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的前世今生
在豸山古寺,他见到了盖草说的永福师父。
永福师父是一个很和蔼的老人。
看见盖草,亲热得不行。问他这段时间到哪云游当神仙。盖草说,他哪都没去,只回了香草溪一趟。盖草把似锦介绍给了永福师父。永福师父唱喏道:“佛门深似海,愿结有缘人。施主远道而来,跟佛门跟老衲也算是有缘了。”
似锦说:“师父,与佛结缘,是我的福气,请大师多多赐教!”
说到与佛门的缘分,程似锦不禁想起了自己出来之前与瞎眼和尚的一段交往。
他是在被病痛折磨得几近绝望的时候走进那座城市的那座庙宇的。那天,他莫名其妙地来到河边,漫无目的地走在石桥上,开始是走,后来是跑,这样来来回回好几遍之后,他就坐在桥头那座石狮子下喘气。
桥下是奔腾的河水。他一心想等桥上没有人的时候,再从桥上跳下去。
这时候,他听见了两声轰鸣的钟声。溯钟声望去,他看见了石桥边那座古寺。他记起,他曾在重修过后的寺里立了一块碑。他想去看看那块碑,顺便将他身上的钱全部捐出来作最后的善款。他站在桥上,看着桥下奔腾湍急的河水,看了很久,很久,后来竟鬼使神差走进了石桥边这座古旧的寺庙。
庙里的主持竟是一位瞎眼的老和尚。他走进寺庙的时候,老和尚像是睡了千年刚醒,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个程似锦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呵欠,唱喏道:“人人都说天堂好,哪知天堂烦扰多;莫如长睡梦乡里,前后冤孽尽可消。”
看样子就像一个疯和尚。
果然,老和尚一看见他,就扭住他的手,把他拖到自己的眼目下,在他头上哈了口气。程似锦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酸浊的气味。他想呕吐。但老和尚的话却吓了他一跳!
老和尚说:“施主啊,你罪孽太深。”
程似锦不知道他何以有罪孽,罪孽深至何种地步。他被老和尚的话唬住了,他坐了下来。
老和尚说:“世人皆有罪,罪孽有深浅。可施主罪孽太深,罪孽太深啊!”
这时他开始有点好笑。
老和尚全没理会。他说:“施主,你前世孽根太多,今生孽根长枝发芽,注定会有一报!”
程似锦敛了笑意,想听他细说。
老和尚在我面前却伸出手来。他说:“施主,你想听老纳说下去吗?来,结个善缘。”
程似锦知道他要什么,掏出来一张十元的钞票,老和尚竟摇了摇头。他说:“施主的确罪孽深重,事到如今尚执迷不悟。”
程似锦有些好笑,就递上一张百元大钞。
老和尚随手一塞,竟很准确地把它投进了功德箱里。
老和尚说,你的罪根在心,罪根从心里生发,已在全身生枝长叶,你知道吗?施主!
他说,我不知!我只是觉得;我全身有病痛!
那你便是知了。老和尚含笑抹了一把胡须,说。世人谁都不知自身罪孽,也不肯承认自身罪孽。但既不知,佛也不会怪罪。佛自有办法让他知,让他领受。施主,你明白了么?
他说,我明白。
那就对了。和尚又笑了。他说:“施主既入我门,就算与佛门结了善缘。佛大慈大悲,无处不在。施主有罪,则我亦有罪;施主受罪,则我亦受罪。”
老和尚用手在他身上遍抚一周,然后扪在他心窝处,说罪根在心,当从心上处除。要生必先死,要死必先生。施主,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呢?
程似锦说,我现在万念俱灰,我什么都可以割舍。
万念俱灰,则是心死。老和尚颌首笑道,施主算是说对了,看来施主尚有慧根,可救。他接着说,要说万念俱灰,施主也是诳语。如真万念俱灰,施主就不是红尘中人,也无须老纳与你罪孽同受了。施主,你知道你的前世么?
老和尚就说了前面那些疯疯癫癫的话语。他竟能说出程似锦今生的出生地是走过五个渡口五个码头的小山村,而前世却是走过五个省份五座省城的诞生地古都金陵。他说,若干年前,程似锦在古都的皇宫降生,成为皇室公子。但他的前生寿命不长,就在他准备迎娶某位王公大臣的千金的吉庆之夜,他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死。从此他的幽魂就在这座古旧的都城里游**,曾经搅得这座城市好一阵子不安然。
程似锦开始称老和尚为大师了。
大师说,时至今生,你尚留恋前世前前世的富贵,前世前前世的荣华。他接着说,不留恋也不可能,都是生生不息的孽啊,都是生生不息的罪啊!施主,你既与我相识,入了我门,便是与佛结缘,佛门向来以行善为本,那就当然由我与你同受罪孽,与你同担生死,施主啊,你要除去罪孽,我要修得正果,圆了功德,那你听我一句;
我听。
那就先死心吧。死而复活,死而重生。
我……我犹豫了。
施主面有难色,想是不肯。其实心死亦非身死,你怕什么。
……
你就当你真是一棵树。
……
一棵病树,一棵将死的树。
……
树之病在其根,要救这棵病树,免其死,非得将这棵树挪开,种往别处,种到其善土去,种到其乐土去,种到其能活之土去。
……
施主,你难道还没明白吗?
大师明示!
你要远走,远离你的孽渊。
……
你的孽渊由一线水路牵着,找这条水路的源头吧,尽头处不定就是善土,就是乐土,就是能活你之土呢!
大师,我,明白!
我终于知道我的去处了!
程似锦晕晕糊糊走出寺门,就像做了个梦。
在桥上的时候,程似锦的心随着流水一路怀想。他知道往河下游走,走过五个渡口五个码头就是生他的小山村;再往下游走,走过五个省份五座省城就是他前生的诞生地古都金陵。若干年前,他在古都的皇宫降生,成为贵族。但他的前生寿命不长,就在他准备迎娶某位王公大臣的千金的吉庆之夜,他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死。从此他的幽魂就在这座古旧的都城里游**,曾经搅得这座城市好一阵子不安然。
他的灵魂需要一个寄托。
他的灵魂喜欢在年轻女人身上停靠。他喜欢闻她们在清晨清洗秀发时皂荚的清香,喜欢闻她们端阳佳节沐浴身子时百草的药味,喜欢闻她们新婚前夜用玫瑰花瓣汤遍洗全身残留的芳香气息。他的灵魂喜欢在这些行将出阁的处女身上停靠,她们的脸蛋娇嫩红润,她们的嘴唇流蜜般香甜,她们的胸乳晶莹绵软,她们的生殖地散发出花朵盛开的馥郁清香,她们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挑逗着他的情欲,让他在她们身上一次次迷醉。好几个他心仪神往的年轻女孩,在他欲罢不能无休止的爱抚之下意乱情迷,继而焦渴,继而昏迷沉睡,最终在他怜爱的目光里像艳阳下的雪山融化成春水,像冷月下的花朵零落凋谢成风中的一缕芳魂。
程似锦觉得愧对这些年轻女子。但他除了用他自己的方式爱抚她们,他没有别的办法去拯救她们。她们除了安然无恙地悄然逝去,没有痛楚,没有忧伤。
他不知道他的幽魂何以会逆了江河,走过五个省份五座省城来到这个偏远的蛮荒县城,何以走过五个渡口五个码头来到这个小小的山村。当他问起这些的时候,那个瞎眼的白发老和尚竟只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石桥上,开始是走,后来是跑,这样来来回回好几遍之后,他就坐在桥头那座石狮子下喘气。陡然间,他听见狮子的吼声。他惊惶地回头看时,狮子却没有眼睛,它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撬坏了。
真的像是一个梦啊。正是因为那次见了瞎眼和尚,他才沿着他生活的那条河溯源而上,一路进了瑶山,一路到了香草溪。
见到永福师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要他也看看自己。
永福没看他,只是笑。问得紧了,永福说:“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施主,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且放宽了心,一切随缘吧。”
他不再言语,只跟盖草下棋。
下的竟也是那种简单的三三棋。只不过他们的棋子不同,盖草用的是白石头,永福师父用的是黑石头。
那些石头都异常圆润,好像一颗颗玛瑙做的珠子。
似锦也奇怪,一向嘴巴不闲的盖草竟然很少搭腔。
在回来的路上,盖草跟似锦说,原以为你对佛门会讳莫如深,谁知你也是看破红尘中人。
似锦说,红尘哪能看破,只是厌倦了,要找一点寄托而已。
盖草抚掌大笑,说,哈,不是有缘人,难进一家门,难怪与你相见,总觉得似曾相识,你这人大家都觉得亲近,也算对了我的口味,对了香草溪人的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