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自作自受
将军出征那日,天子亲自相送,几世几代修来的福分。UC小说网:然而将军念及陛□子虚弱,便也不过在城门外稍作一鞠,便匆匆离去,建功立业之心切实则令人扼腕。
倒是有伏在城头边的寻常百姓,借机瞅了一眼皇帝,说是君主那样子一看便是为了国事操劳过度,即便看得出样貌超出常人,然而整个人憔悴不堪。
宋昱走前留下的谏书早教鸾沉揉烂了,起初是自斟酌句的看,后来只是盯着一卷锦帛不知所措的发愣,就寝也要置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初怎么会没能读出,其间字字句句皆是遗言。
皇帝的寝宫空了很久,开始鸾沉只是去临渊坐着想心事,后来渐渐把折子事务带去处理,再后来,干脆把东西全搬去,前太子的行宫慢慢成了皇帝的寝宫。
宫里人心说周景帝与晋安王到底是多年情深,死后多年还得到皇帝的挂念。却不知道这里,还住过另一个人。
御膳房里的常客是一只横行霸道的大白猫,年纪不小了,却一点都不懂事。就是见了要呈给皇帝的膳食,一爪子夺下来也没人敢拦住。据说一年前有个小侍卫一扫帚掀翻了这只正在偷吃蛋黄的畜生,被皇帝叫人活活打死了。
宫里人都不喜欢它,因为它除了会蹭皇帝脚跟,对别的人都满不在乎,有点目空一切、有恃无恐的感觉。给它洗澡总要抓烂好几个宫女的手。
鸾沉却很喜欢它,觉得和宋昱很像。虽然它太肥,已经抱不动了,可是鸾沉还是喜欢在下着雪的冬天把他放到腿上批折子,或是晒太阳。
即使住在临渊宫,鸾沉对着空城一样的奉天,白天依然兢兢业业上朝,心里却只剩一股焦躁,失眠越来越严重,整个人也寡言少语。
他焚膏继晷、夙兴夜寐,将所有生命都投入到这个国家中,宋昱下的制度一点点在这个国家得以试行,而他自己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
一切和宋昱预料的一模一样,前线换了主帅,依然没有发生决定性改变,这场仗打得劳民伤财,常常这边捷报连连,似乎很快即将结束,过了不久,匈奴又反打回来。
到了第四年,才有确切的消息,说混战结束在即。
只要形势发展不是按照宋昱所说,或者有那么一点点不同,那便是宋昱走前放下的狠话不过是一派胡言,他也许就不会死。
然而现实是,与预料完全一致。
战争终究是到了尾声,前线的捷报告知朝中上下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最后一场战役将会在近日结束,大军即将归师。
唯有太医几乎急坏了,挠光了所剩无几的可怜毛发,还是始终不明白,随着形势的好转,皇帝的病情越来越恶化,甚至有油尽灯枯的迹象。
碗儿在外面和太医说了几句话,进了皇帝的寝宫,却换了一副表情,喜滋滋道:“陛下,碗儿在公主府住的太闷了,没人玩,想搬到临渊宫来!”
四年前,鸾沉一句“女大不中留”,碗儿正式受封为明阳公主,随即赐婚给英雄年少的状元爷,自此寒门庶子跃跃欲试,一介屠夫出身的少年尚能做得驸马。
愚者用人唯亲,睿者用人而后养为亲信。也有人说这是陛下用人的惯常计策。
碗儿从受封为明阳起搬进修葺一新的公主府,听说皇帝身体不好,仗着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闲来无事还是在宫里进出自如。很多人都不明白,一个弑亲灭的杀人魔,对一些人却总是纵容的过分。
鸾沉手里批着奏折,头也不抬道:“找纪荣宝去,不济还有邺儿。”
“我就是要和你玩……”碗儿跪在他膝边,撒娇道。
“都是你!”皇帝搁下手里的笔,恼怒道:“朕方才写了个‘和你玩’在福州赈灾的折子上!”
碗儿哈哈大笑,又用爪子抓了抓皇帝的下摆:“瞧陛下心不在焉的,不如陪玩儿玩儿吧,嗯?好么?”
鸾沉无奈道:“朕正打算出宫一趟,你住进来也没人陪你……”
他坐起来,用双臂撑住身子,仰起脖子道:“朕就要死了,你刚才也听太医说了罢?”
“没有,”碗儿的笑凝固在嘴边:“他说陛下只是染了风寒,睡一觉就好的。”
“你威胁人家要诛九族,朕说要保他们性命,你说他们听哪个的?”
“他们胡说!我要掌他们嘴巴!!”碗儿抓着鸾沉死死搂住,用力摇晃他的肩膀:“我千叮万嘱,他们也答应了不告诉你的……”
“你和一个奴才叫什么劲?”鸾沉被晃得咳嗽,碗儿知道自己失态,赶紧又跳下软榻,端水来给他喝药。
鸾沉看她在寝宫里小宫女一样忙碌,服下药道:“你身份早就不比当初,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哥……”碗儿缩进鸾沉怀里:“我只有一个哥哥,没有别的亲人了……”
她握住那人冰凉的指尖放在手心,泣不成声的搂住他道:“我恨宋昱,恨我当年帮他,我恨他。”
鸾沉看着自己的小妹妹,央求般呢喃:“可是我想见他一面,趁我还走的动路。”
早该知道,那个人是上天派来专门克自己的,他甜起来把人放在手心哄不知道东南西北,炸起毛来狠的天王老子都不认。
回想起来,无论是求他爱他,宋昱始终一身傲气,不染纤尘。
自己反倒成了世俗之人。
几日后。
天光薄暮冥冥,惨淡破晓,萤绿色枝桠层叠交叉的林子里,数匹白棕千里马飞奔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日夜兼程,赶赴沙场。
……
守卫的兵卒都被勒令在外把守,帐内除了铠甲未卸的武将重臣,还有几个因为军功被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站在最外围,自然是不认得他们的。
几个眼尖的认出岂之,在看身后的人,顿时认出来是谁,噗通一声跪下来,道:“陛下怎么来了?万一出了什么事,臣等……”
宋昱在人群的最中间,指着桌上的地图,做着最后的运筹帷幄,点兵布局。远远看来越发的挺拔俊秀,气度非凡。
从二人进帐内起,他就无意识的皱眉抬头看,手指还悬在半空中,大概以为是有人打扰军机,正欲张口斥责。
一见是鸾沉,居然就这么傻乎乎的愣住,眼睛倒像孩童般无辜。
齐刷刷跪倒的人群中,只有他一个人站着,隔着空气死死盯住几步之遥的人。
时间好像回到了那一年,金玉朝堂上一个攥着玉牌的武臣,以为自己从那一刻起为年少貌美的天子慑服,尽其一生草革裹尸、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却不知同样一刻,天子也为那半分清稚,半分痴傻,半分遗世独立的绝色扰乱心率,每每寝眠难安。
这其间究竟谁深谁浅,谁过错谁卑贱,并不得而知之。
殷景仁窥见鸾沉和宋昱脸色都有些恍惚,顷刻间明白过来,和身后的朱岂之交换了眼色,边匆匆带着其他武将一言不发的退到帐外。
不知不觉间,军帐之内走的只剩下两人,隔了一张案几和约摸四五步距离,沉默着互相对望。
宋昱苍白的笑了笑:“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真的。”
他伸手隔着空气去触碰鸾沉的脸:“我很想念你。”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坏掉的网终于修好……今晚更两章,明天中午更倒数第二章,就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