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在水上漂行 第三章 山歌野调
???第二天,天还没亮,程似锦他们就起了‘床’。
舅爷早早坐在桌边,等着他们吃早餐。见到似锦,舅爷显得特别高兴,说昨天输了你的酒,早上要补上。程似锦笑着说,舅爷的酒量好,我只是好玩,跟舅爷学学而已。
早餐做了面条,每人还有两个荷包蛋。另外,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煮‘鸡’蛋,留在木排上吃。
舅爷要大家喝酒,大家都说要放排。舅爷说就是放排才要喝酒嘛,早上一杯酒,一天的威风呢!
大家都不喝,舅爷也没再压。他自己筛了一碗酒,就着面条酸菜还有昨晚的几个荤菜,一个人喝起酒来。
吃罢早餐,他们告别舅爷一家向河边走。
舅爷原本要送他们到河边,看看他们的木排。庆富和百顺拦住了他,说河边路滑,不好走。舅爷这才止了步,他握住似锦的手对大家说,转回一定进屋喝酒,似锦赢了我的枚子,我还要讨回他的酒来呢!
大家都说好,叫舅爷多到香草溪去住几天。
舅爷说,那一定去,有似锦在那里,我肯定要去一次。
走在路上,大家都拿舅爷和似锦说笑。都说,舅爷就这脾气,佩服比他厉害的人,要是没有似锦后来的下马威,老人昨天肯定不过瘾,今天一早就不会起来亲自送他们。庆富说,他那脾气就是古怪,从来不服输的,说不定,等我们转回的时候,他就要进香草溪里去,找似锦扳本、报仇。
似锦问盖草,昨晚说舅爷的那两个笑话是不是真的,盖草说当然,舅爷的故事多着呢,他就是一个有味的人。盖草说,有一次他去镇里开会,跟一个副镇长喝酒划拳,两个人都喝得大醉。他在回家的路上,‘尿’急,就靠在一棵小树旁,解开‘裤’带撒‘尿’。系‘裤’带要走的时候,哪晓得‘裤’带把小树系着了,走不了。他就对小树客气地说:“镇长,别……别……别留我了,我还有事……”说了几遍,没人应,才晓得‘裤’带系着树了。
庆富说,我舅爷就是好酒。他说,有一次他到我家去,我晓得自己搞不赢他,就喊了几个喝酒划拳厉害一点的去,好像百顺也去了吧——对,对,对,就是吃螺蛳‘肉’那次,那次你也醉了。我舅爷也被我们搞醉了,想起来好笑,他吃饭的时候,去夹螺蛳‘肉’,没夹稳,螺蛳‘肉’掉到地板上,他舍不得,就去地上捡起来吃,哪晓得捡起来的是一粒干‘鸡’屎,臭得很,他呸地吐出来,说:这三伏天就是三伏天,好好的螺蛳‘肉’一落地就馊臭了。
哈哈哈,一行人都笑了起来。
程似锦感慨道,舅爷真是一个倔强、可爱的老人!
麦庆富说,舅爷做人公正,在这一带威望很高,在镇里说话也很有份量。有一年涨洪水,采育场十几张排的木材被水冲散了,老虎岭也有人去捞了一些回来,后来县里追查起来,要求沿河捞了木材的人主动退出来。舅爷口哨一吹,半天时间就把捞的木材‘交’了出来。
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河滩。大家各自上排,把栓在树上的缆绳解了,竹篙一点,木排又往前行进。
尽管大瑶河比之香草溪宽阔了很多,但两岸多是高山、绿树,木排穿行其中,犹如走进了一道巨型的绿‘色’走廊。程似锦想,这地方真的好,要是在盛夏,这里该是一个怎样的清凉世界。因为涨水的缘故,水流很急,加之一直是顺风,木排在河中行走的速度不算很慢。盖草和百顺因为昨晚醉酒,一到木排上,就合衣躺在木排上休息。麦庆富可不敢怠慢,一直坐在排棹边,看着木排行进的方向,时不时用捞钩拨开一些涌到木排边来的一些树枝杂草和死‘鸡’死狗之类的东西。似锦原本要盖草陪他再下几盘三三棋的,但见他那嗜睡的样子,也就作罢。他一个人坐在一边,默默地想自己的心思。
头顶忽地传来几声鸟鸣,程似锦抬眼看时,只见一长溜白鹭从头顶飞过,它们好看的队列和飞翔的姿态,在青山绿水间显得特别优雅。白鹭盘旋了几圈,先是在岸边的树林顶端起起落落了一会,然后又从树林上方掠过,最后落在河边一处长满了绿柳的沙洲上。一只长着五彩尾羽和翅膀的长尾雉尖叫两声,从河岸的这边飞到河的那边去。斑鸠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此起彼落,有时很远,有时很近。两尾金腮红翅的鲤鱼泼啦啦地跃出水面,头尾相贴,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倏地没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就在程似锦看得入神的时候。麦庆富打了一声吆喝,扯着嗓‘门’问岸边一个人:“喂,老庚哥,有鱼吗?”
程似锦跟着庆富喊的地方看,只见一个人背着鱼篓,用捞斗在岸边的水草里捞着鱼虾。
那个人听见庆富的喊声,停住手里的活,答道:“老庚哥,还放排啊?——没什么鱼,尽是虾子!”
麦庆富问:“虾子也好啊,炒了送酒!老庚哥,你是冷饭滩的吗,晓得我姑爷‘春’牯子在不在屋里啊?”
那人答道:“你是香草溪邓家的吗?你姑爷在家呢,天天在屋里打‘鸡’笼、织篓子。”
麦庆富说:“姑爷在屋里我就去看看他,跟他喝杯酒。”庆富又问:“我土根表哥在不在屋啊?”
“土根不在屋,进城里砌屋了,你表嫂在屋里。”那人说。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木排已过去了很远。
庆富跟那人挥挥手,叫他捞了大鱼回去,到他姑爷家一起喝杯酒。
那人说,要得,捞了鱼给你们加个菜。
木排绕过沙洲,那些白鹭落在树梢上,还没有动。
麦庆富连打几个吆喝,那些鸟扬了扬翅膀,有几只在林子上空盘旋了几圈,又落了下来。安静得很。
木排绕过沙洲,前面就是一个码头。几个‘女’子在洗衣服,一个老‘妇’人竟然还在用‘棒’槌在石板上捶打。
麦庆富又是一连几个吆喝,扯着长长的声腔喊道:“哟嚼浞固猜胪粪希
百顺一骨碌爬起来,看见真的到了码头,他到木排边洗了一把脸,又捧了水漱了漱口。站起来,对着码头老远就打起山歌来——
对‘门’码头高又高,
妹妹洗衣不用瓢;
妹洗一件哥一件,
件件都往怀里抱。
——哟喂!
听到百顺的山歌,盖草也起来了。他望了望码头,问百顺,是不是看见相好啦?
百顺说,好久不打山歌了,憋得慌,唱几句耍耍。
码头边很快就有人答唱起来:
妹在码头来洗衣,
昨夜蠢崽‘尿’了席;
叫你学乖你不听,
打你屁股喊母亲。
她这一唱,把百顺气得不行。他说,遇到厉害角‘色’了,占我便宜。他又唱:
风吹木叶皮皮白,
劝妹唱歌莫做客;
人要风流须趁早,
错过机会好难得。
那边接唱道:
要讲机会实在多,
你娘你姐天天‘摸’;
‘摸’到手指手指断,
‘摸’到脚掌脚掌脱。
麦庆富说,百顺,你这个蠢崽,你惹到厉害人物了,你听她唱的,恨得你死。你啊,开口就得罪人了,看你怎么收场!
盖草说,这‘女’子厉辣得很,有些肚才。
百顺嘻嘻一笑,又唱:
蜘蛛牵线细又长,
听妹歌声细思量;
若是恨我不要骂,
唱句好歌让你答。
盖草清了清嗓音,紧接着就唱起来:
大河无风水幽幽,
一朵鲜‘花’水面流;
红‘花’流到妹‘门’口,
看妹收留不收留?
那边停了一会,也像是换了一个人,答唱道:
哥穿白衣坐排头,
妹穿‘花’衣站码头;
心想与你讲句话,
排要走来水要流。
庆富一听,向盖草竖起大拇指,连说有戏。
盖草向似锦眨眨眼睛,接着唱道:
郎有情来妹有意,
哪怕山高水又深;
山高总有人行路,
水深也有渡船撑。
那边唱道:
情哥有意撑船来,
阿妹赤脚走忙忙;
走到河边望穿眼,
风吹柳叶断了肠。
歌声柔柔地,如河里的水‘波’细细地‘**’过来。程似锦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美妙的山野对歌。他看着盖草,希望他一直唱下去。
盖草又唱了起来:
讲起恋妹好不难,
话都讲了几多船;
井水讲成河水样,
河水讲成醋样酸。
歌刚停,那边很快接着唱:
哄死妹,
摘匹木叶哄妹吹,
芭茅架桥哄妹过,
哄妹‘交’情几多回?
盖草唱:
当初同妹恩对恩,
灯草架桥妹也跟;
如今同妹生疏了,
石板架桥妹怕崩。
那边又唱:
蜂为‘花’死在坡上,
鹭鸶为鱼死江河;
情哥为妹太急躁,
罐子煮‘鸡’‘露’出脚。
百顺早憋不住,趁盖草停歇的时候,又把歌子抢了过来:
一蔸‘花’树青又青,
亏妹天天挑水淋;
淋得金‘花’开了朵,
‘花’落人手空‘操’心。
那边停了停,很快歌声又飞了过来:
树不开‘花’不逗蜂,
好‘肉’不烂哪生虫?
若是真心把哥恋,
哪会惹起狗发疯!
百顺无端又遭了骂,心里恼恨不已。盖草赶紧抢上前去,想把歌圆回来:
桃‘花’落了李‘花’落,
情妹莫听别人说;
如今世上人眼浅,
架桥人少拆桥多。
那边回唱道:
心想吃烟又无火,
心想连双又无媒;
有媒就请媒通信,
无媒就把哨子嗬。
百顺一听,一连打了几声响亮的唿哨,哨音如尖利的笛音在水面‘**’起圈圈‘波’纹。他唱道——
太阳当顶好歇荫,
二人‘交’情要小心。
燕子衔泥口要紧,
石上磨刀磨(莫)作声。
那边答道:
短命哥哥你又来,
喊你读书你放排;
一河大水浸死你,
‘尿’桶板子写灵牌!
百顺听了这歌,恼怒得不行,盖草和庆富也朝他瞪眼睛。木排顺水直漂,很快接近了码头。庆富打了一声吆喝,码头上的‘女’子嘻嘻哈哈地笑着,端了脸盆,直往石阶上跑。
只有那个老婆婆还没有动,还在紧一捶慢一捶地捶打着衣服。
庆富对百顺说,怎么样,冷饭滩的‘女’子厉害吧,唱句歌就把你骂得半死。
百顺说,等下到寨子里看看,看看刚才唱歌的是哪个厉害婆娘。
盖草说,我才不去呢,丢人!
百顺说,去看看嘛,说不定那‘女’人真的对你有了意思。晚上留你住一夜,哈哈。
盖草说,扯,唱山歌不就是乐一乐嘛!你要沾点口水便宜,不被人骂才怪呢。
百顺说,我就是喜欢骂,骂得过瘾,骂得舒服。
木排挨近码头,庆富横了一竹篙,要把木排靠上去。百顺喊了一声那个老婆婆,问她刚才唱山歌的‘女’子是哪一个?
老婆婆说,冷饭滩唱山歌的还有哪个啊,不消问也是歌仙刘三妹啊!
百顺说,刘三妹是哪个啊?
老婆婆有些不耐烦,说刘三妹都不晓得?就是‘春’牯子家的儿媳‘妇’刘巧姑呗!
啊,‘春’牯子不就是麦庆富的姑爷吗!刚才唱歌的就是姑爷家的儿媳‘妇’刘巧姑啊,还是表嫂,还真是巧姑表嫂呢!
百顺挥了挥手,叫麦庆富赶紧走。
庆富还在犹豫,问,不在姑爷这里吃中午饭啦?
百顺说,还好意思吃中午饭,碰上表嫂,那还好意思啊!走,快走!
百顺拿起竹篙,朝码头的石头上一点,木排就离了码头,梭子一般朝下游快速地飘