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风城 第七章 牵狗卖的女人

???要回香草溪了,大家都很高兴,也就起了一个大早。

庆富和那几个后生先坐了一种叫“慢慢游”的摩的去车站买票,盖草、百顺、‘药’儿和程似锦需要再等一辆车。

程似锦问起早买菜的老太太,车站远不远。老太太说,不很远,从这条街走过去,就是农贸市场;从农贸市场转过一条街,一直往前,走不多远就到了。

程似锦决定走到车站去。

他们就跟着走。

正走着,街边走过来一个‘女’子,牵着一条狗。

那条狗见了程似锦,竟甩起了尾巴。

牵狗的‘女’人笑眯眯地说:“大哥,阿虎跟你有缘,你把它牵回家吧!”

程似锦想,如果回到香草溪,自己盖一个竹楼,也需要有一条狗。既然顺道遇上了,合适就买吧。他问多少钱。

她说,别人牵它六十,屠狗的牵它一百,你牵它就五十吧!

程似锦有些奇怪,说我牵它怎又少些。‘女’人说,别的人它见了,老远就叫,也不甩尾巴;只见了你不同,就你跟它亲近,这就是缘吧!‘女’人又说,看大哥面善,待人不错,待它想来也会很好。——阿虎灵‘性’着呢,它看不走眼的。

“你看也不会走眼?”一边的盖草笑着说。

‘女’人点点头,知道盖草不是坏意,但脸还是红了。

阿虎还真是条漂亮的小狗。通体‘毛’‘色’雪白,只在四爪上有一团黑‘毛’,就像男人穿了黑‘色’的皮鞋;狗嘴很尖,一看就像跟人撒娇的样子,眼珠子转动时,轮番着是黑与褐的颜‘色’,显得灵动而调皮。

百顺上来说,这狗不大不小的,不好买。就狗的身架来看,怎么看都还不够卖的时候。作‘乳’狗卖,显然大了;而作成年狗卖,又太小了。屠狗的嫌它身上没菜,而一般想买它回去养着的人又担心这狗大了,怕养不熟。

程似锦听百顺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犹豫。

‘女’人急了,对似锦说,大哥,你给帮个忙,让它留在你身边吧。她说她卖狗不为别的,是想去广东找她男人。她说她卖狗也不是为了钱,去广东的路费她有。她说,好几次她刚上了南下的客车,阿虎就跟上来,先是用嘴巴拉扯她的‘裤’脚,后来也跳着叫着要跟她上车。

程似锦听她说话急迫的样子,猜想,她舍不下狗,其实更舍不下她的男人,才决定要卖了狗,去找她的男人的。

程似锦很想成全她,就说好吧,这狗我要了。

牵狗走的时候,‘女’人却站在那里抹眼泪。

程似锦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她真的舍不得她的狗。

接过带着‘女’人体温的牵狗绳,程似锦有些夺人所爱的不忍。他站在那,狗也站在那,他对那‘女’人说,实在舍不得你还牵回去。

‘女’人别过脸就走。

那狗竟从程似锦手里挣脱了绳子也跟了走。盖草、百顺赶紧去追,却追不着。

‘药’儿叫住了那‘女’人,告诉她狗跑了。‘女’人回转头,叫了一声阿虎,那狗就站住了。她把狗牵住,把绳子重又递到程似锦手里。‘女’人红着眼睛看着他说,大哥,你心狠些,牵着阿虎走吧!

程似锦怕见那‘女’人流泪的样子,就牵了狗径直走。

却牵不动。

那狗汪汪汪地直跳脚,就像人在跳着脚骂娘。

程似锦把绳子用力拉了拉,阿虎竟扭着头朝相反的方向窜。‘女’人走了回来,说:“大哥,我送它一程吧,反正我也要去农贸市场买东西!”

阿虎就喜滋滋地跟着走。

快到市场边的时候,‘女’人问程似锦住在哪里。

程似锦说,他也是过路的,急着要搭车去瑶山里面。

他问这狗有几个月了。‘女’人说,半年不到,是她跟男人结婚时,她男人专‘门’买来送她的。

盖草惯于与‘女’人拉话。他说,看不出,你是新婚哦!‘女’人问他,是不是她老了?盖草说不是,你年轻着呢。

‘女’人说,是年轻,二十不到。

那你们还没登记吧,年龄不够。

‘女’人说,登记不登记,就那样了。‘女’人走近程似锦,对他说,这狗是条好狗,我不会亏你。一龙二虎三猫,这狗三根胡须,抓老鼠厉害着呢。

程似锦说,能抓老鼠最好。

盖草说,他会抓野猪吗?

‘女’人没有答他。她说,这狗还蛮讲卫生,方便的时候会到外面,很乖的。

程似锦说,它到了外面不会走丢吧。

‘女’人说,你牵回去,让它在你家的饭桌下转三圈,它就恋你的家了,就知道回来了。这狗是灵‘性’的东西……哟,你看它正挑了脚撒‘尿’呢,它留下了气味,路就熟了。

盖草还是喜欢打听‘女’人。他问,你男人在广东当老板了?

‘女’人说,狗屁老板,一个打工仔,帮老板跑‘腿’的角‘色’!

盖草说,是当包工头吧。

‘女’人说,是个小包工头。

盖草就笑,也亏他,撂下新婚的妻子,一心赚钱。

‘女’人说,她原来就跟他在一起,结婚后,他老娘身体不好,就要她留下来。其实,他老娘也没什么,一直病着,就是想有个人陪她。

盖草说,你也要人陪呀。

‘女’人说,有阿虎呢!

你陪他老娘,阿虎陪你,那你男人哪个陪呢?盖草‘露’着笑,他的笑显然有些怪怪的。

管他,他外面有的是‘女’人!‘女’人说这话是时,语气很不自然。程似锦感觉‘女’人不喜欢跟盖草说话。果然,她撇开盖草,挨近似锦,又开始说她的狗。她说她的狗还真是好狗,在家时厉害着呢,谁进她家的院‘门’都不行。有一回,一个偷牛贼刚撬院‘门’的栓子,阿虎从狗‘洞’子窜出去,一口就衔住了贼的屁股。

盖草耳朵厉害得很,听见这话,靠了上来,笑着说,你怎么知道它咬的是屁股呢。

‘女’人说,她起来时,阿虎嘴巴里衔着的是那贼牯子牛仔‘裤’屁股上的口袋布。‘女’人说,她一个人在家,老有人来‘骚’扰她,特别是晚上。

盖草说,那是自然,因为你长得好,人又年轻,还有……还有你男人不在家。

“阿虎厉害着呢,谁也占不了我的便宜。”‘女’人甩了甩头发,没有说具体的事例。

盖草说,你男人真有心机,把一条狗放在你身边,保护你,也监视你。‘女’人不以为然,说哪能呢,对我他放得心下。

那你对他呢?

我明天就去找他!

那他老娘呢,谁管?

他老娘死了!就上个月。怪就怪在他老娘死了他也没回,死命联系不上,打手机停了,打电话到工地,也说这人走了,村里的人谁都不晓得他到了哪里。

真一点信息也没了?现在也还是没一点信息吗?

‘女’人停了很久才说,音信倒是有一点,是他把兄弟透的信,说他可能带那个‘女’仔走了。

那‘女’的你认得?

‘女’人说,认得,一个四川妹,也就十六七岁,老是叫我姐姐姐的,在工地上做饭,人还没熟透,脸盘子蛮好看的。她看着一边的‘药’儿,说年纪跟这个妹子差不多,只是身材没这么好,模样也差一点点。

盖草说,这男人真是要不得。

狗拽着绳子走到前面,又开始挑‘腿’撒‘尿’。转过一条街时,程似锦停住脚,他想告诉那‘女’人农贸市场已经过了。但那‘女’人,跟盖草正倾诉得尽兴,那狗也在前面走得正欢。

见程似锦停住脚,那‘女’人说,走吧,我跟你们去车站。‘女’人脚步没有停,话也没有停。

还是说她男人。她说她男人对她很好。

她初中毕业,家里的人不想送她读高中,说读了高中还得读大学,‘花’的都是大钱,而大学毕业出来又没正经工作安排,读了也没多大意思。细一想,也是那么回事。刚十六岁,她就跟人到广东打工了。最初进的是一家鞋厂,工资不高,晚上还加班,要不是鞋厂遭火灾,死了好些姐妹,也许她还一直在那做下去,当然也就不会遇上自己的男人,也不会出来卖狗了。

她说那次火灾好险,烧的正是她做事的那个车间。要不是那天来了例假,她请假到楼下的厕所,她也没命了。从鞋厂出来,她找了好几个地方做事,都不长久。后来碰上男人才跟他到了工地,是男人救了她。

这‘女’人还真会讲故事,她说她的故事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就像跟知心的朋友在一起闲谈聊天。说到蛮多事的时候,她也不急,还‘挺’自然地笑前面跑着的狗。这样一来,跟她在一起一点不感觉累,也不厌烦。

‘女’人笑她的狗,已不是处男。

那狗却不知‘女’人笑它,在前面屁颠屁颠地跑。蛮远见了一只狗,它就站着,看一阵子,然后拽了绳子要朝那方向去。程似锦自然由它,可‘女’人看出了它的图谋,说阿虎已尝了甜头,‘色’着呢!‘女’人伸过手来,把绳索紧了紧,还骂它两句。狗只好低了头,继续往前走。

‘女’人说,她从鞋厂出来,最糟糕的一次是给一家当保姆。她对‘药’儿说,出去做事,饿死打死都不要给人当保姆!

她说,那家人并不多,就夫妻俩,也还年轻。那人家里蛮富有,房子‘挺’大,大得她做一次卫生,要忙上整整一天。设若仅仅是搞搞卫生做点炊事之类的家务,辛苦一点也就算了,但她还得服‘侍’那人的妻子。那人的妻子是个瘫子,至于怎么瘫的,她一直不清楚。服‘侍’这瘫‘女’人也没什么,无外乎给她喂喂茶饭擦擦身子洗洗衣服,这‘女’人虽然瘫了,但她年轻,长得又出奇的漂亮,服‘侍’她并不怎么感到难受,何况那人给她的工资不低,比在鞋厂要多两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躲过了鞋厂的火灾,她觉得自己开始走了好运。谁想那家的男人竟对她动了心思。在一天夜里,那男人竟到了她房里来。她怕得要死,就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意思是要让那瘫了的‘女’人听见,帮着阻挡她自己的男人。那男人却说,是他‘女’人叫她来的。男人见奈不何她,就求她,说只要顺了他,他就把瘫‘女’人送到火葬场去,这屋子什么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女’人心里想,瘫‘女’人那么好,活着还让他在自己面前睡别的‘女’人,男人还要送她进火葬场,要是自己哪一天老了病了,还能指望上他么?这么一想,就拼了‘性’命地反抗……

说到这里,‘女’人‘挺’老道地对我说,其实‘女’人只要自己不愿意,男人强‘奸’是很难得手的,除非他下狠手,那也只能是‘奸’尸。

后来呢?程似锦问。

“注意那狗!”‘女’人上来帮着把绳子拉了拉,还骂了阿虎两句,阿虎就老实了蛮多,在前面埋头颠颠地跑。

她说,那天夜里,她和那男人熬了一夜,他始终没能得手。天一亮,她现在的男人就上‘门’来跟那男人谈包工程的事,她听来的男人口音跟家里的一样,就叫他一声哥。男人聪明得很,就真的把她当妹子认了,他俩谈的话就跟真兄妹一样,把那男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她就跟他走了,后来就成了夫妻。

到了车站,庆富正站在车‘门’口招手。他说买了最早一班车,回去天不会黑。

程似锦牵着狗要上车,那狗牵不动。

程似锦有些急了,对‘女’人说,这狗还是你牵回去吧,他不买了。

‘女’人说,那怎么行。她把狗抱到了车上,在它脑袋上拍了三下。那狗老实了一会,趴在车‘门’口,看着她。

车终于要开了,就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刻,那狗竟挣脱了绳索,从车上跳了下去。程似锦喊了一声,盖草叫司机停车。程似锦说,算了,这狗怕真的是养不熟。

车开出车站,那‘女’人牵着狗直在后面追,嘴里喊着“狗,狗,狗”,要司机停车。司机骂了一句,按响汽笛,猛踩了一下油‘门’,车就疯狂地跑了起来。程似锦往后面一看,那‘女’人还在后面追。

盖草说,可惜了一条好狗。

百顺说,可惜了五十块钱。

庆富听他们说了这事,就疑‘惑’地说,这‘女’人会不会是故意拿这条狗骗钱的呢?

‘药’儿摇头说,不会吧。

只有程似锦没有作声。他一直在心里想,这个‘女’人,这条狗,以后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