,拿起一块透花糍吃,口中道:“朝堂上最近可发生了什么?”
“母妃想知道?”姜璟放下琴走过来。
虞枝道:“有点。”
姜璟未闻虞枝缘何对朝政产生兴趣,而是同虞枝说起最近朝堂上的事,无非是民生科举,哪里发生灾祸需要拨款,哪里需要修桥造渠......
“那位兰少府治水颇有经验。”姜璟似是不经意道,语气中透出欣赏。
“为官者肯定都是要有真才实学的。”虞枝笑着道。
姜璟莞尔,姿态松散,问道:“母妃,宋云熙走了,您可还有招人的想法?”
虞枝心尖敏感地颤了一下,不动声色觑眼姜璟。
“不了不了。”虞枝道,“令容,现在可不是你忧心我的事的时候了。”
“嗯?母妃何出此言?”
虞枝刻意用揶揄的口吻道:“朝堂安定,年也都过完了,那些大臣们就没上奏催过你,特别是那些跟个疯狗似的御史。”
疯狗二字,是虞枝学了成佑帝的,当年成佑帝独宠虞枝,立姜璟为太子,那些御史成群结队,像不长眼的狗皮膏药,也似吃了疯药的狗,没少在成佑帝面前狂吠,成佑帝烦不胜烦。
姜璟失笑道:“如母妃所言,而今儿臣的御案上有不少相关的折子。”
虞枝捻帕遮笑,故作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处理?视而不见?还是......”
“驳回即可,只要他们明白朕的意思,便不会再这般了。”基本可以杜绝所有,但也存在少数顽固还是会上奏。
“何况今年是儿臣登基的元年,儿臣想把重心都放在国事上,暂时是没有旁的心思。”姜璟照旧是原话,且滴水不漏,无论是在外人眼中,还是在虞枝眼中,姜璟一直是不近女色、醉心政事的人。
姜璟践祚不到一年,励精图治,任贤革新,将大夏治理得井井有条,已然不输成佑帝当年。
姜璟斟茶自酌,慢悠悠补充道:“不急。”
“你说不急那就是不急,不过......”虞枝佯作打趣地看姜璟,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
“令容,你当日催我找一个,我听你的建议找了,常言道风水轮流转,是以我也想学你的样子来催催你,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呢?”
虞枝用的语气是轻松的,不过她却是没直接看姜璟,而是借以余光去观察姜璟。
闻声,姜璟搁下杯盏,眼珠转动,目光钉在虞枝身上。
虞枝接着说:“你作为皇帝,操劳国事,尽职尽责,是好,可是我觉得啊,你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了。”
姜璟唇瓣轻开,虞枝再度发言,打断他的话。
“就试着找一个?长安未出阁的小娘子可不少,你总会找到合心意的,也不用就商议什么婚事,可以相看后处处。不许说我逼你,我也是学你的,提提意见而已。”
“我觉得无论什么小娘子,她们都会喜欢你的。”虞枝颇为骄傲道。
姜璟微笑。
紧接着姜璟低喃:“是吗?”是看中他的皮囊表象?还是他掌控的权势?
“令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姜璟缓声道:“儿臣是说包括您吗?”
虞枝怔然,呼吸一窒,感觉自己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反应过来后她飞姜璟一眼,笑了笑,只是笑起来有点干巴巴的,她故作严肃道:“又在说笑,没大没小的,规矩点,我又不是什么小娘子了。”
安静三息,姜璟开口:
“既然母妃这样说,那儿臣也不便再隐瞒了。”
“你的意思是......”
姜璟道:“儿臣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皇后的人选。”
虞枝的第一反应是瞳孔骤缩,第二反应是控制住表情,她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也没多久。”
虞枝急迫地问:“那,是谁?哪个府上的小娘子?”
“到时您便知道了。”姜璟凝着虞枝,目不转睛。
“说话说一遍,吊人胃口,这真是......”虞枝缓口气,私以为这人应该不是她,道,“既然有了人选,何不叫她来见见我?”
“儿臣恐她在母妃面前失仪,也忧心她令您不满,故而想再等段时间。”
“也好,不过你动作快些,我想早点见见你的皇后。”虞枝琢磨姜璟的话,皇后,带到她身前来......那这个人断然不是她。
想到这虞枝松了一口气。
再者,无论姜璟对她是不是有什么心思,虞枝想,在姜璟娶妻后这种心思定是会散的,只要那皇后努力把握住姜璟的心,到那时她再回来。
虞枝心里打着算盘。
姜璟则笑道:“好,儿臣尽快。”
两人相顾而笑,却心思各异。
“对了,她可欢喜你?”
姜璟眉眼染笑,目光由近及远,淡然中淌出一点暗光。
“差点忘了,令容,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您请说。”
“我想出宫住。”
姜璟疑惑:“为何?”
“宫里待得太久了,我也不小了,想多去外面看看,四处走走,也散散心。”虞枝眉目间溢出丝丝缕缕的忧虑和郁色。
姜璟在沉思中观察虞枝面色,最后他选择尊重虞枝的意思:“可以。”
“但您方才说的有些话不吉利,您会长命百岁的。”
虞枝道:“知道了知道了。”
姜璟:“还有一件事,您毕竟在宫外受了惊吓,儿臣担忧您,您不如先在宫里调养几日,再出宫休养如何?”
“就听你的。”虞枝是铁了心要出宫住。
“儿臣安排您住在京郊的听雨别院如何?”
“蘅芜别院吧。”蘅芜别院是成佑帝赐给虞枝的。
“好,儿臣会叫人打理。”
“有劳你了,还有,那件事是当务之急,不要让我久等。”虞枝语调期待。
姜璟颔首,幽深的瞳仁中倒映虞枝的模样。
袖管之下,姜璟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腕骨处上的佛珠串。
【作者有话说】
为啥子感觉还要写二十万字?o(╥﹏╥)o
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