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理久久不语。

下属却以为他是为难,想一想,以往死战场上的兄弟何曾像他这样,裹尸的草席?大家具是黄土一捧,黄沙掩埋。

就是他们战斗的地方,风沙吹过,常常能捡到一些朽烂的骨头,是死在他之前不知名姓的前辈。

下属瞬间明悟了,附身道:“大人,俺不要草席了,你就当俺刚才在放屁……”

“赵炎!”

齐理叫了他的名字:“你这憨货,你以为我刚才在想什么?一张草席我能少的了你吗?再说……”他忽地看向屏幕,意味深长道:“咱们上阵杀敌,就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赵炎悲怆一声:“大人!”

齐理摆摆手,又提起前面的事:“我刚才问你,这是谁的墓,你说是华夏的王公贵族,赵炎,现在你再给我好好看看!”

赵炎瞬间一头雾水,这不是王公贵族的墓葬是什么?难道是哪家皇帝?他嘟囔着看向屏幕。

俩人对话其实不过几息,半空悬挂的直播间里,巨大白色石雕撞入眼帘,方才革命先烈们的画面还在继续,细致的连角落都不放过,而百姓们渐渐地看出门道,画面从一群人变成另一群人。

赵炎不知不觉入了迷,作为一个经常打仗的老兵,这场面他怎么看不出,分明就是战场!

“这是什么地方?悬崖?为什么只有五个人,后面那一群人是追兵吗?”

齐理:“你看看那雕刻底下写着字呢——狼牙山五壮士,这五个人为何能称得上五壮士?他们伤的伤,残的残……”

齐理说完心口发涩,他迫切地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那是华夏的士兵,他们一场场战役他都不知道,只是一种同为军人的酸涩和怜悯。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狼牙山五壮士,每一个读书上学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故事。

李妩用轻柔的嗓音缓缓讲述:“华夏也曾有过一段屈辱的历史,和雁山关不同,沦陷的是华夏整个国家,拥有四万万同胞的华夏,山河沦陷饱受践踏,生灵涂炭。”

“可在华夏被人侵略的时候,也有一群人选择挺身而出,他们是最普通的百姓和平民,他们甚至大字不识一个,可他们为了保护国家保护人民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马宝玉、葛振林、宋学义、胡德林、胡福才是狼牙山五壮士的名字,也是华夏千千万万死在反侵略战场上的烈士缩影!”

“他们就像几天前的雁山关的百姓,五个人抵抗侵略军,武器用光,就用石头还击,最后面对步步紧逼的敌人,义无反顾地跳下山崖。”

百姓们不知道她怎么用平和的语气说出这段历史,他们只知道自己听着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试问自己,他们敢在鞑子手下过一招吗?能在鞑子手下过一招吗?

漠北百姓更是感同身受,忍不住摇头叹息:“都是好娃娃啊,都是好娃娃。”

敏锐的齐理却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此时直播掠过图画之后,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齐理微微一怔,身侧的赵炎已经骂出声来,这群狗日的,和鞑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或许同为士兵,赵炎感触更深,他设想自己和几个伙伴逼到绝境,也会像那五壮士一样为了家国大义慷慨赴义吗?

没人给他回答。

下一刻,李妩的话扯回他的思绪:“我听见很多人在猜测,说,这是华夏王公贵族的陵园,也许是皇帝,不然怎么占得了一座山,怎么在死后拥有这样豪华的陵墓?”

李妩笑了一下:“我要辟谣。”

“长眠在这里的,都是人间的英雄,死后,他们也是守护百姓的英灵,他们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皇帝,是和你们一样,出身贫苦,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唯一不同的,他们为了心中的梦想,为了迎接黎明到来,献出了自己一生乃至生命!”

嘉朝。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她,方才的**瞬间平息,百姓们觉得自己脑子好像用不过来,不然他们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这座超级豪华的墓园埋葬的难道不是贵族?

有人吐出一口浊气,嗓子都变得嘶哑:“怎么可能呢?李仙长这座墓园那么豪华气派,只有贵族才能占有啊,我们老百姓怎么配呢?”

“我不相信,李仙长,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那人艳羡地看着墓园前段的风景,光是近百万吨的小山石都叫人望而生畏,这样的气派怎么属于他们普通人。

便是朝堂上,方才满心酸水的大臣差点拔下自己胡子:“绝无可能!”

他羡慕嫉妒那位王公贵族,绝不接受这是百姓的陵墓:“那等贱民有什么资格,这样辉煌的陵园,就是垂拱而治的天子都配得上,怎么可能用来祭奠百姓。”

“我也不相信,李仙长现在又在说什么胡话?”他们嘲笑蔑视,就像漠视遗忘每年死在漠北黄沙里的无数兵卒一样,他们眼里只有自己,哪里容得下这苍生百姓。

羡慕嫉妒得眼热的世族也没有这样气派的阴宅,听到李妩说是给百姓修建之时,更觉得荒谬可笑,他也真笑了出来:“贱民何敢?那些低等百姓死后草席一卷,便是他们天大的殊荣。”

“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国家,会为了百姓圈起一座山来建造陵墓,观这山风水极好,埋葬的定是什么大人物,那些贱民怎么配!”

“我也没见过,李仙长最好实地调查一番,这陵园倾尽一国之力我相信,可是要说为了黎民百姓,我不信!”

嘉朝数百年,乃至追溯往前上千年里,从未有人为了百姓大动干戈,能被史书记住的永远是王公贵族,永远是一国之主!

李妩也笑:“可我们华夏早就没有了王公贵族,更没有所谓的皇帝,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告诉你们了,我们华夏有的,是十四亿人口,千千万万的老百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们听说过吗?两千多年前,我们华夏的先民已经高呼并实现过!”

“你们看到的这座烈士陵园,我华夏全国几十座烈士陵园,它们里面埋葬的都是平民,都是普通百姓,不同的是他们是为国家、为人民而死的英烈!”

“何谓烈士你们知道吗?”

“是那些为了保家卫国,为了人民百姓,舍生取义,为国捐躯的人。”

“你们看见了吗?”

直播间已经彻底被大面积的白色所占据,百姓们愣怔一瞬,只见巨大岩石顶上的图画下方紧接着的是密密麻麻的字体,嘉朝百姓们可以畅通无误的看懂夏华字,就是街头小儿都能读出来:“于连仁、张宏先、陆殿荣、巩博厚、王宝山……”等等等等。

就是小孩子都觉出不对,摸着垂髫小辫问大人:“阿爹,这里为什么有好多名字。”

那些名字如同咒文深深刻印在石碑之上,从上到下,铺天盖地,无法言喻的震撼直击人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直播间的镜头照出整块巨石,它的表面每一处空隙都刻上了名字。

“这些都是我华夏的烈士,他们的名字都被刻在这块碑文上,也将和我华夏一起永垂不朽!”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是埋葬着的是统治者呢?为什么不能是那些战士?是这些人守护了华夏,我华夏十四亿人,都是知道感恩的人!而那些所谓的皇帝贵族,他们又给了你们什么?为你们做了什么?”

朝堂上,听见这句话的隋宴骁猛地沉下脸,牙齿几乎磨碎。

他是天子,是一国之君,为什么要为这些百姓操心,应该是百姓任他予取予求,乖驯的像是羔羊为他献上一切,因为他是皇帝,他天生高人一等!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

“自古以来,君主都是百姓的主人,这些百姓算什么?他们只是王权之下的牲畜,天生要依附于朕!”

“因为朕,才是天下共主!”

他说完放声大笑,余音在广场上回**:“这所谓的华夏像什么?简直就是百姓的奴仆!明明手里掌握着那么多的权利,为什么不能统治百姓,为什么还要战战兢兢,废物!”

“还有这些战死的兵卒,他们怎么配?”

李妩冷眼望去:“他们怎么不配?华夏如何废物?”

李妩知道隋宴骁的脑子早就彻底坏掉了,可她的直播从来不是给他看,是给天下百姓,是给所有将士。

李妩冷然一笑:“华夏废物?”

“难道你想尝尝火箭筒的滋味?还是你更喜欢东风的刺激?”李妩顿了顿:“所谓的废物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所谓的废物能一炮让你灰飞烟灭,所谓的废物有十四亿人口,华夏一人一脚,能把你踩到地心!你算什么?你岂不是连废物都不如!”

“皇帝,你是在华夏历史上早就被消灭的皇帝。除了皇帝你还是什么?你像他们一样功勋卓著还是如他们一样守护过国家?你是什么?你有天子的名头可你做的事——”

她连皮带骨拔下隋宴骁的虚伪假面:“还不如路边的乞丐!因为你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剥削百姓,而路边的乞丐,在求施舍的时候,还会说一声谢谢大爷。”

“隋宴骁,你知道在我眼里你像什么吗?你像一头猪,一只蛀虫!”

李妩说完,百姓们,大臣们都沉默了。

一种是突然清醒的沉默,一种是无言以对甚至恐惧的沉默,不敢再看这个女杀神一眼!

隋宴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他根本不能反驳,后背满是冷汗。

他怕了。

他怕了李妩口中的导弹和火箭筒,亲自见识它们的威力后,隋宴骁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唯独百姓,方才沉浸在方才数不清的烈士名单里,看得眼睛发酸泛红,现在他们忽然清醒了,彻底相信了李妩的话。

只有一小部分怀疑不安:“像我们这样的平民,也能葬在这样的墓园?”

“你没听李仙长说吗,那些都是烈士,是报国杀敌的勇士,他们怎么不配?他们怎么没资格?!”

“华夏好啊,那些英雄死后,会有很多很多人祭拜他们,他们是华夏的烈士,是整个国家的功臣!”

“咱们嘉朝呢?”那人说着摇摇头,对这世道早就绝望,对皇帝更是绝望。

他说着忽然停下来,在旁人的狐疑里,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

指尖屏幕上,李妩越过了那块巨大岩石,无数块石碑伫立在山下,它们连城一线,一面,在茵茵绿地上整整齐齐地伫立着,每一块青石碑上,都有一颗耀眼漂亮的红色星星。

随着视野拉高,无数石碑连汇成一颗巨大都五角星,大星星包裹着无数颗小星星,叫人无法形容,更说不出一句话。

巨大的震撼的力量如鼓锤敲在众人心头。

长眠于此的烈士,每一个都是守护大家的星星。

“这些都是烈士,都是我华夏烈士的碑墓。”

李妩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孩子甜甜稚嫩的童声,一个个穿着浅色衣服的小孩子,由老师带领着走进烈士陵园。

孩子们圆圆的眼睛盯着高大的岩石,发出哇哇的惊叹声,刚才连绵的细雨早就停下,天边也出现太阳的影子。

老师指着石碑:“孩子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气氛顿时一静,半晌,才有人慢吞吞说:我知道,万人碑!上面刻着好多好多名字,他们、他们都是大英雄!”

老师眉眼微弯:“对!上面刻满了烈士先辈们的名字,是为了让我们铭记他们,没有这些烈士爷爷奶奶,就没有我们现在的美好生活。”

老师看着孩子似懂非懂的样子并不着急,这才只是刚开始,未来每一年,她都会带孩子们来。

老师柔和的声音还在继续,孩子们一点也不觉得枯燥,反而听得惊呼不断:“……本来,老师该在九月三十日带你们来的,那是咱们华夏的烈士纪念日,后来因为其他原因,我们推迟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来,老师带你们看那些爷爷奶奶的家。”

嘉朝的民众早已看呆了:“这些孩子……这些孩子还那么小啊,怎么能来墓地。”

“墓地多晦气——”那人说着顿了顿,因为他看见了,不止孩子,还有一些手捧**的年轻人,人流还越来越多。

已经早上九点多,烈士陵园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他们什么都没说,肃穆的表情已经让人代入其中,有人指着一块石碑:“我小时候离家出走,一个人走着走着到了这里,其他地方我都害怕,就这里,我一点也不害怕。”

他搂着朋友脖子,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因为这里葬着的是烈士啊,没有他们哪有现在的我们。”

朋友狭促地说:“让你现在睡一觉你怕不怕?”

“我有什么怕的,这次我还带了好酒好肉,当年没怎么看,就记住了这个位置,后来因为杂七杂八的事儿一直都没来,原来是他,杨小虎,这个小战士,不不不,是杨爷爷。我记得小时候在他旁边唠叨了半夜,他肯定早就烦了吧!”

说着俩人直接在碑前坐下:“杨爷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小名叫小虎子……”

墓园里有人生百态,对于觉得墓碑晦气的嘉朝人来说,今天到一切都叫他们大开眼界,可同时,心又隐隐得扯动起来。

“那真的是晦气的地方吗?哪里葬着无数华夏先人,他们是华夏的英雄,英灵,死后也李仙长说的——英灵。”

英灵。

这句话如大锤狠狠垂下,叫人振聋发聩。

“他们是英雄是英灵,他们是为了人民为了国家而死,这样的地方哪有晦气,哪里会有阴气!”

“那明明是正气,是华夏军人、战士、华夏百姓的浩然正气!”

“华夏真的做到了,那些先人,他们没忘……”

还有另外一些人,如盛麓书院的学子。

“我们不如华夏,远矣。”

“我愿远去,寻华夏,寻李仙长,如果能在李仙长帐下施展抱负,为天下苍生立命,我死而无憾!”

“我愿往!”

“我也愿往!”

“大丈夫在世,当如是!”

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却不知道暗处一双眼正盯着自己,阴险且毒辣。

江州。

支起的茶铺子边,穿着粗布麻衣苏子安肤色发黑,彻底看不出之前的文弱书生气,反而像个雄健的男子汉,古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真正上路,他才知道一路有多艰难。

苏子安点一杯淡茶,看着屏幕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客人,目光最终落在玉雪可爱的孩子们身上,叫他不由感叹:“这就是华夏,那些先辈们的功勋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只要有一批一批的民众来,这些烈士的名字便会永远留在人们心里。”

而他们嘉朝——

谁还记得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江南一个小镇路边,眼盲的老婆婆抖着手在身上摸索,她嘴里呢喃着,旁人听不清,却看得见,她竟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牌位!

众人惊讶,老婆婆低下头,指头摸着牌位上的字,这一幕引起不少人关注,也有人认出她的身份。

有人惊呼:“是城北叶家婆婆,她和儿媳两个人相依为命。”

“儿媳?那她家里男人呢?”

“征兵,去了漠北。”那人没说完,可所有人都猜到了:“死了吧,漠北那样偏僻的地方,有去无回。”

众人怜悯叹息,知情人更是忍不住说:“据说是死在几年前的战役里了,最后只送回一封信。叶婆婆这双眼,也是哭瞎的。”

而此时,叶婆婆扶着儿媳的手:“兰娘,华夏、那华夏直播间在哪儿?让我看看。”

等儿媳扭过之后,叶婆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双失焦苍老的眼,呆呆地看着半空:“我的儿啊!”

旁人都知她有儿子战死沙场,却不知道,她总共有三个儿子!

三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先是老大,再是老二,最后是老三,可他们死后,她只收到一封又一封的信,至今,她连儿子葬身何地都不知道,她的儿子为国捐躯,死后连个坟茔都没有,连块牌位都不留,如今手里这个,是她跪着求木匠师傅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为什么不是华夏?为什么嘉朝不是华夏!”

谁家没有征兵入伍的年轻人,谁家没有战死沙场的孩子,听见叶婆婆撕心裂肺的话,终于绷不住了。

明明是为国捐躯,明明是是舍生取义,可他们的孩子,死后连个名分都没有。

为什么?

没有人给他们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