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我没有叫上小路子,而是只身一人去了苏府,敲开了苏家后门。
苏昀书房里的灯似乎总是帝都最后一盏熄灭的,就像案上烛火一点点燃烧着生命,在天亮的时候化为烛泪。
他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一样,在灯下等候了许久,暖色的烛光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
我进屋的时候,他正挑着灯花,发出“啪”的一声,烛火瞬间亮了一下。
他从书案后站了起来,绕过桌子站到我面前,行了半礼。
“其实陛下本不必亲自前来。”他说。
瓷瓶被我紧紧握在掌心,早已捂热。我伸出手,将药瓶放在他的掌心。
“但你却知道,我一定会亲自来。”我望着他温润的眸子,轻声说。
他收起药瓶,淡淡微笑:“陛下是来替微臣送行的。”
我心口一震,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的狼狈,低声说了两个字:“抱歉。”
他转过身,走到茶几边上,伸手在茶壶上一碰,说:“茶凉了,你等一会,我去给你冲壶热的。”
他说着便出了门去,我坐在椅子上等他,举目四望,目光最后落在屏风上。
那是一幅岁寒三友图,前朝名家手笔,苏昀弱冠之年国师所赠,本是他极珍视的一份礼物,上面却被泼了点点墨迹,墨迹之间被曲折相连,缀以几瓣粉色,寒冬腊月里,忽地添了一枝桃花,三分春色。
那墨迹原是我不小心泼上去的。
那时他教我练字,我抓起毛笔沾满了墨汁,意气风发地挥毫落笔,却不慎将墨汁甩了出去,落在了屏风上。我手足无措,挡在屏风前不敢让苏昀发现,许是慌张得太明显,掩饰得太拙劣,让他一眼瞧出了破绽,他拉开我,看着屏风上的墨迹眉头一皱,我咽了咽口水仰头看他的侧脸,小小声说:“我赔你一幅更好的……”
虽那么说,自己心里也有明白,有些东西不是轻易可以被替代的。
他却也没有多气恼,抬手揉了揉我的发心,低头微笑道:“想赔罪吗?”
我点点头。
他说:“那帮我一个忙。”
所谓的帮忙,也不过是我捧着砚台,看他提笔补救,妙笔生花,将散落的墨点串起,横生一枝春秀,桃花半开,虽有霜寒,已近春暖。
那时我说了什么,自己已然记不清,但苏昀说过的一句话,却让我记到了如今。
他说:“若不是相信终有春暖,又怎么经得住岁寒。”
他说这话时,漆黑的双眸带着温润的笑意。当时年纪小,懵懵懂懂,他说的话,我大多听不懂,便是懂了,也不过自以为是的懂。
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我知道他做了什么,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做。
苏昀回来的时候,我仍站在屏风前,触摸那朵桃花。
他冲了一杯热茶,说道:“这是祖父送给我的弱冠之礼。”
我收回手,回到他对面坐下,说:“我知道。”
他递了一杯茶给我。
“微臣不能饮酒,就以茶代酒吧。”
“无妨。”热意透过茶杯传来,温暖了我的五指。
空气中有脉脉茶香,他抿了口茶,叹息道:“微臣做天子伴读十年了。”
从我八岁与他结缘,到如今,正是整十年。
“陛下慈悲宽厚,勤政爱民,是万民之福。”
“寡人软弱无能,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待人苛刻,识人不清,刚愎自用……”
“陛下!”苏昀厉声打断我,我手微颤,几滴茶水溅到手背上。他放柔了声音,说,“陛下心里难过。”
我低头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眼眶酸涩,默然不语。
“人无完人,陛下自有陛下的优点,不宜妄自菲薄。”
“你何必安慰我……”我放下茶杯,垂下眼睑道,“我不过是个庸碌无为的君主,连一个刘绫都能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陛下的时代,才刚要开始。刘绫不过是负隅顽抗,陛下受她牵制,皆因心有不忍。有不忍之心,才能察民间之苦。诸侯王势力清除后,陛下的仁政便可通行四海了。乱世霸道,治世王道,总有一天,百姓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我苦涩笑道:“你果真是在安慰我。”
苏昀微笑着说:“若不是也抱有同样的信仰,易道临怎么会追随陛下?他也相信,陛下会是个明君,受后世敬仰。”
“当明君,太辛苦了……我本就不是那样的良材美质,不如几位父亲,也不如你们……”
“高祖不识字,出身市井,论文论武皆不如萧何、张良、韩信,却成开国之君,民心所向,天命所归,即成王业。”苏昀为我满上茶,“陛下今夜太多忧思。”
“可能是……离别在即。”我怅然一笑,“你要走了。”
“朝中有易道临和裴铮已然足够,易道临有一根宁折不弯的忠骨,是陛下可以信任重用的人,裴铮待陛下一往情深,是陛下可以深爱依赖的人。微臣留在朝中无大作为,不如游历四方,为陛下巡视疆界,宣扬君威。”他望着我的眼睛,微笑说着,字字发自真心,却不知怎的,让我心口一阵悸疼。
“你还会回来吗?”我轻声问。
“会。”他肯定地说,“若有一日,陛下需要微臣效命,微臣定会回来。”
“只有我需要你才会回来吗?”
他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屏风,轻声说:“或许也有一天,走着走着,刚好就绕了回来。”
那天夜里,他说过的话我每个字都记得。
他曾说,他喜欢仓央嘉措的一句诗——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然而无奈到了极处,却成就了另一句——第一最好不相欠,如此便可不相念。
仔细数来,我似乎不曾为他做过什么,所谓的喜欢,也只是成了他的负担,到最后我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让他走得毫无负担。
他放过我,我也放过他。
我垂下眼睑,一滴眼泪夺眶而出。我忙狼狈地抬手擦去,假装没有流过泪,他也假装没有看到,只是指着屏风说:“这面屏风,是祖父送给微臣的弱冠之礼,寄托了祖父对微臣的期望,是微臣最珍视的礼物。微臣离开帝都之后,苏家在白衣巷的宅邸便由朝廷收回,只这幅屏风,微臣想留下。”
我声音微哑,说:“这是自然。”
“陛下……”他回过头来,含笑凝视我,“请陛下宽恕微臣僭越。微臣的父亲早年殉国,不久母亲便也抑郁而终,多年来,偌大苏家,只有祖父与微臣相依为命,从未有过玩伴。自当陛下伴读,微臣便始终将陛下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明日分别,今日微臣才敢说出心中感情,还望陛下恕罪。”
“妹妹……”我咬着唇,哽咽着笑道,“我……也是一般……将你当做兄长……”
这就是他给我最后的解脱。
焕卿……
他宠溺地望着我,抬手揉了揉我的发心,如小时候一般。
“陛下还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讨怜,躲避祖父和丞相的责罚,让小路子帮你抄书罚跪。”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袖口,说不出话来,怕一出口,就求他留下。可是我有什么立场去留他,我已经给了裴铮全部,从此生死羁绊都与他一起,感情就如沧海上的一叶扁舟,一个人已是沉重,更容不下第三个人。
他轻声说:“陛下,茶凉了。”
人走了,茶也该凉了。
我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知何时
哭到睡着,醒来之时,已身在寝宫,小路子拨了帘子进来说:“陛下,苏大人已经离开了。”
我抱着膝盖,说:“我知道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我想是快要入秋了。
这是自我认识苏昀以来,过的第一个没有他的秋天。
“小路子……”我无意识地拨着流苏,说,“寡人对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小路子伏在地上,压低了头说:“陛下是为苏大人好。”
我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为他好吗……”
幼时与他同窗,知他最爱那些与他看上去格格不入的桀骜狂诗。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他与裴铮不同,裴铮出身布衣,却仿佛天生属于政坛,能够在朝堂上如鱼得水,八面威风。而苏昀出身世家,却有着太多牵绊,他有要保护的家族,我有要铲除的势力,他若留在帝都,终有一日我会对苏家清盘,到那日彼此又该如何面对?如今,是各退了一步,他自瓦解了势力,我放了他自由。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离开帝都,他能成为一代名士,这个权力的舞台上淌满了鲜血与肮脏,不适合他……
我抓紧了被单,眼前浮现出裴铮似笑非笑的俊美容颜,心口又是一阵悸痛,仿佛听到他反问我:“不适合他,难道就适合你我……”
我没得选,只能留下……
你也没得选,因为我们都放不开手。
“陛下。”小路子细声问道,“今日上朝吗?”
启明星照亮了夜幕一角,又快天亮了。
“凤君呢?”我转头看了一眼空着的半张床,低声问道,“我是怎么从苏府回来的?”
小路子答道:“是凤君接陛下回来的。”
“他又去哪里了?”
“这……”小路子支支吾吾了两声,说,“凤君送陛下回来后,小路子就没见过他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道。
“两个时辰了。”
我犹豫了片刻,说道:“服侍寡人更衣吧,今日复朝。”
因担心南怀王耳目太多,我若表现异常会被刘绫发现,前段时间便彻底退居后宫,让裴铮代理朝政。百官传言寡人色迷心窍,醉心男色,或言裴铮挟天子以令诸侯,幽禁寡人。流言四起,让人哭笑不得。
如今得了解药,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我一边着人去寻裴铮,另一边吩咐小路子道:“苏昀离开帝都,族中之事虽已交代,但仍会生风波。你帮寡人多照看着些。”
小路子点头称是。
我又说:“你天一亮就去苏家,帮管家收拾好东西,属于苏昀的都搬到一处,白衣巷的宅子是官宅,只能收回了。你在城郊寻一处宅子买下来,让管家替他看着。或许过两三年他会回来。”
小路子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是。
苏昀辞官,寡人复朝,解药被换,以刘绫的多疑定会心生戒备。但如今既有了解药,她再戒备又如何?
天蒙蒙亮的时候,百官入殿,金光驱散了晨间薄雾,带来阵阵暖意。从高高的龙座上俯瞰下去,透过大开的殿门,可以看见殿外的广场上染上了晨光的暖色。百官衣袂相摩,躬身拜倒,三呼万岁。
往日站在最前面的两位,裴铮和苏昀,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只剩下易道临一人。
“平身吧。”我一抬手。
对于苏昀的缺席,百官面上带着疑惑,却犹豫着没有开口询问。
我清咳两声道:“苏卿家已向寡人辞官。”
殿下沉默了千分之一个弹指后,又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只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在殿上回绕。
“我大陈以孝治天下,国师为苏昀至亲之人,国师过世,苏昀悲痛于心。按大陈律例,苏昀理应停官守孝三年。寡人爱其大才,又怜其孝心,不得不忍痛放其离京,以学士身份游历神州。”
这样一番官方解释,有的人会信,但聪明的人自然会猜到定然别有隐情。至于隐情是什么,他们却也猜不出。他们只知道,苏家真正退出历史舞台了。
“易卿家。”我低头看向易道临
“微臣在。”
“苏昀未完之事,便暂时交由你接手。”
“微臣遵旨。”易道临顿了顿,又道,“陛下,微臣尚有一事不明。”
“说吧。”我淡淡点了个头。
易道临抬起头来,直视我的眼睛。“苏昀奉命追查南怀王造反一案,如今证据确凿,是否立时执法行刑?”
之前以证据尚不充分的理由,把刘绫放出天牢,之后她便不知所踪。但南怀王一案牵连甚广,跑得了一个刘绫,跑不了南部三郡。金山银山,皆在朝廷亲兵的刀剑护卫下。
而刘绫,她能躲到哪里去呢?
没有了这些财富和门生,她一个弱女子也难以兴风作浪。
我点头道:“既然如此,便由之前的判决执行。”
朝廷风向一日三变,百官也慢慢习以为常了。
前几日朝中诸事皆有裴铮经手,他为相多年,办事自然妥帖,因此不过多时便散了朝,我让易道临私下到宣室见我。
“部署如何了?”
易道临稽首道:“南怀王一脉宗亲虽然放出狱,但是一直有士兵暗中监视,确保无一人落网。南怀王名下财产也已清点完毕,门生三千记录在案,有同谋造反嫌疑者皆已锁定……”
我挥手打断他,“找到刘绫了吗?”
刘绫为人多疑,做事近乎滴水不漏,甚至因为担心送药之人被跟踪而不与那人直接接触,每次都是将药放在指定之处,让送药之人自取,而且每次交接解药的地方都不相同。也正是因此,才让我得了机会偷换解药却没有被她发现。
这个女人像蛇一样阴狠狡猾,不除去她总是让人寝食难安。
看到易道临面露难色,我也知道大概蛇还没有出洞,但是如今我重新对南怀王府下手,她定会再起疑心,露出马脚。
“在她出现过的几个地方加紧搜查,近日内她必有行动。”
我将暗卫调拨一支分队交予易道临,让他退下之后,便招来小路子。
“凤君呢?”我皱着眉问。
小路子低着头说:“凤君似乎不在宫里。”
“几个宫门的守卫问过没有?凤君出宫了?”
“守卫说,没有见过凤君。”
会功夫的人,总是喜欢翻墙进出皇宫,就像我那个三爹,从来不走寻常路。
我另外招来负责宫廷警卫的暗卫首领询问。
“凤君是不是半夜出了宫?”
那人半跪在在地答道:“回陛下,凤君于子时三刻易服出宫。”
“有人跟着吗?”我皱了下眉头,心中隐隐浮起一丝不安的感觉。
“有。”
我稍微松了口气,又问:“他往哪个方向去?走得匆忙吗?”
“往南方,快马加鞭。”
他到底去哪里,做什么?
那一边传来敲门声,我向暗卫使了个眼色,他立刻闪身退下。
五爹在门外朗声道:“豆豆在忙吗?”
我开了门,见五爹手里提着药箱,便问道:“五爹有事吗?”
他口型微变,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解药。”
我闪过身让他进屋。
“裴铮已经拿到解药了,也配置出来了。我已送了一份
给苏昀。”我对五爹说道。
五爹听过松了口气,微笑道:“我那徒弟好歹没给我丢脸,我是好奇解药的配方特意过来问的。裴铮呢?”
“我有些事让他办,他不在宫里。”我含糊道。
五爹也没有起疑,只是有些遗憾。“是嘛,他何时回来?”
“这不好说……不过我昨天陪着他配药,认得是哪几味药。”我知道五爹执着于医毒二道,便引着他去太医院。
五爹轻轻点头道:“我先前给他把过脉,他中毒极深,这七虫七草用的定是罕见的至毒之物,毒发之时,周身如被万虫啮咬,痛入骨髓。好在裴铮意志坚韧非常人,受七虫七草之毒仍然能坚持到拜完堂,那时见他脚步虚浮,我还当他是被锁了内力,后来才知他应是勉强用内力压制住了毒性,但长此下去经脉必废,就算活着,也只是个活死人。”
我听得心头一跳,只记得那时裴铮手心发凉,额上冒汗,但笑容不减,哪里猜得到他暗中忍着剧痛。
我忽地想起一事,攥紧了拳头颤声问道:“五爹……若他没有及时服下压制毒性的解药,又会如何?”
五爹是个见惯活人便死人的无良神医,以一种很大无谓的姿态说:“就疼一疼吧,不会死的。”
所以昨夜,他扣下解药没有服用,甚至分心与我说话……
五爹笑道:“豆豆你从未见识过裴铮的医术,倒对他很是信任,不怕他做出来的解药反倒害了苏昀吗?”
我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怎么会呢……裴铮怎、怎么会呢……”
五爹摸摸我的脑袋说:“他自然是不会,我是说他手艺不精。”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个也不会,好歹是我的得意门生。”
“嗯……是啊……”
他怎么会故意给假解药呢?
似乎……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太医院那间房间仍然保留着昨夜我离去前的模样。五爹在案前拈起药粉放在鼻下辨认,闭目冥思,口中喃喃念着各种毒药的名称。
“唔……不过是断肠草而已……食尸虫?太阴损了……其实倒也普通,不过搭配得极妙,能让人痛不欲生……一二三……”五爹数了数,皱眉道,“似乎少了一味。”
我上前看了看,确实只有十三种药材。
“可能是刚好用完了其中一种吧。”我说道。
五爹点头道:“有这种可能。”说着在案上细细观察,试图找出消失的第十四种药材。
我对这不大感兴趣,意兴阑珊看着他,忽然外面传来通报,说是易道临有要事求见。我看了专心致志的五爹一眼,转身出了门。
“怎么了?”我问易道临。
“发现刘绫踪迹了!”易道临眼睛发亮,“她似乎正赶往南方!”
南方……
又是南方……
我的心跳忽地乱了几拍。
屋里传来五爹惊喜的声音:“原来是它!朱雀草!”
我不安地转头看向屋内,咬了咬下唇,进屋问道:“五爹,你说什么朱雀草?”
五爹笑道:“我总算找出十四种配方了,原来最毒的是第十四种朱雀草,这种毒只有龙涎草能解,龙涎草也只能解朱雀草的毒。我曾经在闽越见过,两种草相伴而生,相生相克,世间只有一个地方长有这对毒草,十年才长成一季……”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我记得我只放了一株在宫里。”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或许有两株呢?”
“以我的记性,怎么可能记错呢?”五爹摇了摇头,疑惑道,“苏昀有了解药,那裴铮呢?”
我哑着嗓子说:“所以我让他去闽越找解药了,速度快的话,七天之内便可以到达了。”
五爹点头凝重道:“如此当快些,这种毒草长在悬崖边上,甚少有人取用,当年我也只是采集各种毒草时才偶然采了一株回来。不过也不是什么十年长一株的稀缺之物,只是药性特殊,所需土壤也特殊,只有那里才有生长罢了。”
五爹的话并没有让我宽心多少,因为刘绫也在去闽越的途中。
我咬咬唇,说:“五爹,你陪我去一趟闽越吧,我不放心。”
裴铮是如何中毒的,我是如何中蛊的,这些事我没有详细告诉过五爹,我既没有说,他知道我的难处便也不问,只听着我的吩咐帮我,如今我让他陪我回闽越,他也是没有多犹豫就点了头,笑道:“我也许久没有回去了。何时去呢?”
“现在。”
我转过身对门外的易道临说:“立刻捉拿南怀王的同党。”
我需要人质,但希望没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看易道临离开后,五爹才将目光转回我面上,担忧道:“你是在担心裴铮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
五爹叹了口气,说:“业障……只是你此刻,不宜颠簸。”
“为什么?”我猛地抬头看他。
五爹微微一笑,揉了揉我的脑袋:“傻豆豆,你有了裴铮的孩子。”
“五爹你……”我茫然看着他,最初的震惊过后,那丝丝的甜意才浮了上来,一圈一圈在心头缠绕,收紧,甜得有丝苦涩。“五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就这两天,怀孕初期脉象不明显,我有了十足把握才敢告诉你。此去闽越,快马加鞭七日七夜,我怕你承受不住。”
我和裴铮的孩子……
他说他想有个家,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豆豆,不如还是留在帝都等他消息吧,你如今去了也是迟上半天,帮不到他。我帮你走这一趟就够了。”
我仍然犹豫着。
五爹轻轻抱了一下我的肩膀说:“相信五爹,帮你带一个完完整整的裴铮回来。如果不信五爹的话,再叫上你三爹四爹……”
我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声道:“不是不信五爹,我只是不放心……”
“女儿嫁人了,心终究是向着丈夫了。”五爹哀怨地叹了口气。
“不是……”我的心,也不过是因为情蛊而对裴铮一往而深。想到此处,我眼皮跳了一下,忙问道,“五爹,中了情蛊的话,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
“这自然多少是会有的。”五爹安慰道,“放心吧,你的情蛊除得早,对身体无碍。”
“不是!”我摇头道,“我后来又被人种下情蛊的子蛊。”
五爹笑了。“豆豆是在考五爹吗?因为怀疑你有身孕,我特意在你睡着的时候帮你把过脉,你体内根本没有什么情蛊。”
我愣了愣。
可是那一日……明明……
怎么会呢?是哪里出错了?
我把那日刘绫所做的事详细告知五爹,五爹听过后眉头微微皱起,摇头道:“照你这么说,很有可能当时裴铮担心你承受不住疼痛,有意点中你的睡穴,暗中将子蛊引渡到自己体内,因为母蛊本身就在他体内,以他的修为,要这么做并非没有可能。这也是唯一能解释为何你体内没有子蛊的原因。”
所以裴铮一开始就知道我并没有中情蛊……
知道我在做戏……
我忽然想起昨天夜里临去时他的微笑。
他微笑着问我:“我那么对你,在你心里可曾有恨?”
我说:“你明知道我中的是情蛊,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法恨你。”
他听了我的话,笑意变得幽深起来。
我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我的信任和喜欢,与情蛊无关。
只是因为他是裴铮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