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尾巴过去, 迎来更加寒冷的十二月。

天下起鹅毛小雪。

天气冷,风刮起来冰冷刺骨,虞枝基本都待在暖阁中窝着不出去, 人也时而困乏,难得倦怠下来。

她让姜璟无须过来, 可是姜璟仍旧是时隔几日便过来一趟, 风雪无阻。

虞枝叮嘱了姜璟一番,只好随他去了。

这些日子, 虞枝每天吃得好, 睡得香,加之有宋云熙作伴, 比如日常梳洗宋云熙会过来插一脚, 去抢绿萝的活,他还会跟绿萝偷师, 去学怎么给虞枝贴花钿, 怎么描眉, 怎么挑衣服。

要是没摸到门道, 宋云熙会暗地里去找绿萝,花钱收买绿萝学手艺,再顺道和绿萝打听虞枝的所有喜欢。

久而久之,绿萝被宋云熙收买, 彻底交出一切,这也就导致很多事被宋云熙抢去, 而她作为虞枝的贴身侍女, 却鲜少有用武之地了。

这可把绿萝气坏了, 决定不再相信宋云熙, 和宋云熙开始抢活干。

冬天人犯懒, 虞枝没注意到绿萝和宋云熙之间的争斗。

在宋云熙殷勤地伺候下,虞枝气色越来越好,姿容更显年轻明艳。

在阁中听宋云熙吹箫,有时同他一起练字下棋,锻炼自己的棋艺,她还会和宋云熙一起作画。

虞枝绣技不错,然画技却不怎么拿得出手,琴棋书画她都学过,只不过都是半吊子。

但好在她有一门绝技,那便是画梅花。

虞枝画的梅花栩栩如生,清冷雅致,别有一番风味,就连宋云熙都由衷地称赞。

虞枝笑了笑,不言不语。

须臾,她撂下笔,眼睛投向支开的窗牖,望着外头茂密的枝头,上面密密匝匝全是漂亮的梅花。

梅花香气几乎蔓延到整个房间。

虞枝出神。

宋云熙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虞枝回神,她道:“没什么,就是外面的梅花太美了,不由自主看入神了。”

“怎么样,我画的可与外头的梅花如出一辙?”

“简直一模一样,格外传神。”宋云熙毫不吝啬称赞。

虞枝看眼宋云熙:“接下来到你了。”

“成,那姐姐看好了。”

虞枝又看眼宋云熙,疑惑道:“最近莫不是没睡好?”

宋云熙的眼下青色好像深了点。

“没有,我最近睡得可好了。”

“是吗?真的?”

“真的。”

“往后我还是每天让人给你熬碗安神汤,你记得喝完。”

宋云熙自然不会拒绝,欣然道:“我知道了。”

.

不知不觉便到十二月中旬。

昨夜下来场中雪,今早透窗望去,梅枝缀雪,屋檐青砖俱叠着白色的落雪,有零星的雪花飘零在半空中,犹似银色的蝴蝶在舞动,为银装素裹的天地带来生机。

俨然是一派美不胜收的景色。

今日虞枝打算练字,她让宋云熙给她磨墨,她则正要拿出姜璟送她的象牙笔时,宋云熙冷不丁开口。

“姐姐,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虞枝惊讶了。

“哦?是什么?”虞枝好奇道,眼神闪着期待的光。

宋云熙神神秘秘,只说:“你先闭上眼睛。”

虞枝依言,心里的期待值很高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耳边响起宋云熙的声音,“可以了。”

虞枝睁开眼,就见宋云熙双手举着一个长盒。

虞枝接过,木盒不重,像是首饰盒,她疑惑地瞄向宋云熙。

“是什么?”虞枝说。

宋云熙搓搓手,紧张道:“姐姐不妨打开看看。”

“好,是簪子吗......”伴随话音落地,虞枝打开盒子,瞧清里面的东西。

是一只毛笔。

是虞枝没料到的结果。

“笔。”

虞枝说着,放下盒子,从里面拿起毛笔,细细打量。

整体做工算不上好,笔柄用的材料是紫檀木,笔柄顶端刻有虞枝的字,笔侧有流畅自然的梅花纹,烘托出笔的美感和雅意。

大小合适,虞枝握起来手感不错,很适合虞枝的手形,几乎是为虞枝量身定做的,可以从中窥伺出制笔之人的用心。

旁边的宋云熙不动声色地端详虞枝的神色,心提到嗓子眼上,生怕她不喜欢自己做的笔。

见虞枝不说话,宋云熙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问:“不知姐姐可喜欢?”

虞枝与宋云熙对视,柔笑道:“嗯,喜欢,谢谢你的礼物。”

她试探问:“这是......你亲自做的吗?”

宋云熙轻轻点头:“是。”他只字不提背后的辛酸和努力,也不提这是他第一次制笔,耗费了巨大心血和精力。

在行宫无数的夜晚都是宋云熙刻苦的见证,也是他对虞枝心意的见证者。

“你有心了。”虞枝猜出宋云熙这些日子是在捣鼓毛笔了,再见宋云熙眼下没消的青色,心头为之触动。

不经意间,虞枝摸了摸毛,触感柔软又有点奇怪,不像狼毫,也不似羊毫。

虞枝抬眼问:“这是什么禽类的毛?”

闻言,宋云熙低头咳嗽一声,面皮薄红,眼尾潮湿,像是在羞涩什么,又像是在兴奋。

虞枝道:“云熙,你不要打哑谜,就告诉我吧。”

宋云熙道:“那我说了,姐姐可不要嫌弃,也不许不用。”

“这是你的心意,我岂会不用?”既是可贵心意,自当珍重待之,不可践踏。

宋云熙欣喜不已,幽幽道:“不是禽类的毛,是我取了自己头上最细最软的毛发,再加了自己的......胎毛做成的。”

宋云熙的胎毛由他从前的乳娘保管,那次他回长安送宋父出城后,便回了一宋府,从乳娘手里把东西取了过来。

“什么?”虞枝不可置信。

宋云熙:“就是用自己的头发做的材料。”

“你的......头发?”

“对。”

虞枝愣在原地,定定看着手里的笔,片刻后虞枝缓过神来,有微末的悸动,宛若春日第一缕刮来的清风,飘飘渺渺,看不到摸不到。

宋云熙偏眼,道:“姐姐,你不喜欢吗?”

“没有。”虞枝道,“只是第一次收到用头发做的笔,很新奇。”

“人的头发是可以制成毛笔的。”宋云熙急切地解释,“能用来写字!”

虞枝低笑一声:“我知道。”

话音未落,宋云熙猛然靠近,没有打一声招呼,紧紧抱住了虞枝,他将头埋在虞枝颈窝处,闷声不说话。

虞枝反应过来,道:“怎么了?”

宋云熙小声道:“那姐姐还满意我的礼物吗?”

“当然满意了。”

“那姐姐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何事?”

“你一定要用。”

“好。”

宋云熙自言自语:“不知道姐姐用得会不会顺手。”

虞枝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宋云熙怔了怔,嘀咕道:“姐姐说的是。”

他湿热鼻息溢出来,缠在虞枝的耳廓边,虞枝白净的耳肉缩了缩。

旋即她抬手,似乎是理解宋云熙忐忑的心情,她回抱了宋云熙,柔声问:“你为何要送笔呢?”

宋云熙踌躇半晌,道:“真的可以说吗?”

“可以。”

“那姐姐可不要怪罪我,也不要嫌弃我。”

虞枝作聆听状,柔声道:“不会。”

宋云熙深吸一口气,才说出心声:“因为我想让姐姐用我的笔来练字。”

“嗯?”

“因为我想让姐姐用我的笔来练字。”宋云熙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心里的妒忌之火控制不住冒出尖尖角。

“如果姐姐用得顺手,就只用我的笔。”

虞枝一时失声,不解。

“为何?”

“我不想姐姐用其他的笔。”

“我嫉妒姐姐用陛下的笔。”宋云熙戚戚道。

虞枝:“你妒忌他作甚?”

“就是妒忌,因为喜欢姐姐,是以心里遏制不住妒忌每一个靠近姐姐的男人,包括陛下。”

“抱歉,让姐姐苦恼了,本来我不想告诉姐姐的,可是我真的忍不了了。”宋云熙歉意道,“对不住。”

虞枝发觉宋云熙正在**自己的心扉,在她面前亲自剥开里面潜藏的情绪。

思及此,虞枝轻拍宋云熙的背。

她的动作仿佛给予了宋云熙安慰。

宋云熙揽紧虞枝的弱柳细腰。

“虽然当了姐姐的人,可我只是表面上的人,还不是真正属于姐姐的人......”宋云熙低声,“其实我很不安,就怕姐姐会突然抛弃我。”

虞枝唇瓣翕动,欲意开口。

宋云熙低落的嗓音再度钻入耳中,如迷路茫然的羁旅之辈,俟等有缘人指点迷津。

“姐姐有陛下,可是我只有姐姐了。”宋云熙死死与虞枝挨着,好像要与起骨肉交融。

他贪恋虞枝的温柔,贪婪汲取她带来的温暖,渴求她这个人的全部。

虞枝沉默。

周围静默,熏炉香消,唯留余香。

良久,宋云熙像是鼓起巨大的勇气,红着脸颊,哑声低语:“姐姐,我想伺候你。”

声音透澈,分外明晰,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不到瞬间,虞枝听懂宋云熙的话,她没回话,腻白的颈子被宋云熙压出一片浅红,像极了冬日娇艳迷人的红梅,惹得人垂涎,只想据为己有。

宋云熙再加一把火,发热的嘴唇几乎贴在虞枝耳朵,犹若含住那一抹柔软腻理,一辈子不松开,要牢牢攫在口中,侵.占。

俄而,他用只能让她听到的声音道:“姐姐不是要试试我的笔吗?就在我身上试,如何?”

“好不好,姐姐?”宋云熙央求道,姿态卑微,可是他通身的气息却在无声无息地侵蚀虞枝。

宋云熙深知一个道理,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提了,那就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

虞枝默不作声,没推开宋云熙,手里捏着笔。

宋云熙笑了,眉开眼笑,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又是焦急......

总言之,什么心情都有。

在自己推波助澜下,他和虞枝的事终于是要水到渠成了。

宋云熙翘首以盼,盼天盼地,盼星星盼月亮,好歹是等来了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